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日公务之余,秦立不免悲伤愁苦、思绪万千。
一日夜深,王有志见秦立还杵在书房长吁短叹,便劝道:“大人节哀,无尘大师乃是高僧,这是登了极乐去了。”
秦立叹道:“唯有作如此想,方能好过一些。”
王有志瞧了瞧他面色,又试着问:“大人,那这案子,咱们查、还是不查?”
秦立背转身走到窗边,缓缓道:“你怎么看?”
王有志走近他身旁压低声音:“如果查,户部那边的差事定然指望不上了。烟霞寺只是一座小庙,无尘大师何许人也,朝中谁会关心?可郭尚书在朝中的势力,您可说是望尘莫及。此事牵扯到郭二公子和郭家的声望,郭家一定不会坐视不理,咱虽是清水衙门,可一县之治,繁枝细节哪能没有一点纰漏?只怕我们还没把郭楷拿住,反被户部寻个错处丢了乌纱,望大人三思。”
秦立的手用力握在窗棂上,良久终于松开,道:“你说的这些,我都想过。可他是我几十年的好友……”
王有志道:“大人,人死不能复生,何必为了已故之人把自己前程也搭进去?大人日后若在户部站稳了脚跟,拨些银子把烟霞寺修葺一番,也算是表了心意了。”
秦立目光闪动:“那不查,又该如何?”
王有志道:“唯有一个字——“拖”。无尘大师是方外之人,早已断了尘缘,过段时日,谁还会记得此事?到时候做一宗案卷,只说是他自寻了短见。日后大人您高升到了户部,这事儿也就翻篇儿了。”
其实秦立思前想后,多是为自己打算,王有志所言正和他心意,只是他不便当即应允,便道:“此事暂且搁下,再议吧。”
王有志道:“大人,从寺里拿回的东西,您打算怎么办?”
秦立道:“既然是他临终所托,就送到静安寺去吧。”
王有志微微笑道:“大人,我想请您再仔细看看这物件。”说着将塔取来,双手捧至秦立手中。
秦立在灯下细看,只见此塔雕工细腻,通体剔透,赞道:“想是上好的水晶所制,想不到无尘竟藏有这等宝物。”又见塔面似有异彩流动,他便拿着塔在房中走动了几步,只见随着光线由明到暗,塔身所泛出的色泽也在发生变化,十余步之间,竟变换了好几种颜色。
王有志凑了过来:“在下对古玩玉器略知一二,像这样的物件,绝对是稀世之宝啊。”
秦立眯眼不语,他已猜到王有志接下来要说的话了。
王有志果然道:“此物既然只有无尘大师一人知晓,大人岂非正好献与庆王爷?”
秦立把塔收进盒子里,说得极为道貌岸然:“果真天意啊,如此我倒不至于枉费了老师的一番苦心。”
正说话间,王有志却看见窗外有黑影一闪而过。他惊道:“有人!”急匆匆过去猛地推开窗,一看,外面空无一人,连猫狗都没有,唯有前方一株杨柳长枝曼舞、形如鬼魅。
门外打盹的守卫被王有志的喊声吓了一跳,一边四下张望一边道:“有人?!哪有人?”
王有志擦擦额头的汗又关上窗户,对秦立道:“无事,想是我看花了眼,晚上风大,是窗外的柳树在晃。”
秦立疑道:“我这院子里可是一棵柳树也没有啊。”
“是啊……”王有志怔住了,手臂上的寒毛都不觉竖了起来,指着窗外,张口结舌:“可我的确看见了……我记得是没有,可刚才……”
秦立见他说得真切,也推窗看去,可见正前方一段矮墙,墙根下是平日所见的几丛兰草,其余什么也没有。
王有志骇得不轻,又恐秦立不信,急道:“这怎么回事,刚才我真的看见了,大人!”
