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黎明城。
暗淡虚月卑微地缩聚在夜空,漫天遍布璀璨的星辰。
星辰在闪烁,带着讥讽,如同毒蛇的怨毒的眼睛,将充满恶意的目光投向这悲凉的人间。
“前方,到站的是……老街,开门请注意安全,谢……谢谢。”
嘈杂而又卡顿的女声自广播中声响起,
一辆停靠在路边的锈迹斑斑的老式公交车,终于在暴躁司机的一声声叫骂声中,咯吱咯吱地开启了车门。
随着满是补丁破洞的车门打开,一个头发乱遭,目光淡然,身穿已经发白掉线衣服的高瘦少年,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塑料袋子,挤过狭窄的车门,缓缓走了下来。
少年步伐很快,他无视了路边那些躺着痴笑的傻子,以及跪着向星辰祈祷的疯子,径直向着自己的家,一栋双层的破烂小屋走去。
来到家门口,少年没有立刻开门进去,而是走到了几步之外的一个褪了色的公共座椅前,先是将塑料袋放在了地上,然后靠着椅背地坐了下来。
少年的目光在周围的房屋与人群中扫过,感觉一切都是那么陌生与熟悉。
已经很久没有出过家门了,大约有两年了吧?
长时间的蜗居生活让他有种与世隔绝的错乱感。
他几乎忘却了室外的清新空气与漫天璀璨的星辰。
不过还好,这个世界已经烂了,并不会因为区区两年的时间而发生什么巨大变化。
少年抬头望天,将目光定格在夜幕中那些闪烁的物体上。
“真漂亮,就像是诱惑孩童的剧毒糖果一样……”
少年张了张嘴,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道。
他没有盯着看太久,在感觉到自己的意识逐渐模糊,耳边出现古怪的呓语时,他果断地低下了头,数着地面的砖石数量。
他不敢多看,星空虽美,但却是有毒的。
“嗯?白秋,是你吗?”
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由远而近传来,从老人那顿挫的语气中可以听出,他看到白秋时十分惊讶。
“嗯,是我,刘老头,好久不见。”
白秋对着电动轮椅上的干瘦老人点了点头,算是打了声招呼,之后便低头继续发呆,显然是没有想要多说话的意思。
他只想在这椅子上安静地坐上几分钟,呼吸一会新鲜空气,然后再回到他应该去的地方。
由于长时间没有和人有过交流,白秋的声音略显沙哑,听起来有些模糊不清。
“我还以为你也死了,就跟其他倒霉的邻居一样。”刘老头没有在意白秋的沉默,自顾自地起话来,看起来还有些高兴。
“这只能说明我运气。”白秋的声音依旧沙哑,他感觉自己喉咙有些疼痛。
“哈哈,是啊,我们都是幸运的羊羔。”刘老头躺靠在轮椅上发出感慨,看起来十分认同白秋说的话。
“对了,你父母那边……他们两个还没有回来吗?”
这时,刘老头突然想起了什么,用一种怜悯的目光看着白秋。
“已经彻底失踪了,我想他们多半是被灾灵杀死了吧。”
白秋随口回答,看起来并不在意。
他撇见有蚂蚁试图往购物袋上爬,于是便将装满了速冻食品和压缩饼干的袋子提起来,直接放在自己的大腿上。
“失踪快一年了吧,我估计他们也已经……唉,不说了,这样也好,现在这破世道,死了也比活着强,至少不用每天都担惊受怕,考虑明天会不会死的问题了。”
刘老头说着,将的目光投向不远处的几栋破损房屋,在房屋的周围,几个年轻的除灵师正在忙碌奔走,帮着警卫队从破屋内铲出一些支离破碎的猩红尸块。
周围的行人并不算少,但他们对此统一保持着漠视的态度,仿佛他们早已经习以为常了一般。
“我回去了。”
坐了几分钟,白秋站起身,拍去了裤子上的尘土,便准备离开。
“白秋……你还在怨恨他们吗?”
