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伟大航道”的航行体验是颠簸。

    没有规律的颠簸。

    每艘船在出发前，船长都会提醒乘客远离船舷，避免被莫名其妙甩飞出去，如果中途真的出现“幸运乘客”……

    大概率是没人管的。

    看热闹除外。

    之前偶遇“黑皇帝号”的时候，就有几个来到甲板上乘凉的家伙倒霉落水。

    他们有的直接被那些旋涡吞噬，有的呛水恢复清醒，却已经来不及自救，只有提前准备落水后手的家伙拼命游着泳。

    他们必须尽快返回船上，否则……

    砰！

    一枚尖恶刻十字纹的黄铜子弹命中了距离暗鸦号最近的光头男人，但男人早就警惕着来自各方的危险，察觉到危险来临的瞬间，他稍微偏了下头，仅让那枚子弹在额头擦出一缕火星。

    虽然没有被贯穿头颅，但他却陷入眩晕沉入水郑

    那枚子弹有着可怕的冲击力。

    他额头的幻鳞只是挡了下子弹就彻底破碎，近半力道都被他的脑袋承受，造成一种大脑被煮沸又疯狂搅动的痛苦。

    可男人是“水手”途径的序列8“暴怒之民”，拥有海洋祝福，并没有那么好杀。

    大海让他的状态快速恢复着。

    身体逐渐被旋涡撕扯的触感促使他强行清醒过来，来不及思考更多，他立刻唤起心中的愤怒，泛着彩光的幻鳞再次出现在体表，接着他全身的肌肉充血膨胀，然后猛地摆动身体，就像一颗疾驰的鱼雷逆着旋涡冲出去。

    砰砰！

    砰！

    上方的枪声还在响起。

    艰难脱离旋涡的男人恶狠狠看了眼海面，嘴里骂骂咧咧吐出一连串气泡。

    可他没有额外做什么。

    刚才的爆发让他短暂有些脱力，额头被子弹擦过的地方裂开了一道伤口，暗红的血液被海水带走，形成一条长长的红线，导致他借助海流前进都得咬着牙集中注意力。

    他丝毫没有停止靠近暗鸦号。

    因为无论在狂暴海的什么区域，活物都不能长时间留在海水里，否则会难以挽回的一点点死去，然后被深海吞噬，尸骨无存。

    这是一条公认的规则。

    从来没有例外。

    曾经七位海盗将军之一的“雷霆上将”就是意外死在狂暴海，没有人会怀疑一位“水手”途径序列5在海中的生存能力。

    他的死给了所有后来者警告。

    同样作为“水手”途径非凡者，男人落水的时候灵性就开始疯狂预警，不断催促他快逃。

    他清晰感受到某种恐怖的东西正在靠近。

    根本没有时间休息！

    好不容易触摸到暗鸦号船身，他咬紧牙关把身周的海水快速压缩成一层水膜，让他能稳定而灵活的攀爬船身。

    一转眼他就回到了船上。

    随着他啪嗒一声双脚踩在甲板上，身上的海水滴答滴答落下，一道道或是看好戏，或是阴狠的视线汇聚过来。

    没有理会这些不怀好意的视线，他死死盯着先前站在船尾闲聊的几人，其中有个戴着银质方框眼镜，脸上带着浅淡微笑，手中把玩长柄火枪的短发男人就是凶手。

    并不意外这种展开，他回过头看着男人，脸上的笑容不变，手上依旧开出了一枪。

    只是微笑，他什么都没。

    目光冰冷地看了眼对方身边应该是同伴的另一人，男人用大拇指用力擦去额头的鲜血，啐了口带血的唾沫道：

    “我要一间房！”

    这话不是因为他在船上没有房间，而是在索要好处。

    火枪手最少杀了三人，按照暗鸦号的规矩，这些人房间里的东西有一半归他们，只要分出这部分收获给他，在船上的时候，他就可以当这件事没发生过。

    否则他会不死不休。

    没有合适的机会和手段，最好不要在暗鸦号上闹事。

    最关键的是，在海上最好不要得罪“水手”途径非凡者，更别还是在进邪伟大航道”航行的暗鸦号上。

    真把人逼急了，又没第一时间把人干掉，他完全能跳海毁船，拉着所有人一起陪葬。

    他们都不是刚出海的菜鸟，火枪手一方没有任何犹豫就要点头同意，可一道突然而柔弱的女声让几人瞬间汗毛直立。

    “我想要两间，可以吗？”

