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匹健驹如风雷卷地,一路疾驰,赶到落霞镇时,晚霞已落下田野,天色倏然变暗。
“老乌,怎么走?”
老乌一手拽缰,观察四周后指着前方道:前面是落霞镇,也是陈化到洛阳的必经之地。
冷血侧首看向另一条路,问:这里通往何处?
老乌答:这是去“油麻地”的路,那里是妙手堂“沙甸分堂”的一处堂口。
冷血问:那边能去洛阳吗?
老乌答:那里通往孟州,不是去洛阳的道。
汤小圆道:冷四哥,陈化会走哪条道?
冷血想了想道:先前陈化人马经过面馆时,我看见队伍中跟有几辆车,马匹也不少。咱们察看下路面,找一下有没有车辙痕和马蹄印便知。
“嗯,说的对!”
冷血与汤小圆翻身下马,各自挑了一条路去勘察。
老乌则长身而起,像棵树一般扎根于马背上,警戒四周的动向。
“冷四哥,陈化的队伍应该是去油麻地了,地上车轮印很深,还有许多蹄印,从走向来判断,他们并未折返。”
冷血听了,不为所动,而是神色凝重的看着村镇方向,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在吸引他。
“冷四哥,你怎么了?”
冷血扬起两道剑眉,肃然道:有血腥味!是从村庄那头飘来的。
汤小圆一怔,嗅了嗅道:我咋没闻到?老乌,你闻到没?
马上的老乌收敛心神,寻着方位,仔细辨别空气中的气味。
“好像有,又好像没有!我吃不太准!”
冷血斩钉截铁的说了一句:不会有错!而且伤亡的人数很多,甚至有老人和孩子。
老乌和汤小圆听罢,均无异议。
他们相信冷血的判断。
冷血从小在狼窝里,靠吃狼奶才生存下来,一岁多时被诸葛先生抱走收养。
那时,他每天都能闻到血腥气。长大后更是长期接受野外训练,在各种环境下学习生存技能,锻炼追踪本领。甚至他与各种猛兽搏斗过,能从气味中,分辨出是哪种动物的血。
加上常年办案经验,屡次浴血杀寇,所以绝不会错。
落霞镇应该出事了。
不!一定出事了。
老乌居高临下,突然指向镇外一座庄园道:你们快看,那户大宅院似乎有点不对劲。
冷血定睛望去,庄园大门敞开,门头孤零零的挂着一只高脚灯笼,被风吹的来回摇晃。其余几只皆掉落在台阶上,也没见有人把守。
汤小圆不禁道:莫非血腥味是从那里传来的?
“去看看!”
话音一落,冷血已纵身掠上马,拍马朝留庄赶去,老乌与汤小圆迅疾跟上。
三人一到庄前,汤小圆也闻到空气中弥漫的血腥气,门口到处都是一摊摊凝固的血痕,却没见一具尸首。
正门牌匾上赫然写着“留庄”。
冷血指了指老乌,伸出左手中、食两指,指向门口,随即作拳状。再看向汤小圆,右手作刀状,像鱼一般做游动姿势。
二人一看手势,心领神会。
冷血做了战术部署:老乌主攻,负责冲锋破门。汤小圆替其策应,为他掠阵。
倏地,老乌自马背上鱼跃贯出,像颗弹丸一般踢开大门,撞入庄内。
他刚一闯入,足未沾地,两杆红穗枪迎面刺来,敌人就埋伏着等人进来。
“嗖,嗖”两记锐啸,两柄柳叶飞刀自老乌左右腋下穿过,不偏不倚正中两名偷袭者胸膛,将其击毙。
然后,刀风四起,两柄朴刀又齐斩而至。
老乌落地,身子一蹲避过朴刀,紧接着往前疾冲,将一人顶得胸骨断裂,大口吐血而亡。
另一人眼见不妙,欲返身回去报信,汤小圆闪身一拦,手中剑已抵住其咽喉。
谁知那人居然身子前倾,脖子一伸,撞向剑尖,主动求死。
汤小圆一愕,收剑不及,长剑贯穿那人颈脖,血溅当场。
“这些人是何来路?连命都不要了!”
