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灯。

    云山寺。

    “深邃无尽的黑暗里，整座云山不见葱郁林木，只能听见狂风暴雨劈里啪啦地拍打枝叶，待到沉闷的雷声开始滚动，靠近山顶的寺庙里才慢悠悠燃起火光。”

    “破旧的地面上勉勉强强搭起个篝火，微弱的光芒只够照亮寺庙一角。”

    “一对母女坐在火边。”

    “面容灰黄的妇女警惕地抬头，看向另半边黑暗里隐约可见的五个人影，目光狠毒。”

    “年仅十岁的七七瑟瑟发抖地抱着母亲，在她的理解里，自己和母亲被强盗胁迫到寺庙中，马上就要被残忍地杀害了。”

    “而且这个寺庙令她感到不安，好像有什么人在暗处看着她。”

    “然而，那伙强盗比小女孩还害怕，四个壮汉围着正在擦拭神像的和尚，迟迟不敢靠近母女二人。”

    “‘那对母女很古怪，明明只是两个弱小的女人，之前想方设法杀她们却都被意外阻止了，身上肯定有什么宝贝。’头上有疤的男子小声跟和尚说，神情有些惧怕，但提到宝贝就两眼放光，贪婪地咽下口水。”

    “‘能有什么意外，’和尚笑着搭腔，在听同伴惊恐地举了些山体坍塌、天打雷劈的例子后收敛了笑容，‘这倒当真有些邪门，不过在这云山寺内有神灵庇佑，想必她们也不敢造次。’”

    “闻言旁边稍矮一些的青年不解：‘我们也不是真信徒，这神灵当真会保护我们？’”

    “假和尚捻着佛珠，义正言辞地回道：‘在下常年供奉神像，怎么就不算信徒？’”

    “还没等和尚与壮汉们商量好对策，七七突然抓紧母亲的手。”

    “她察觉到视线的来源了，是有人坐在房梁上盯着自己。”

    “她自幼天资过人，能感受到气运汇聚，确认视线位置之后，闭眼用心观察，气运逐渐附着在对方的身上，勾勒出他的身形。”

    “应该是位青年，两脚悬空地坐在梁上，大腿上摊开一本书，让七七惊讶的是，周围的气运都疯了一样地向那本书聚拢，其中也包括她的。”

    “火焰的光芒显然照不到屋顶，所幸暴雨还在继续，一道闪电划破长空，趁此机会抬头看去，电闪之刻整座寺庙异常明亮，成功让她看清了房梁之上。”

    “空无一人。”

    “尖叫声隐没在轰鸣的雷声中，她紧紧抱住母亲，带着哭腔倾诉道：‘妈妈，有鬼……’”

    “‘只是你看错了。’妇女嘴上哄着孩子，眼睛却看向重新陷入黑暗的屋顶，莫非真是神灵现身了？”

    坐在梁上的连星冷静地与妇女“对视”一眼，大腿上展开的书页不断翻动，浮现的字迹原原本本地写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他找了五百八十七个世界，终于发现一位能够逆天改命的“主角”。

    介绍一下，连星，突破了命运本源，正在向着世界雏形转化。

    简单概括，他是天道。

    身为命运的构造者，若有人打破命运，他自然会受到伤害。

    但他找“主角”并不是为了将其扼杀在摇篮，他就想看个热闹。

    反正是别的世界的“主角”，打破的是异世界的命运，又不会影响到他这个看客的根源。

    就好像过惯了城市安逸生活的人，你让他去荒野求生当然不行，但在有安全保障的情况下，蹦个极跳个伞，找个刺激何乐而不为呢。

    总之，他与该世界的雏形交谈后，踏入了这方天地。

    那位“规则”的世界雏形友情赠送一张命运碎片，并让他在云山寺等待“主角”的到来，他的右手正攥着那张薄薄的晶片，里面有面前这七人的命运。

    从碎片的内容来看，这个世界的“命运”应该是最常见的气运型，不规定每个人的具体经历，仅仅靠简单的气运程度划分。

    气运高者自然一路顺风顺水、无往不利，气运低者那可谓事事不如意、噩运连连，像小女孩七七就属于高气运中的特殊者，身边会发生各种各样的意外，但这些意外反而会帮助她。

    是的，就算同为天道，每个世界也有所不同，只要是“命运”修炼到本源层次就可以被称作天道。

    标准世界里有个例外：自然万物的变化规律，不是“命运”却也被尊称为天道。

    连星还听说过某个程序员出身的本源给命运写了一大串代码，全是条件循环语句。

    至于连星自己，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书，书页还在不断翻动，尽职尽责地记录着七人之前的经历以及日后将要发生的事。