    声音很近！

    就在火枪手右侧！

    那是个浑身湿透，容貌清纯，手中把玩一柄轻薄月刃的美丽少女，看起来她也是落水的一员，谁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回到船上的。

    之前这个位置根本没有人。

    仔细看她脚下的积水，可以确定她一定比男人更早返回。

    如果她想，火枪手早就死了。

    意识到这是个惹不起的麻烦家伙，火枪手歪着头笑容不变，轻声了句“好”就继续猎杀还没上船的倒霉蛋，丝毫不担心对方动手。

    这是个难得的机会。

    所谓的“同伴”死在海里可不行，那样的话，所有收获都会属于暗鸦号，他们什么都得不到。

    没有好戏看，聚集过来的视线也就散了。

    从一开始，暗鸦号的大副和水手们就选择冷漠旁观，他们从来不担心乘客会不守规矩，武力从来不是关键，真正让他们守规矩的，是暗鸦号背后的东西。

    稳定来往南北大陆的海船？

    不，不是，是简单又方便的销赃渠道！

    真以为随便什么人都能吃下那么多黄金、宝石和其他财物吗？

    没有合适的渠道，他们连分批次带走财宝都做不到，只会被南大陆的“野兽”们撕碎。

    得不到好处的规矩就是个屁！

    等乘客协商出结果，脸颊伤口已经愈合的大副才示意一位水手进入船舱。

    他要去整理收获。

    在老伊苏准备的房间里，阿兹克也看见了这场冲突，他……

    不，现在应该是祂！

    祂看见了海中靠近那位“水手”的东西。

    那是“死亡”！

    追逐生机和剥夺寿命的“死亡”！

    自从进入狂暴海，祂就时不时能感受到方位不明的模糊召唤，当海中的“死亡”靠近时，这种感觉稍微变得清晰了一点。

    但也只有一点。

    祂想不起那是什么，被尘封的记忆难以触及，仿佛隔着重重风沙与迷雾，好不容易靠近一些，那些记忆却会先一步消失不见，选择放弃时它们又会出现，始终吸引着祂靠近。

    迷茫！

    阿兹克只能感觉到无穷无尽的迷茫。

    收回看向深海的视线，祂把封存那座墓园的玻璃珠放进一盏暗金马灯里，看着玻璃珠再次变成一朵晃动摇曳的蓝色火苗，祂神情温和的轻声道：

    “‘勇敢’好累，好难，真的，我有点害怕，有点想放弃，呵……”

    着着，祂自己就笑了起来。

    自从祂逐个找回一段段以死亡为终点的过往，做出返回南大陆的决定时，可以反悔的机会就不存在了。

    被神灵注视的棋子可没有那么多任性的机会。

    自嘲地笑着摇摇头，祂来到书桌前坐下，拿出信纸、钢笔和墨水，沉思了一会儿才落笔给克莱恩回信：

    “……我已经醒来一段时间，很抱歉，到今才给你回信，如果不是‘死神’先生的信仰和赛德克先生的供奉，或许我已经变成另一个人，再也无法醒来。

    “非常感谢，但也请心，我们的处境很相似，你应该明白我指的是什么。

    “读完你寄来的信，我想起了很多东西，繁多而凌乱，追寻着那些零碎记忆，我去了很多地方。

    “经过这段旅程，我真正体会到了你的高兴、你的疲惫、你对生活的希望，以及你自愿背负的沉重责任。

    “勇敢真的好难，我的亲人，爱人，朋友，下属都被时光埋葬在了过去，还好，我找到了一些残破的灵。

    “消失并不是一个好结局，我对他们的承诺更是一个都没有实现，出于私心，我带走了他们，希望能给他们一次重来的机会，不用再遇到我，遇到不应该由他们承受的厄运。

    “从你的经历里，我已经知道困住自己的是什么，虽然很无力，但建议你不要再用死亡换取机会，你不是‘不死者’，无法消化死亡烙印，它会让你付出很多寿命之外的代价。

    “这很难解决，我暂时想不到其他办法。

    “如果我没记错，等你成为‘占卜家’途径的使，应该就能消除这种隐患。

    “接下来，我要去南大陆找回更多过去，然后……见证自己的结局。

    “请不用担心，不管结果是好是坏，至少在死亡的国度，我是不会死的。

    “还请转告乌阿特将军，今年复活节的正午，在沙姆沙伊赫遗址，我想见祂。

    “最后，如果在南大陆遇到麻烦，可以用都坦语念出我的名字，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来帮助你。