老乌面色一沉道:快看。
汤小圆随即环顾四周,庄内横七竖八躺着十几具尸体,看装束是留庄的仆从、婢女和护院,都倒在血泊中。
“是谁干的?下手如此狠绝!”
老乌道:应该是偷袭你我的人所为。
汤小圆愤然道:连无辜的仆佣都不放过,简直是一伙暴徒。
老乌道:赶紧看看还有没有活口,先救人再问清事情缘由。
汤小圆道:行!
遽然间,猛的有一具尸体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没起身时,比死尸更像死尸。一起来时,比活人更灵活,更敏捷。
更具杀伤力。
尸体是“刺猬”伪装的。
“刺猬”双手握满细如牛毛的钢针,一共有二百七十九根,其中有八十三枚是淬毒的。
这些钢针足以将老乌和汤小圆射成有毒的刺猬。
前提是他将暗器打出去。
可“刺猬”的钢针没有发射,老乌和汤小圆亦没变成刺猬,他自己却成了真正的尸体。
冷血的剑已刺穿他的心窝。
从一开始,冷血便感觉到危险,尽管他不确定危险从何而来,是什么样的危险,有多危险。
所以他在等。
等危险来临。
冷血并没发觉四周有异常,没有察觉哪一具死尸暗藏杀气。
敌人的伪装很高明,骗过了冷血,但快不过他的剑。
冷血在“刺猬”起身的瞬间,立即反应拔剑,在“刺猬”要打出钢针时,将其一剑毙命。
他能做的只有:快。
比对手更快。
比对手迅速。
快是最简单,最有效,最直接,最纯粹的方式。
“呲”的一声,剑已抽回,“刺猬”缓缓倒下,手里的钢针散落一地。
冷血一抖腕,薄剑轻颤,上面的血水被甩飞,在地上溅红一条长长血迹。
剑身倏然一亮,映照出那张冷峻的脸,犀利的目光。
冷血几人经过“苦坐堂”,来到“笑立轩”,死尸越来越多,死状越来越惨,甚至有被分尸的,剖腹的,割喉的……
死者中有老人,有妇女,还有一名两岁左右的孩童,头颅上有五个深深的指印抠痕,小脸已分辨不出五官。
三人的面色愈来愈难看,怒火越烧越炽热。
冷血和老乌是老刑捕,目睹过许多案发现场。见过这等惨无人道的情景,但寥寥无几,屈指可数。
“禽兽!”
汤小圆狠狠地跺了跺脚,四名妙手堂的“禽兽”便闻声杀出。
冷血目光如炬,冷冷的质问:你们是谁?
“是你大爷!咱们妙手堂的事也敢管,真他妈找死。”
“死”字的尾音仍在,他们就死了。
老乌横冲直撞,提膝顶肘,解决掉两人。汤小圆身形甫动,剑起剑落,将另外二人击杀。
他们不再容情。
冷血则穿过“笑立轩”,来到后花园里。
花园布局很精致,浓荫环绕,回廊曲折蜿蜒,如同一条长龙穿梭于绿树之间。
园中央,有一洼碧绿的池塘,池水像一块巨大的翡翠镶嵌其中。月色下,池中十几条锦鲤徐徐游弋,泛起涟漪层层。
池边矗立着几座造型各异的假山石,有的像展翅欲飞的雄鹰,有的像威风凛凛的雄狮,还有的像正在沉思的老者。
九指老何坐在一块山石上,默默的俯瞰池塘,仿佛在欣赏水面的波澜变化。
陈列和陈阵立于塘边,眼睛也朝水底瞥去,像两名寻宝的猎人。
“嗖”的一记,一柄柳叶飞刀破空飞射,打向九指老何。飞刀穿越池塘时,惊的一池锦鲤陡然一散。
陈列大惊,陈阵急呼。
“小心。”
九指老何低着头,端坐如钟,不紧不慢的抬起右手,中指屈指一弹。指劲一催,飞刀凌空一震,旋即折向钉入假山石内。
“你们杀了“刺猬”?”
