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代当官,讲究财不露白,不管是朝堂中的衮衮诸公,还是行走于市井之间的捕快衙役,都尽可能地摆出一副穷酸的样子来。甚至于,他们的家门,可能都是破烂的。
唯独,进了他们家后院,可能就大不同了。
聚贤楼虽然是为官员勋贵世家子弟服务的,但是因为大家都不好意思暴露家财,所以,敢于直接消费的,终究是少数。
四海楼就不一样了,因为招待的都是富商和胡商,这些家伙,哪怕是为了“太子的酒楼”这样的名头,都愿意在四海楼破费一把,甚至于,现在商人之间商谈大宗交易,在四海楼饮宴,也成了首选。
一个商人被另一个商人在四海楼宴请,会被认为是最高级的招待,因此,洽谈成功的概率,会提升不少。
“太子殿下为何这样看着妾身?可是妾身变了模样?”
直到上官氏开口,李贤才笑着说:“确实是变了模样啊,上官氏,四海楼能有现在这样的成绩,跟你的操劳分不开。你先继续干着,等到来年,你就可以在长安置办一处宅院,酒楼的事情,就不需要你每天操劳了。”
听到这话,上官氏蹲身行礼道:“妾身多谢殿下好意,但是,妾身现在能够活得好好的,已经是承了殿下的恩情,岂敢奢求更多?妾身知道殿下心善,但是,您不能太惯着妾身这些下属了,该严厉的时候,也得严厉才是。”
“有功就赏,有过就罚。这是孤的御下之道,虽然只有八个字,但是,只要彻底的贯彻,谁敢说没有用处?上官氏,你既然立了功,就理应得到奖赏,至于什么时候你若是犯了错,孤惩罚你的时候,也不会留情的。”
上官氏点点头,这次行礼,却是接受了赏赐。
看向张有财,李贤笑道:“至于你,孤现在倒也可以奖赏你,但是,孤却要给你一个选择,你是选择现在接受奖赏,还是积攒起来,等到赈灾的事情结束以后再说?”
张有财愣了一下,随即拱手行礼,毫不犹豫的说:“请殿下赈灾结束以后,再奖赏属下!”
李贤笑着点点头,就冲这个选择,张有财也是一个有魄力的。
按理说,太过于优秀的下属,是需要提防的,但是,他不愿意,他很想看看张有财究竟有多大的能力。
下属的下属,就没必要由老板亲自招待,吩咐那些新来的商人回去等待传唤以后,李贤就带着张有财和上官氏,来到了丽正殿的书房。
从进入书房开始,张有财就激动的不行。
不同于演武场的召见,如今在书房得到太子殿下的单独召见,这,这才表明,他已经入了太子的法眼了。
一样激动的还有上官氏,因为,进入书房,她就看到了自己的女儿。
如今,上官婉儿的模样依旧靓丽,但是,小脸儿看起来,却比以前圆润了许多。
只看她的外表,就知道她这段时间没有吃苦。
对于自己唯一的这一个孩子,上官氏不是一般地疼爱。
见母女俩都是激动莫名的样子,李贤坐好以后笑道:“这里不是外面,你们母女可以随意。去一边吧,你们母女先说说话,孤要问张有财一些问题。”
上官氏行了一礼,就带着雀跃的上官婉儿,去了书房门口。
打开两个酒楼还有其它产业这一段时间来的账本,不看上面乱七八糟的项目,直接看盈利。
加起来五万贯的盈利啊!