秦立轻轻关上窗户,拉他坐下喝茶,等他定了神,才缓缓道:“今晚的事有些蹊跷,这塔放在这里恐怕节外生枝,等天一亮,你就悄悄带去京城,找一家可靠的商号存了,等王爷过寿时,我们再去取。”
王有志应道:“好,那我去万通钱庄,全京城声誉最好的一家,城里城外都有分店,老板也是京城土生土长的人,放在那儿不会有问题。”
那一夜两人不敢深睡,各自歪在书房打盹,直到天亮。
“大人,”王有志的谈话把秦立的思绪拉了回来:“既然包拯亲自过问此事,我们恐怕得想法子应付过去。”
秦立点点头:“于公于私,我们都得给开封府一个交待,而且宜早不宜迟,以免包大人怪罪我们办案不力。”
王有志愁得眉毛拧成一团:“拖又拖不得,查又查不得,拿什么交待,可真的难为死了。”
秦立想了想,忽地眯眼冷笑道:“那日见过无尘的可不止你我与郭府的人。明儿我们再去烟霞寺走一遭,看看有没有别的线索。”
“大人的意思是……”王有志眼珠滴溜转了半圈,心下了然。
包拯与公孙策在太康县逗留一晚,第二日返回东京,路过城外桃林酒肆,稍歇打尖。沐晴云正在前堂帮忙,便送过两碟果子点心,陪着闲聊了几句。得知无尘的死讯,她也甚为感慨:“说起来今年五月我还见过他,没想到竟是最后一面了。”
包拯便追问是何日见到无尘的,沐晴云却只道是五月初,想不起到底哪天了。
待包拯一行离去,沐晴云也打定主意去无尘墓前祭拜祭拜,本想约展昭一起,可想起他眼下不能出城,等过了八月初一,又临近他的生日,何必让他伤怀,遂打算自己明日一早就去,逗留两三日,还可以在附近采点药,初一晚上回来赏灯。
秦立与王有为又一次来到烟霞寺。寺里住持的禅房一向是有专人打扫、烹茶、记录访客等,秦立叫来当值的和尚,让他把访客名册找来。
秦立寻至“五月十一”那页,见首列上赫然记着“沐晴云”三字,依次往后,还有“县令秦大人”“郭尚书府来人”字样,再无他人。他问道:“五月十一,无尘大师出事那日,禅房是谁当值啊?”
和尚道:“正是小僧。”
秦立便指着名字问道:“这沐晴云是何许人,你可知道?”
和尚道:“只知道她是个采药人,好像住在开封城近郊,这两年春夏常来这山上采药,有时给住持带些新鲜的药材过来。”
“哦,”秦立眼前一亮:“那天她是什么时候来的?”
和尚说:“早上,也是送了些草药来,没坐一会儿就走了。”
秦立略一思忖,道:“你通知各处门房,若再见到此人,速来县衙报我。”又将名册交给师爷收起来,一本正经道:“无尘大师中毒一案,这本名册里有重要线索,我们要带回去。”
那和尚哪敢怠慢,自然一一应允。
出了寺庙,秦立对王有志道:“你找人去开封周围查一查有没有沐晴云这个人,是做什么的,家里都有些什么人。”
王有志会意道:“是。姓沐的人家本就少,找起来应该不难。”
第二天一早,沐晴云还在房内梳洗,就听见院子里时不时传来一声喊:“小王爷您来啦!”“小王爷早!”
自从几日前庆王府的人来请沐晴云去赴宴,“以前住在酒馆里的‘小山’其实是小王爷”这件事就在酒馆里传了开来。
沐晴云暗想:“赵瑞来了?他又来做什么?”想起前日的事,她就憋气。
待梳洗完毕,推开了门,果然见赵瑞坐在后院的花台边,一身青白绸衫,腰佩琳琅,支着下巴若有所思。他见到沐晴云的房门开了,忙站起身来,有些不好意思地冲她笑了笑。
马小六也正好从自己房里出来,见到赵瑞,立刻笑容满面,抬着比平时高了八倍的声音喊道:“小王爷您来了!您用过早膳了吗?可千万别客气,就跟回自己家一样,要吃什么尽管吩咐!”那声音,仿佛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认识这位小王爷。沐晴云总算明白刚才在屋里怎么听见那么多人喊赵瑞的声音了。
赵瑞倒是仍没有一点架子,立刻笑着打个哈哈:“知道,晴云姐怎么会让我饿着呢,对吧。”说着偷偷瞄了眼沐晴云。
沐晴云并未答话,而是冷着脸瞪了他二人一眼。马小六嘿嘿笑着跑开了。
沐晴云对赵瑞道:“正好,你来了,我还你东西。”言罢回屋拿出那装着衣服首饰的锦盒,往赵瑞怀里一塞。
赵瑞不得不把东西搂住,讪讪道:“还真还我啊,姐。”
沐晴云只道:“你来做什么?希望你也是来还我东西的。”
赵瑞垂下头:“对不起,前儿是我太冲动……”
沐晴云四下看了看,恐人多眼杂,推开菜园子的门:“进去说吧。”
门旁依旧挂着的“非请勿进”的牌子,赵瑞曾经想过有一天沐晴云会邀他进去,却不想是在这样的情形下。两人走到园子尽头老树后的凉亭里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