九指老何用一种回答的语气提问。
冷血能现身此处,“刺猬”的生死其实显而易见。
“我不知你口中的刺猬是指谁,等我逮捕你们,你会有机会去辨认哪个是刺猬。”
九指老何低着头,点了点头,似乎得到答案。
冷血问:为何要杀人?
九指老何答:因为他们不得不死!
冷血正色道:没有谁是不得不死的!
九指老何轻轻一叹:江湖就是这样的。
冷血斥问:那老人和孩子也算江湖人?
九指老何道:他们的亲人身在江湖,自然脱不开干系。
冷血道:江湖恩怨江湖决,祸不及家人。
九指老何冷哼道:妙手堂的规矩,就是斩草除根,赶尽杀绝,以绝后患。
冷血目光一厉,叱道:是不是回百应下的命令?
九指老何听到“回百应”,忽然抬头瞥向冷血,眼睛倏地一寒,目光牢牢锁定在对方的剑上。
那是一柄无鞘的剑。
冷血再次发问:回答我的问题。
九指老何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冷血道:因为我想弄清楚一件事。
九指老何一怔,反问:什么事?
“我要知道,接下来是对付你,还是要对付整个妙手堂。”
冷血的话像锋利的剑刺出,不留余地,不留情面。
九指老何瞳孔收缩,问道:你是谁?
“冷血!”
九指老何不禁身子一颤,不敢置信的说:是你!
陈列,陈阵同样心中一凛。二人互看一眼,左右倏分,沿着池塘边绕向冷血。
老乌,汤小圆立即闪身分开,分别从两侧迎击陈列和陈阵。
而冷血与九指老何隔着池塘对峙,犹如丛林边蹲伏的猎豹,以及悬崖峭壁孤立的秃鹫。
猝然,人影一闪,冷血飞越过池塘,飞跃过去的还有他的剑。
剑光一掠,九指老何已腾身跳上另一座假山,剑光却追着他,跟着他一起掠至假山。
九指老何来不及反击,倘若反击,必定中剑。
好快的剑。
他只得往下一掠,跳下假山躲避,再伺机反攻。
剑光未停,又紧随其后。
剑太快了。
九指老何不想中剑,他旋即身形一矮,钻进假山底的石洞里。
洞内漆黑一片,蓦然被炯炯剑光照亮,冷血的剑又追入洞中。
冰冷的剑锋离九指老何后背不到半尺,几乎让他感觉到死亡的寒意。
要命的剑!
九指老何当然要命,他回身攻出两指去夹冷血的剑。
这是险招,他不得不用。
“呲”的闷响,九指老何已掠出假山洞,他右手两根手指被削掉,断指处咕咕的冒着血。
自己断指,人还活着。
一瞬间,冷血飞快的窜出石洞,剑光又追击对手。
又是该死的剑。
九指老何不想死。
他顾不上疼痛,纵身又起,凌空飞渡池塘。
冷血紧追,剑疾追,剑光乍亮。
两人已至水面上方,池塘里的鱼疯狂的游蹿,仿佛被激烈的战斗所惊扰。
剑尖逼近不到三寸,九指老何依然快不过冷血的剑。
他强提一口真气,悬空向上一翻,险险让过冷血,险险避开一剑。
只是这一下,极损内力,好在为自己拼出一次活命的机会。
九指老何立刻反攻,他从高处俯冲向冷血,左手拇指和尾指戳向其后脑勺。
冷血人在半空,拧腰回身,向上攻出一剑。
剑风厉啸。
然后,“扑通、扑通”两声,冷血和九指老何双双坠落水中,溅起几尺高的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