黄台吉沉默了。
别说鳌拜搞不清楚,连他自己都快搞不懂这个世界了。
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
一个个曾经在辽东耳熟能详的人物的光芒完全被遮盖了下来,有时候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老了。
他很想安慰一下鳌拜,告诉鳌拜,我曾经比你带的兵多,比你还骄傲。但不知道怎么就突然没了,你不要太在意,败啊败的就习惯了。但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去吧,把伤势处理一下。洗个热水澡。”
“谢大汗。”
鳌拜回去了。
黄台吉浑身湿漉漉地坐在椅子上,静静地发着呆。
若是按照以往的惯例,将领临阵脱逃是必定要受到惩罚的。可是他不知道该如何做出处罚决定。他的大儿子豪格战死了,老二老三小的时候就死了,老四今年五岁,老五才三岁。代善和莽古尔泰不听号令,多尔衮三兄弟越来越疏远自己。
此时若再处罚一个对自己忠心耿耿的勇士,他想不出有什么好处。
最悲哀的是,对这场败仗,他竟然有了一种理所当然的预感。
就这样吧,能活一天是一天。
黄台吉突然冒出了这样一个念头。
“大汗!”
一个尖叫声把他从呆滞中惊醒过来!黄台吉抬起头看了看。
喔,是大玉儿啊。
大玉儿快步走到黄台吉身前,看着浑身湿漉漉的黄台吉,心疼的蹲下拉住了他的手。
“大汗!你这是怎么了!?”
“我没事!不用你管!”
自从把大玉儿送到祖大弼那钓鱼之后,黄台吉心里就有个疙瘩,一直不太待见她。但这事儿又不能说,只能憋在心里。此时见大玉儿蹲在自己身边,黄台吉把手一抽烦躁地说道。
“大汗可是为了今日的败仗而心烦?”
“我说了,不要你管!
!”黄台吉眼神阴冷,像一只被戳到伤口的兽。
黄台吉的表情没有吓退大玉儿,仍然自顾自地说道:
“昔日父汗以十三副铠甲起事,经历了三十多年的风风雨雨,统一了女真各部,才在这赫图阿拉创立了大金。说来简单,但都是一步一步地走过来的,是一仗一仗打出来的!靠的是什么?靠的绝不是轻言放弃!眼下处境难道比当初还难?”
“别说了!”黄台吉勐然站了起来,双眼通红地盯着大玉儿。
“虽然近些年面对明朝屡次大败,但我大金根基尚在!士兵没了可以再练!战马没了可以再养!若是大汗的志气没了!我大金就真没了!”
“我让你别说了!”大玉儿的话彻底触怒了他,黄台吉勐地伸出手掐住了大玉儿的脖子。
被掐着脖子大玉儿依然盯着黄台吉,眼中没有慌乱,只有平静。
不到片刻,大玉儿满脸通红,依然奋力地开口,断断续续地说道:
“大汗是我心中的大英雄!”
说完,双目一翻,晕了过去。
黄台吉慌忙松开手,抱住了晕倒的大玉儿,大声冲外面喊道:
“来人!
!”
早在外面战战兢兢的下人赶紧冲了进来,手忙脚乱的把大玉儿抬到床上,叫来了郎中。
“大汗,福晋并无大碍,只是昏了过去。”
郎中看了看,表示大玉儿没什么大碍。
黄台吉松了一口气,走出了房间。
此时外面的雨已经停了,西边天空的太阳露了出来,把云霞照的通红。深深吸了一口带着泥土气息的空气,黄台吉大步朝军营走去。
回顾从沉阳撤回来的这些日子,他确实长期处于一种低迷的状态中。找不到目标,没有斗志。大玉儿的话如醍醐灌顶,让他彻底清醒了起来。
阿玛以十三副铠甲起兵,短短三十多年间创下如此大的基业。不能葬送在自己手中!
黄台吉来到军营,逐个安慰了今日败逃回来的士兵。第二天又到死去的士兵家里慰问,并送去了抚恤金。
最后,去探望了鳌拜。
鳌拜的状况很不好。
伤口感染,加上淋雨。
发烧了。
只隔了一天,黄台吉见到的是一个虚弱的躺在床上的鳌拜。而脸上的伤口已经有发炎的症状。
“怎么回事儿?这点小伤为什么会这么严重?”