刘老头抬起头,看着面前这个有些颓废的高瘦少年,混浊的双眼中满是复杂,他记得对方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没有,怎么会呢,除了我自己以外,我不会再怨恨任何人了。”
白秋的语气平淡,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说完,他便提着塑料袋,头也不回地走进了一旁的二层小破房内,然后轻轻地锁死了房门。
屋外,刘老头看着紧闭的木门,靠在轮椅上深深叹息。
从前那个夸下海口,说是要成为最强的除灵师,拯救这个世界的孩子,为什么如今会变成这样?
对于白秋来说,白露的死所造成的影响太大了。
“真是个该死的破世道啊……”
刘老头自言自语,轻轻捶打着早已失去知觉的大腿,然后一脸无奈地控制电动轮椅,快速离开了。
白秋居住的房子很朴素,甚至可以说是简陋。
整体面积大概在五十平米左右,通体为木制复古结构。
楼顶和墙壁上的木板上满是蛛网般的裂痕,只要大风一吹,便会摇摇欲坠,发出刺耳的声响,仿佛下一秒就要坍塌肢解了一般。
即便如此,白秋也没有产生过维修房屋的想法。
因为他觉得这样做没有任何意义。
在这个灾灵横行的世界里,只要你还是一个普通人,那么你的生死存亡就全看运气。
很多人一觉醒来,发现家里突然多了一只灾灵。
然后,他就死了。
没有任何征兆,也没有任何原因。
仿佛这就是他生来便已决定好的宿命,一种无法违逆的命运。
如此想来,在白秋和这所破烂房屋之间,谁会先走一步,还真说不准。
将买来的食物放进储物柜,无所事事的白秋坐在一张老旧泛黄的灰黑色沙发上,打开了沙发前那台大屁股电视机的开关。
“警报!低级灾灵·蜈蚣,现在黎明城西九区出现!目前已导致三十人死亡,特使局已派遣除灵师前去处理,请各位西九区的居民多加防备,不要随意靠近周围河流……”
“曾于黎明城东三区杀死六十人的低级灾灵·人面蝶,目前已经被特事局派遣的除灵师所击杀,请各位东三区的居民相信特事局,我们一定会保护民众的安全……”
“警报!据目击者报告,曾在西六区夜间游荡的中级灾灵·午夜屠夫,如今在西二区出没,请西二区的居民注意,天黑务必不要出门……”
……
与繁华过剩的中心城不同,黎明城的电视节目很少,几乎没有任何娱乐新闻,有的只是无穷无尽的灾灵屠杀事件与一些对普通人毫无用处的灾灵科普指南。
“特使局又死了几个除灵师……灾灵这东西,真的能杀得完吗?”
白秋看着电视画面中毫无打码痕迹的受害者与牺牲者,低声呢喃道。
他将麻木的目光从满是蜘蛛网的天花板上挪开,投向电视机的顶端,那里摆放着一个精美的相框,相框里是一张幸福美满的全家福照片。
照片上共有四人,
位于最前面的是一脸灿烂笑容的开朗小男孩,十岁左右的年纪,他浑身散发用不完的活力与朝气,正冲着镜头摆出“胜利”的姿势,
在小男孩的右边,是一个目光灵动的矮个子小女孩,她穿着漂亮简洁的白色花边连衣裙,有些紧张地捏着男孩子的衣角,怯生生的小脸蛋上满是害羞的红晕。
在两个孩子的身后,有一个打扮精致,端庄优雅的年轻女人,女人的长相与女孩十分相似,活像是女孩长大之后的样子。此时,她正伸出双手,温柔地环抱住两个孩子,她的笑容充满魅力,如同海棠花苞盛开一般明艳,她看向两个孩子的眼神中充满柔情与母爱。
最后,则是一个身材高瘦,面色阴沉的男人,他穿着一身黑色严肃的西装,浑身散发淡淡的书卷气息,他似乎不擅长展现笑容,于是便在镜头前,露出了一副比哭还难看的怪异表情,看着有些好笑。
这便是他的家庭,曾经的家庭。
白秋的目光停留在照片上,良久,他叹了口气,将相框从电视机上取下,藏在了角落的杂物柜里。
这张照片对他来说,就像是夜空中的星辰,看久了便会发疯。
啪嗒!