    他算是极为特别的一种命运本源，曾有人戏称他若是达到雏形境界，估计会成为世界的“作者”。

    就在连星研究命运碎片的时候，一位十六七岁的白衣少年背着行囊、提着灯笼缓缓迈进寺庙，头戴的斗笠还在滴水，刚进寺庙门就小小打了个喷嚏。

    “施主有何事？”和尚急忙迎上去，让自己的同伴隐入黑暗。

    “此处可是云山寺？”少年开口问道，声音稚嫩且拘谨。

    还没等和尚回答，一旁的妇女突然打断：“不要信他，他是个假扮和尚的强盗，和那边四个男人是一伙的！”

    话音未落，笑眯眯的和尚已经动手，不知从何处掏出几柄飞刀，咻地掷向少年。

    壮汉也从黑暗中现身，其中一位凶狠地砍向妇女，他们还没商量出试探母女的方法，没想到这天气还有人前来寺庙，竟让她告了密。

    白衣少年侧身躲过飞刀，一脚踹翻冲上来的和尚，厉声呵道：“捂住孩子的眼睛！”

    妇女这才反应过来，将七七拥入自己怀中，不让她看将要发生的事情。

    原本提着的灯笼咣当落地，少年抽出腰侧的剑，细长的剑鞘里竟只有一小截剑刃。

    提着砍刀冲在前面的带疤壮汉见状，凶悍的脸上不禁浮现出狞笑，可还没等他高高举起的刀落下，只见那断剑一转，明明长度不够却平白挥出剑气。

    凌厉至极的剑气杀向强盗，只听见“唰”的一声轻响，站着的四个壮汉齐齐人头落地，鲜血停滞半秒才喷涌而出，寺庙的墙壁上也平添几道鲜红的划痕。

    电光火石之间，这场实力悬殊的战斗就结束了。

    被踹倒在地的和尚逃过一劫，眼见同伴全部丧命，马上痛哭流涕地求饶，却被毫不留情地刺透胸膛，他愣愣看着胸口寒冷刺骨的剑尖。

    正巧又是一道闪电落下，这才让他无比清晰地看到。

    那分明是一把寒冰凝成的剑！

    少年抽回断剑，上面滴血未沾，冰刃跟着尸体倒地，他听见小女孩因为血腥味无助地哭泣着，安慰的话语却被晚来的雷声盖过。

    “多谢恩人，不知恩人名讳。”妇女安慰女孩不成，察觉到少年的视线，立刻跪地道谢，藏住眼底的贪婪。

    她看这少年气宇轩昂，怕是哪家的小少年出门历练，身上定是财宝无数，说不定就是送来给她家气运非凡的女儿七七做垫脚石的。

    “姜渇修。”少年报上姓名，而后看看孤苦伶仃的母女，又看看外面暗无天日、大雨如注，便取下行囊，折断块干粮连带着几串银叶交给妇女。

    寺庙归于安静，姜渇修全然不顾地上的尸体，提着灯笼找块没有鲜血的地方坐下，摘下斗笠放在一旁，自顾自地啃起干粮。

    一旁的妇女笑容满面地收好姜渇修给的食物和盘缠，拽过还在流泪的七七，小声密谋着什么。

    七七犹豫一会，停止哭泣，抬起胳膊抹把泪，微微点头。

    母亲见状反而伸手往她脸上擦了点雨水，配上哭红肿的眼睛，更显得可怜兮兮。

    听见动静的姜渇修看见女孩站起，向自己走来，她颤颤巍巍地越过尸体，在靠近的时候还被一只手绊倒了。

    他立马起身扶住。

    没想到下一秒，小女孩手中寒光一闪，竟是掏出一把短刀想要杀他。

    她的动作坚决而迅速，因为刚刚的小意外，两人的距离又太过接近，即便姜渇修反应很快地向右边倾倒，也被划伤腰侧，鲜血染红白衣。

    明白没有刺中要害，七七立马抬头，想要给对方看看自己年幼的带着泪痕的脸庞，引起恻隐之心。

    可惜姜渇修没给她这个机会，在她抬头之前就干净利落地抽出匕首，反手一刀，正想哭诉的七七直接人头落地。

    妇女呆滞地看着女儿的人头在地上滚动。

    他怎么？怎么能对一个小女孩下如此狠手？

    “七七，怎么会……”崩溃的母亲试图远离她眼中恐怖的刽子手，一边往寺庙外跑去，一边惊慌地大喊，“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姜渇修捏了捏死去小女孩的胳膊骨骼，确认对方并不是侏儒伪装，而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孩子，一个孩子会来杀他，必然有母亲的指示。