如果是平时,李贤绝对会吓一跳,但是,如今,灾难在前,五万贯,简直就是杯水车薪。
不管怎么说,东宫也是要出一部分钱的,虽然户部会拿钱给东宫,但是,太子这个时候不表现一下忧国忧民,不给皇帝分忧,可不是好事儿,有朱门酒肉臭的嫌疑。
看了一会儿五万贯的数字,李贤就对李荇说:“取出其中的三万五千贯,算作赈灾的钱财吧。过后,户部会有官员来到东宫,搬运国库的钱财过来。你叫一些宦官,数仔细了,千万不能出现不对账的情况。”
涉及到国库的事情,一旦出现差错,那就是黄泥掉到了裤裆里,所以,宁可费一些时间,也不能出现一丁点的差错。
“至于国库调来东宫的钱财,将会用来购买世家的粮食。肖德胜,你负责跟世家的那些人接触,所有的钱财,都要兑换成粮食。”
听到这话,肖德胜迟疑了一下,拱手询问道:“殿下,咱们这么做,会不会被世家拒绝?毕竟,咱们跟世家做生意,购买粮食,是签订了契约的,要是他们拿契约来做文章....”
李贤笑道:“不会的,跟他们签订契约的时候,就没有规定,咱们购买的粮食,只能用来酿酒。况且,国库的钱财来到东宫,有太多的借口可以使用了,这一点,他们都清楚。”
“跟孤签订契约的,都是各家的家主,虽说家主只是家族的傀儡,但是,违背契约这样的事情,抹黑的,却是一整个家族。就算他们废族长赖账,一样没用。世家都是死要脸的,你放心,他们一定会如数将咱们需要的粮食送来的。”
肖德胜想了想,苦笑道:“本来这次关内道旱灾,各家运来的粮食,都是准备大赚一笔的,谁知道,这些粮食,都要被殿下给截下了。”
喝了一杯茶,李贤笑道:“就算是跟孤做生意,他们一样有利润,只是没有囤货居奇那么暴利罢了。当然,咱们还是要提防一下他们的,收货的时候,得好好看看,可别让他们用最陈的粮食糊弄了。”
肖德胜笑道:“殿下放心,您的契约上,规定了最次等的粮食,也只能是陈一年的粮食,他们不可能在这上面做文章的。您的契约没有任何的疏漏,大可放心。”
李贤点点头,那份契约,本就是自己效仿后世的合同,逐条逐字推敲过以后,才拿出来用的。恐怕,就是世家的那些老家伙,都惊讶于自己制定条款的严厉吧。
但是,在烈酒的诱惑下,他们也只能答应。
不过,就是不知道,他们发现自己赚钱的门路,却阻碍了另一条赚大钱的门路,会是什么表情?
坏笑了一阵儿,李贤收起表情,对张有财道:“长安的这些事情,自有肖德胜和李荇打点,张有财,孤要交给你的,是以工代赈,这个整体的工作。东宫太子宾客姚元崇,已经前往雅州履任了,所以孤能派出去的人手,只有王勃和右庶子杨毅。”
张有财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会得到这等沉重的任命。
起身拱手,张有财焦急道:“殿下,既然您要派遣东宫的官员,那么,属下岂能窃居高位?小人给宾客庶子当幕僚就够了。”
看着张有财诚惶诚恐的样子,李贤无奈道:“明面上,他们自然是你的上司,但是,私下里,还是要以你为主的。他们两个,一个是宦海不如意的,一个一入仕,就是京官。他们对于市井之间的事情,实在是不了解。”
“以工代赈,虽有古例,但是,却没有多少借鉴的意义,跟从零开始差不多。所以,想要办好,既要掌控全局,也要盯着细微之处。全局,自然有孤掌控,让你做的,就是将细节做好。”
说到这里,李贤停顿了一下,想了想,才对张有财说:“这次的事情,如果你能办好了,孤给你做主,将你的长子,送入仕途。”
只是一句话,让书房里所有人都愣住了。
而正在组织措辞,希望太子殿下不要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全压在他头上的张有财,组织好的话,全都忘掉了。
将长子送入仕途?
这一刻,张有财很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而李荇,已经像是屁股着火一样地跳了起来:“殿下,您是不是再考虑一下?为商者,世世代代不可为官,这是祖训,您这样做,很容易惹人非议的!”