啪嗒!
奇异且突兀的声音传来,躺在沙发上休息的白秋猛然睁开了眼睛。
他一声不响地挺直了腰背,右手下意识地摸向了上衣口袋中的金属物体。
“灾灵吗?这次轮到我了……”
他看过了那么多受害者被灾灵杀死吃掉的案例,其中有熟人也有陌生人。
而这次终于还是轮到了自己。
白秋对于“死亡”这件事早就有所准备,在他看来,死是必然要降临的。
就像刘老头所说的那样:活在这种不正常的世界里,死亡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明知自己快要死了,白秋心里却没有感到任何的慌张与恐惧,反而是带着几分轻松与释然。
啪嗒!
又是一声怪响,就像是有什么钝物掉在了地板上一样,这次的声音是从楼上传来的。
白秋看了一眼被蛛网缠绕的天花板,不慌不忙地站起身,打开昏黄闪烁的楼梯灯,踩着吱吱作响的木制楼梯,慢慢向着自己的卧室走去。
缓缓地推开卧室的木门,走廊的灯光将他的细长的影子模糊地投射在卧室内。
依靠走廊黯淡的灯光,隐约间,白秋看见了黑暗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的书桌上蠕动。
白秋摸黑打开了卧室的灯光,终于看见了书桌上的东西。
那是一个背对着他的人形布偶,身穿蓝色女仆装的,披肩金发上装饰着一个非常大的蝴蝶结。
似乎是察觉到了白秋的到来,布偶的头颅如同机器人一般咔咔作响,瞬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扭转。
它歪着头,露出了那双空洞深邃的眼框,以及用红色颜料绘制的腮红与朱唇。
惨白的脸蛋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的怪异,像是下一秒就要碎裂,从中钻出蜈蚣,露出鲜血一般。
“真是只可怕的灾灵。”
白秋看着眼前的诡异人偶,也没打算逃跑,干脆利落地盘腿靠坐在门边上,然后好奇地盯着对方看。
啪嗒!啪嗒!
见白秋这幅举动,布偶好像有些生气,它举着一柄生锈带血的大剪刀,一下接一下地敲击着木桌,越来越用力。
直到把桌子都凿穿了一个洞后,人形布偶才停止了动作,然后快速地将脚下的一封信件往前踢了踢。
“呃,这是给我的?”
白秋看着书桌上的小小身影,感到有些疑惑与错愕。
这只灾灵怎么和他印象中的有些不一样?正常来说不是一见面就会立刻杀死他吗?
毕竟对于灾灵来说,人类就是一种美味的补给品啊。
“嘻嘻嘻……”
见白秋已经注意到了那封信件,布偶脸上嫣红的朱唇突然被撕裂到耳根,形成了一个极其夸张的笑容,露出了里面一圈套着一圈的环状口器,密密麻麻的细小牙齿如同锐利的锯齿一般,看得白秋头皮发麻。
没有过多交流,布偶深深地看了白秋一眼,然后用生锈带血的大剪刀在空中“咔擦”一剪。
瞬间,一道正在缓慢复原的黑色裂缝凭空出现。
像是在告辞一般,布偶笑着向白秋摇了摇大剪刀,纵身一跃,轻松跳进了裂缝,最后与裂缝一起,彻底消失不见。
空灵的诡笑依旧还在耳畔回响,狭小的房间却只剩白秋一人。
白秋有些遗憾地走到书桌前,抓起了桌上的那封信,想看看这只灾灵在搞什么花样。
也许是想用特殊的方法将他折磨致死吧。
热衷于折磨人类的灾灵也是有的,他曾在电视里看到过不少案例。
如此想着,白秋看向了信封上的那些字。
结果下一秒,他瞳孔一缩,脸上露出了极其错愕的表情。
【白秋,你想再见到白露吗?】
白秋凝望信封上熟悉的字迹,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