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读书?和你外公学编筐去吧!有个手艺也饿不死,再过几年,让你老姨在城中村给你说个媳妇,上门去吧!”
那天我刚拿到中考分数通知单,父亲大人语重心长,提出了这些建议,两件事便规划了我的一生…
时年我刚过十六,九年义务教育刚刚完成,我妈看我心事重重,有意叫我去复读一年初三。
老妈的意思,叫我再努努力考个师范或者卫生学校什么的,我爸则它话不说,只一直强烈建议我去学编筐。
我仔细分析了这些建议的可行性,其实都不太理想。
怎么说呢,复读去的话,我严重偏科,语数英勉强及格,物理从来都是接近满分,化学一般般,政治从没考过五十分以上…
政治老师看见我都头疼,我是个尊师重教的好孩子,为了缓解政治老师更年期狂躁症,我想想还是不去复读的好。
编筐是不可能编筐的,这辈子不可能编筐,不是瞧不上,而是学不会,别以为简单,那东西纯手工技术活,比写论文难得多。
就这样,我没答应父亲,也没答应母亲,始终觉得自己非常有主见。
直到有一天,奶奶告诉我,老妈为了让我复读,提着自家一大篮子土鸡蛋,走了二十多里路,特意去镇上找了我三奶奶的四表姐家的六女儿要了个复读名额,我多少有些焦灼了。
从奶奶口中得知,我那六婊孃上头有人,可我对送礼这种行为是深恶痛绝的,想当初,我写了三十多封情书的女朋友,只为一包辣条就弃我随他而去…
我内心久久未能平复。
即便如此,对于复读这件事,必要的内疚还是要有的,也不是因为我妈妈走了几十里路,更不是因为她低三下四的求人,而是因为家里的母鸡没有了孵小鸡的鸡蛋,那雄赳赳的大公鸡都不打鸣了,感觉那段时间连大黄狗旺财都不爱搭理我了。
也没办法,我铁了心不想复读了,实在不想给小一岁的学妹买辣条…
打小我就看着我爸和我爷在酒桌上抬杠,我是个孝顺的儿子,子从父,只要我爸不揍我,我从来不听他的话。
没过多久,我拿着第三志愿的录取通知书,踏上了去区二中的求学之路。
二中,省城繁华地段,一个人才济济的地方,要么富商子弟,要么落第书生。
当时我第一志愿是一中,第二志愿五年制师范,读完五年就是大专学历,介于第一和第二志愿过于硬气,硬得有点不自量力,于是第三志愿,也就是俗称保底志愿,我毫不犹豫填了二中。
俗话说得好,宁为鸡头,不做鳯尾…
我学的理科,那时候像二中这样的学校,一届学生随随便便一千几百号人。
我那一届,共二十个班集体,十六个班学理,四个班学文。
理科班普片女生都很少选,反过来,文科班男生比国宝都稀有,举个例子,那实验班文科一班,只有两个男生…
我曾一度有弃理从文的想法,不为别的,只因为我一腔才华,满腹经纶却时常无人言表,放眼望去全是彪形大汉…
后来我渐渐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我想起了我初中的政治老师,我不想我的高中政治老师也得更年期综合征。
我们那个年代,读书都比较晚,有的还复读,高二成年仪式还没举行,早就已经亭亭玉立或是玉树临风了。
我一个小山村走出来的穷孩子,哪里见过城里这些美丽的风景,自然是流连忘返,乐不思乡。
家太远,一学期回一次,缺少父亲让我编筐的朴实建议,老妈一心只为让弟弟不走我的老路,时不时要去联络一下那些六姑七婶什么的,根本无暇顾及我,就这样我就被放生了。
高一还好,学绩中等,随便考考也不会落伍。
高二开始沉迷于游戏还有课外书,从那时起,我心中抱负空空,只想暴富,只想问鼎武林,我的教材我再也没有动过,每次考试完排名,我都能轻松找到自己,非常稳定,前五必有我,倒数…
我没有以此为荣,高三第一天,听着校长的开学演讲,我隐隐约约感觉到一丝危机,当时我紧紧的握着藏在校服里的一本课外书,我暗下苦心,我立志要苦读一年教科书,不图惊天动地,只要对得起自己。
事实证明,我还是我,没人监督,毅力不够,悟性太低,智商不够,不知夫子微言大义,已然无可救药。
时间很快,记得我也曾认真的看过一次板报倒计时,那时距离高考还有二百多天。
高中三年,梦游一样,一眨眼,高考来临。
那时候的高考,没有像现在这么多家长去围观,跟去动物园看猴一样。
也许每个时代高考压力都一样,不是没有那条件,更不是不重视,大概因为那会儿的孩子很独立,没那么矫情罢了。
考试交通工具都是硬座绿色公交车,统一从本校拉到他校考点,自己找考场,考完自己再搭公车回学校,也不会像现在一样堵车堵到六环开外。
三天考完,那晚班主任组织去唱k,不披校服,穿上常服,突觉浑身舒坦,女生门看起来都更有活力了。
那天晚上,同学们整整齐齐坐在包厢里,完全跟上课一样,你一眼我一眼的看着班主任和数学老师,始终没人拿起话筒。
数学老师为了缓解尴尬,兜里拿出了一包珍品香烟。
“会抽烟的,自己来,不会的,不准学!都成年了,可能以后就没人管教得了你们了,在路上见了老师记得打招呼!”