    “你的朋友，阿兹克·艾格斯。”

    当钢笔的金色笔尖在白色信纸上写下最后一个单词，暗鸦号突然发出低沉嗡鸣，藏在阴影里的死灵们躁动不安，但又很快平息下去。

    在“伟大航道”的航行过程中，这不是太引人注目的状况。

    除了背着那副镶银黑木棺打算去收尸的老伊苏，谁也不知道这种异动的真相。

    是信使！

    有人在狂暴海强行召唤出了信使。

    ……

    南大陆，东拜郎，比曼德城。

    当时间跨越新年来到3月份，比曼德城就像从上个时代穿越到现在，建筑群是崭新的混搭复古风，其中有因蒂斯的华丽奢侈，有鲁恩的庄严肃穆，有拜朗的异域风情……

    城市面积整体扩张了5倍还多，道路规划整齐有序，宽阔而干净，路灯等公共设施准备齐全并正式投入使用。

    这都是蒸汽教会城市规划工程队的功劳。

    目前的比曼德城有些空旷。

    因为对周边部落和村庄人口的统计工作不断出现新问题，人口迁徙还停留在第一阶段，要完成原计划的五个阶段不知道需要花费多长时间。

    还好，比曼德城的人和城是并行发展。

    基础的商业圈初步建立了起来，城市中的蒸汽教会、黑夜教会、风暴教会和大地教会的教堂也已经先后开放。

    按照四大教会不对外公开的协定，没有谁掠夺性的大肆传教，手段相对温和。

    大致可以总结为……随缘！

    虽然是普遍信仰死神的国度，但走进教堂的居民并不算少。

    没有谁阻止，更没有谁表现出敌意。

    此时，在高处领主城堡可以俯瞰全城的房间里，女领主希尔瓦正拿着一份情报站在窗边，只见她眉眼间带着玩味笑容，目光看向城中黑夜教会的圣尼克斯教堂。

    “喵~”

    当一声猫叫在背后响起，希尔瓦眉头轻佻地偏过头。

    贝斯特那只黑猫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房间里，这会儿正蹲坐在书桌上，用那双满是警告意味的金色双瞳盯着她。

    知道这只猫的脾气，希尔瓦可不敢在贝斯特不在的时候逗弄它，于是笑着问道：

    “盖尔，这次是找我，还是找戴安娜？”

    盖尔·安德森就是这只猫的名字。

    听到这个名字，盖尔极其人性化地做出个翻白眼的动作，然后伸出爪子指了指挂在一旁墙壁上，黄金太阳造型的圆镜。

    这是让她使用降灵术召唤戴安娜的意思。

    早知道会是这样，希尔瓦摇着头放下手里的文件，从抽屉里拿出一根水晶状的白色蜡烛来到镜子前，将其点燃，然后双手持握置于视线中央，让双眼、烛火、镜子和镜子里的自己与烛火连成一线，等她放空思绪，口中开始不断呼唤戴安娜的名字：

    “戴安娜·帕伦克·艾格斯，戴安娜·帕伦克·艾格斯，戴安娜·帕伦克·艾格斯……”

    随着一遍又一遍的呼唤，镜子里逐渐出现一层层环形黑幕，很快形成一个深邃的通道。

    没一会儿，神色清冷的戴安娜就出现在镜子里，她看了眼希尔瓦，又看向书桌上舔着爪子的盖尔，点点头，然后消失不见。

    当镜中的戴安娜消失，希尔瓦立刻进入被恶灵附身的状态，踮起双脚，气息阴冷，双眼翻白，她：

    “怎么会现在找我，是查到了高地王国那场灾的结果，还是计划出现了变故？”

    听到这话，黑猫缓缓闭上眼，脑袋耷拉下去，一个目光空洞、身形虚幻的男性幽灵脱离它的身体，用着有些无奈的口吻道：

    “都不是，但更麻烦。

    “‘黑皇帝号’出现了，还赢黎明号’，祂们正在赶来南大陆的路上。”

    “祂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