张有财很清楚这件事的影响如何,虽然很想推辞,但是,他打从内心里,希望获得这个赏赐、一旦祖辈开始经商,往后世世代代的子孙,都不得为官。
他张有财自负文采,熟读经书,但是因为父亲是商人,所以只能成为商人。
当今圣人体恤寒门士子,给了不少寒门士子踏入仕途的机会。
如果可能,他也希望自己是寒门官员之一。
但是,商人的身份,却永远的阻碍了这条道路。
若是家中长子能够成为官员,那么,他将无愧于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别说这次的事情十分困难,还动辄有掉脑袋的风险,就是现在把脑袋割了,他也绝对不含糊!
只是....
跪倒在地,张有财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
就如同大总管所说,经商者不得为官,这是历朝历代的祖训,不得更改啊....
没理会李荇,李贤只是看向张有财说:“当然,是有条件的,张有财,你的长子虽然能进入仕途,但是,必须分家,也得从族谱中除名,如此,你还愿意吗?”
分家除名?
张有财毫不犹豫道:“回禀殿下,属下愿意,若是犬子成为官员,属下就会跟他断亲,老死不相往来!”
虽然要分家除名,还要断亲,但是,张有财觉得,只要张家的血脉,进入了官员行列,就足够耀祖耀宗了,相比较之下,分家除名断亲,简直什么都不是!
见太子殿下这么说,李荇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如果是这样的话,或许不是不可以。
含笑地看着张有财,李贤笑道:“好,既如此,那你就出宫吧。你招来的人手,就由你代替孤,考验他们的能力。所需人手,自然有人给你送去,当然,你也可以自行招募。”
“长安到洛阳的这段距离,多山多河,开山架桥,各种事情数不胜数,将来一段时间,有你忙的了。起来吧,怎么做,你自己研究,孤就不过问了。”
如果说刚刚还觉得自己难当重任的话,现在,张有财只觉得自己就算是累死,也毫无怨言。站起身,再次行礼以后,他才离开了书房。
见张有财走了,上官氏赶紧结束母女的谈话,走过来蹲身行礼,等候太子的吩咐。
“地方的事情,自然有张有财他们操劳,让你做这些事情,简直就是摧残了。所以,上官氏,将来一段时间,聚贤楼和四海楼,都会交给你掌管。同时,你还需要临时雇用一些人手,随时准备接受指派,明白了吗?”
上官氏点点头,说:“妾身记下了。”
“嗯,估计这段时间,你会过的很不容易,所以,要是你觉得一个人忙不过来,可以把婉儿叫出宫,去陪着你。”
“多谢殿下的好意,妾身自认能办好这些事情,就不需要婉儿陪着了。”
看上官氏略有些慌乱的样子,就知道她还是害怕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考验什么的。
李贤自认自己只是单纯地为她们母女考虑,但是....
算了吧。
或许,像一个真正的太子一样威势凌人,偶尔给下属一点小恩小惠拉拢人心,才是正确的做法。
该吩咐的事情都吩咐下去了,剩下的,就是静静的等待人手组织起来。
既然是大规模的赈灾,那么,送粮到州府,很容易就会让官吏疲于奔命。
思前想后,李贤忽然觉得,以逸待劳,似乎是个不错的办法。
于是乎,在李贤造访了一次中书省以后,一道诏书,便分散到了受灾的各个州府。
雍州是距离长安最近的州府,信使全力以赴下,六七个时辰,就把诏书,送到了雍州府。
雍州刺史张涛,本就是李治专门指定到雍州担任刺史的人才。如今,雍王已经回到长安,摇身一变变成了太子,那么他这个雍州刺史,也算是功德圆满,可以升官了。
可就是在这个档口,却出现了旱灾。于是乎,他不得不退回了吏部的公文,选择帮助雍州度过这次灾难,再离开。
这么大的旱灾,朝廷不会置之不理。
但是,他却从没想过,会接到这样一封诏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