说着自己抽出两支,拿了一支递给我们班主任,一支自己抽了起来,剩余的摆在桌上,比了个手势让我们随意。
我看着周围几个老烟鬼,他们竟齐刷刷看向我,我要是不做个表率,感觉他们根本没那个胆。
于是我二话不说,拿起烟盒就发了一圈,有几个成绩好的硬是不敢接,平时玩的好的几个垫底的早就点了起来了,天知道我哪来的胆子。
那时候烟壳上还没有吸烟有害健康的标识,家长们普片初中文化,也没什么禁烟意识,打小父亲就使唤我去帮他买烟…
回想起来,我抽烟这种恶习,我老父有不可逃避的责任…
话说回来,也不知怎么,班主任忽然就坐到我旁边的位子上,他摸了摸我的头发,我突感情况不妙,这是准备要训我了。
“你小子,书不好好读,上课睡觉,厕所抽烟,逃课,染发…,你呀!没救了,老师无能,只有等上了社会,让社会好好教育你吧!”
罗老师说罢,深深吸了一口烟,自己摇了摇头,徐徐吐出烟气,对我呵呵一笑,这倒是让我大出所料。
原谅我已经忘记了班主任的名字,只记得他姓罗,教语文,湖北人,天天数落我们地方人普通话不标准,他自己一节课嚼一包槟榔,一开口满嘴黄牙……
数学老师则是教导主任,天天躲在暗处看监控,像抓贼一样抓早恋的,抓抽烟的,还有逃课的…
两个辛劳的园丁坐在这里,女同学格外拘束,嗑瓜子都遮着脸,好像上课偷吃零食一样,男同学也是战战兢兢,偶尔一个小动作也是如履薄冰。
个把小时了,一个个只会傻笑,点了不知多少歌,始终没人敢拿起话筒,最后班主任一首难忘今宵,结束了聚会。
毕业离校那天,同学们就像打了鸡血一样,而我毫无感觉,几句告别之后,我在学校门口叫了辆夏利车,拉着我崭新的教科书和行礼,准备存放去我老姨家。
途中,司机大哥问我想去哪所大学,我毫不保留的告诉他,复旦或者清华。
司机大哥倒是很热情,和我聊得天花乱坠,一个劲儿只说清华好,让我别去复旦。
“清华北大那才是好学校,复旦?没听说过!”
我哭笑不得…
分数出来前我没回家,只在网吧里呆了半个月,时不时去老姨家蹭饭,那段日子很是堕落,老姨也不多管我,因为她是个真正的读书人,眼看我爸都不怎么管我,她自然也不管。
我老姨,外公最小的女儿,家族里学历最高的就数她,八九十年代的大专生,嫁了个城里人,日子过得挺红火,收收租打打麻将,每次逢年过节回老家,就她最风光。
闲话先不聊,网吧里时间过得很快,别人估分靠算,我估分就真的靠估,没过几天分数下来了,意料之中,还带点超常发挥,可惜专科线不到。
本来第一志愿听了司机大哥的,随便填了个清华,可惜总分三百多,和清华录取分数线,我似乎还是差了一点点,很遗憾第一志愿没希望了…
后面的志愿我忘记了,好像有报了个汽修班,可是直到生活费花完,我回了老家,在家放了个把月牛羊,也没有接到任何录取通知书。
这回完了,第三志愿的汽修专科都觉得我文化分不够了…
太残酷了,想办法规划余生吧!
我妈他大表哥,也就是我老舅,他极力推荐我去验兵,说是高中毕业就行,退伍还有一笔钱。
可惜当时我行差踏错,不谙世俗,身上有纹身,耳朵还打了耳洞,父母并不知情,我执意不去,我爸爸倒是破天荒支持了我一次。
“不去就不去,你这小身板儿,去当兵?枪都扛不动,老实做个读书人,要不就去编筐…”
其实我爸是最心疼我的,他是个退伍老兵来的,也许他真怕我在部队吃不消,当了逃兵丢人现眼,几十年后我一想起来,还挺后悔的,洗了纹身去当兵那该多好。
没多久,九月份就要到了,我妈还想让我去复读,可是我还是不想去,我很清楚,这一次的名额不是几个土鸡蛋能搞定的。
我不知道我将面对什么,我也不知道学历意味着什么,反正我浪费了读书的机会,是该接受点惩罚。
毕竟那个年代,还有多少孩子上不起学。
直到前年后,偶遇一个高中同学,也不知他是安慰我还是挖苦我,他说他上完大学还是和我一样,上大学不考研不读博,读完和没读一样…
这小子其实大学毕业没多久就去政府工作了,公务员,他以为我不知道。
千千万万的先辈门总结出来的道理,书中自有黄金屋,这是真的,至于颜如玉,那我劝你选学文科,上文学系或艺术院校…
学无止境,在哪都能学,即使我遗憾的结束了我的读书生涯,我也不能轻易的去学编筐,因为我很浮躁,编筐需要平心静气,此时的我还达不到那般境界。
再说,外公年事已高,去学免不了气到外公,我很怕他经不住打击,他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篾匠,我如果学不好,那岂不坏了他的名声…
于是我跟父亲大人酒桌上商议许久,老父亲二两包谷酒下肚,稀里糊涂便妥协了,不再让我学编筐。
“读书人你不做!编筐也不学,去打工吧,出去磨练几年!”
就这样,我再次离开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