“禀大汗,将军的伤口没有及时处理,加上淋雨。感染了,所以才导致高烧不退。”
“用了药也不管用?”
“效果不是很好,毕竟我也只是一个赤脚郎中。加上城中药材不全,所以...要靠他自己熬过去了。”这个医生是建奴从辽东掳来的,本来水平就很一般,加上药材又不够,所以喝了药也基本上没啥用。
“鳌拜!你一定要挺过来!等你好了,还要随本汗一起出征呢!”黄台吉走到床前,对鳌拜轻声说道。
鳌拜想要起身,却被黄台吉扶住了。
滚烫的热泪从他的眼眶滑落,声音虚弱地对黄台吉说道:
“大汗,我没事儿,不用担心。我马上就能好起来。”
黄台吉点了点头,走了出去,下令悬赏寻找医生和所需药材。在伤病面前,人人平等。死神不会因为你的身份多加卷顾。
鳌拜打了败仗的消息自然也传到了其他几个贝勒那里。
几个贝勒的反应不一。
代善是沉默,再次感到了明军的强大。
莽古尔泰是嘲笑,一个乳臭未乾的小子,也敢说自己是第一勇士?
而多尔衮三人则是无动于衷,黄台吉的势力受损越严重,对他们越有利。
是夜,鳌拜家中。
一盏豆大的灯在床头轻轻闪烁,鳌拜躺在床上静静地等着眼睛,望着房顶出神。他感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弱,像是生机在流逝。黄台吉的悬赏没起到什么用,郎中和药材都没找到。
自己是不是要死了?
大汗还说要带我去出征呢,就这么死了,我不甘心。
突然,他想起了郎中的一句话。
发烧是因为伤口感染,那要是没伤口是不是就不感染了?
想到这,强撑着从床上慢慢爬了起来,找来一面镜子和一把匕首,来到了蜡烛前。
他扯下了包扎脸上伤口的布条,慢慢凑到镜子前。
借着烛光,他看到了自己半边狰狞的脸。伤口已经有些发炎,在烛光闪烁下显得格外可怖。
他用酒将匕首冲了一下,抬起手,凑到自己的眼前。
鳌拜!你不能怂!你还要跟着大汗建功立业!你还要找狗日的徐彦琪报仇雪恨!
鳌拜勐地一咬牙,用锋利的匕首对着已经发炎伤口狠狠地划去。
哼!
饶是他再坚强,也不由得闷哼了一声!太疼了!
而伤口立刻再次变得血淋淋起来,鳌拜不再迟疑,再次用匕首去割脸上的伤口。
足足割了五刀,才把发炎的创口完全割掉!
而他的半边脸,已经几乎能看到颧骨了。鲜血顺着脖颈几乎湿透了半边身子。而身上的衣服也已被冷汗打湿。
他强忍着疼痛和晕眩感,躺到了床上,将烈酒往脸上倒去。
啊!
烈酒带来的灼痛感让他再也忍不住嘶吼起来,声音在夜幕下传出了好远。接着便戛然而止,他晕了过去。
负责照料他的郎中和下人慌张地从偏房跑了过来。见到床上满是鲜血的鳌拜几乎要吓晕过去。
怎么偷懒打个盹的功夫就变成这样了!?
“来人呐!有刺客!”
下人的喊声追随着鳌拜的尖叫穿了出去,整个府邸的人全部醒了过来。
他的父亲卫齐第一时间跑了过来,看到儿子的样子,怒目圆睁,愤怒地冲下人叫道:
“凶手是谁!?”
“老爷!没看到啊,我刚听到叫喊就过来了,一个人都没看到啊。”
“要你们何用!”卫齐气的一脚把这名下人踹倒在地,接着上前查看鳌拜的情况。
发现鳌拜虽然看起来比较吓人,但实际上只有脸上一处伤痕。
再观察了一下床边的匕首和烈酒,以及地上割掉的肉。
怎么像是自己割的?
想到这,卫齐赶紧对一旁的郎中吩咐道:
“赶紧处理伤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