斛律光有自己的御众心得,征战在外,全军营寨没有扎好,哪怕帅帐已经安置妥当,他也绝不入帐休息,将士们的饭菜没有煮好,他也绝不动快子。
伤兵营是斛律光经常出入的地方,虽然做不到吴起吸脓的地步,但也会慰问伤员。
每逢战后,他都会亲自吊唁死难的将士,二十年来,高澄赏赐斛律光许多财物,但他统统分赐给死难将士的家属。
要是换个人干这种事,以小高王的疑心病,保准要怀疑对方邀买人心,意欲何为。
但斛律光与他相知相识二十年,高澄也清楚斛律光这人是真的不爱财,少有私心,至少这么多年就没看到过他有家私、隐财。
这一点与高澄吝啬且好色的表兄段韶形成了鲜明对比。
斛律光虽然性格急躁,却也有谨慎的一面,他总要亲自巡营查哨才能放下心来。
这也许是高欢第一次西征时,被西魏将领达奚武领了两名骑士混进大营,将贺六浑的底裤都给看穿的教训太过深刻。
四月十六,斛律光正身穿一身铠甲亲自巡营,有哨骑快马回报,先锋大将宋子仙连拔三处据点,屠尽堡中守军,已将尸首带上启程,去往西魏守军的另一个据点。
斛律光闻言暗自点头,就这样打,只要杀得人足够多,用尸首垒的京观足够高,总能使后面的守军胆寒。
“这宋子仙着实是员勐将。”
斛律光回头对随他一起巡营的大都督独孤永业赞道。
独孤永业笑道:
“若非如此,将军也不会以他为先锋。”
斛律光派遣宋子仙为先锋,当然不是存心要消耗侯景麾下的军事力量,实际上受高澄态度的影响,高澄的这些个心腹早就接纳了侯景。
再怎么说,侯景也是怀朔出身,是高欢未发迹前的旧友,跟高澄的矛盾也只是轻视初出茅庐的小高王,在平定三荆的时候听宣不听调,算不得深仇大恨。
而是宋子仙确实有本事,否则侯景也不会放心将部队交给他来统率。
坐镇西城县的杨忠得知北齐军队在攻破据点以后,不管守军是不是出自北镇鲜卑,统统不要俘虏,不禁暗骂斛律光不讲规矩。
犹记得当年高欢兵败沙苑,丞相宇文泰俘虏大批东魏将士,自己养不起这些人,又因他们北镇鲜卑的出身,只得尽数放还。
杨忠当然也知道那是十四年前的事了。
自贺拔岳夺取关西以来,双方对立近二十年,两方鲜卑将士同出自北疆六镇,一起在河北举事的那点情谊,至今也剩不了多少。
同时将士之中老一代人渐渐澹出,以及高澄陆续补充汉军战兵,也是斛律光敢于不要俘虏的原因。
如今犯愁的成了杨忠,他清楚随着被屠戮的据点越来越多,死亡的恐惧终将战胜一切。
至四月十八日,北齐各部轮番上阵,累计攻破九个傍险而筑的西魏据点。
宋子仙麾下多有伤亡,疲惫不堪,只能采取各部车轮战的形式。
当齐军在第十个据点外垒出尸山后,仅仅只是派遣一名骑卒在据点外喊话,堡内愿降的一方,与坚守之人便爆发内斗,最终大门缓缓而开,向齐军投降。
杨忠心知,有一就有二,但最终让他下定决心收缩兵力的是斛律光后续驱使西魏降卒进攻据点,只有打破一个据点,俘虏才能被撤到后方看押。
斛律光打仗不惧将士死伤,能狠得下心,却也爱惜士卒,于是便有了这么个主意。
他也不管俘虏是否真的卖命去攻,哪怕只是消耗守军的箭失,石料,也是值得的。
斛律光亲自领队督战,对待自己麾下将士,斛律光很少杀人立威,多以棍棒责罚,但对于畏缩不前的俘虏,杀起来毫不手软。
眼看西魏据点的守军只面临两个选择,其一是负隅顽抗,最终被屠尽;其二是开门投降,然后为齐人攻破一个据点,便能被安置在后方关押。
杨忠不敢再耽搁,赶紧下令剩余据点的将士尽数弃守,撤回西城县。
身处后方的独孤信得知前线情况,也知道这件事怪不得杨忠,思虑再三,还是认为西城县城小难守,决定放弃魏兴郡。
于是传令杨忠搜罗魏兴粮草等物资,退回南郑,与其一同凭借南郑城池高深坚守,等待战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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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二十三日,西魏守军趁夜撤离魏兴郡,翌日,当斛律光抵达西城县城下的时候,四门大开,当地士族聚集在东门外,向齐军献城。
斛律光在控制城防之余,严格约束麾下将士,不许他们劫掠、屠戮百姓,他知道高澄的底线在哪。
高澄严禁麾下将士杀戮平民,既是道德观念约束,也是不愿给自己留下黑点。
胜负是常有之事,不以一时胜败论英雄,但是一旦干下屠城的勾当,那是无论如何也洗不白的。
斛律光入西城县后,分派军队接管魏兴郡其余各县。
自此汉中东三郡,即新城、上庸、魏兴,尽数归于北齐,当然了,新城、上庸二郡本就是北齐领土。
就在斛律光领军继续向汉中挺进的时候,一直观望北方战局的萧纶、萧绎终于联合发动叛乱。
四月二十九,邵陵郡王萧纶发布檄文,檄文内容中提及一桩成年旧桉,便是昭明太子萧统之死。
当初萧统乘舟游池,采摘芙蓉时,因姬人晃荡,不慎落水受伤,患病而死。
本着谁受益,谁主使的原则,萧纶直指萧纲便是幕后主谋,至于证据,要是有证据还叫栽赃么,不过就是找个举事的借口而已。
他在檄文中痛骂萧纲杀兄,如今不许藩王入京吊孝,只怕父皇萧衍之死真有蹊跷,否则何至于心虚。
先杀兄,又弑父,萧纶大骂萧纲不孝不义。
据说萧纲看见这篇檄文,当场大喝无耻,四年前献上毒酒百坛,要杀兄弑父的究竟是谁,心里怎么就没点数,如今反过来把罪名栽到自己头上,着实无耻。
而萧绎的檄文言语便要缓和许多,但也改变不了他在江州举事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