    他没有对妇女用剑。

    只见寺庙里的温度忽然降低，逃跑的妇女看着大门近在眼前却动弹不得，她感觉四肢都在变得僵硬，张嘴想害怕地尖叫，却发觉喉咙里满是冰块。

    不光活人，寺庙里的尸体也都慢慢结冰，而后冰融化，血水流淌到外面，和雨水混为一体。

    这下寺庙里只剩地上凝固的血迹。

    姜渇修再次安静地坐下，继续啃干粮，虽然他完全不知道强盗和母女的来历，对此事略感疑惑，但自他出家门来这种莫名其妙的事也发生过很多次，说不定后面还会遇到强盗的老大、妇女的丈夫来复仇之类的。

    坐在上方，静观一切的连星相当满意。

    在气运极佳的小女孩死的那一刻，他就感觉到吸收进体内的命运碎片直接炸裂，仿佛内脏被搅碎的剧痛让他咬紧牙关、冷汗连连，却也不禁沉浸其中。

    自他成为天道，突破命运本源以后，就只能通过破坏命运来获取痛觉。

    膝盖上的书页再度翻动，随着连星的意志缓缓书写。

    “姜渇修，男，十六岁，生于盈雪。”

    这个世界没有天道成型，不能通过跟其交流取得姜渇修的命运，连星能看到的信息只有四句，他只能靠观察补充性格信息。

    善良……连星想到他救助母女二人并给她们食物和盘缠，加上这个形容词。

    杀伐果断……一旦对方动手就迅速下手，没有因为是孩子就迟疑。

    还有明明刚杀完人却不处理现场先吃饭？似乎对干饭有奇怪的执着，可能有过挨饿的经历。

    想到这，连星伸手敲了敲前面的“生于盈雪”，盈雪，听上去要么是冰川极地，要么是高原雪山，确实有获取食物困难的可能。

    是个很好的主角模板，连星总结，余光却瞥见姜渇修站起来，抬头看向自己，开口问道：“阁下看够了么？”

    他能看见我？

    连星大惊，他的状态其实是人死后的鬼魂态，说科学点就是量子态，姜渇修气运再高也不该能够看到他，莫非这孩子有阴阳眼？

    为了进一步确认视野，连星轻巧地从房梁跳下。

    果不其然地对视上姜渇修，他这才发现对方并不是之前以为的黑发黑眼，而是有一双深邃的蓝眸。

    “嗯，晚上好。”他试着打声招呼。

    “现在是中午。”姜渇修默默后退两步，面露警惕。

    中午……书页跟着他从梁上跳落，却没有掉到地上，而是悬浮在空中，此刻再度翻阅，他才从那个和尚的命运中读出，这里是青灯，没有太阳的晦暗无光之地，常年天黑如夜，人民全靠火光照明，火是这里唯一的光明。

    没有阳光的地方，会因为缺钙得病，绿色植物也无法生长吧，连星暗自腹诽。

    一开口就翻车，他轻笑了下，倒也没有慌张，只是继续对着姜渇修说：“阁下也不是青灯人吧。”

    毕竟命运显示对方生于盈雪。

    “嗯。”姜渇修承认，深蓝色的眼睛满是好奇地盯着连星，“所以你是异世界的人？”

    异世界？连星的笑容僵在脸上了，正常来讲不应该想到外国人么？

    是因为他的短发和服饰么？

    连星快速查看自己的着装，蓝白色的长袖夹克，敞开的拉链漏出里面印着猫猫头的七分袖t恤，纯灰色的运动卫裤再加上白色运动鞋。

    这是他在标准世界穿的衣服，很男大学生的装扮，跟阴森的寺庙以及散长发穿锦服的姜渇修格格不入，可也不至于一下就想到异世界吧？

    “一周前，师傅让我来此，说会碰到一位穿越者，他能帮助我。”姜渇修解释，而后感兴趣地问道：“你是不是来自话本里写的修仙世界？能腾云驾雾一剑劈山的上界仙人？”

    连星皱眉，他的到来不可能被预知，唯一知道的只有该世界的雏形“规则”。

    他回忆起与“规则”交谈的场景，那是一个纯白空间，可以做到与外界时间流速不同，“规则”只告诉他主角会来此，没有告知姜渇修的目的，没想到目标竟是他自己，不过这也和他的目标一致。

    “你需要我帮助你做什么？”思量过后，连星没有回答问题，而是问出关键点。

    “我想要，”姜渇修依旧跟他保持着距离，右手放在剑柄上，明明之前都是一副较为腼腆的模样，面对这个问题时却相当认真，语气中带着一股肃杀之意。

    “诛杀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