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年间。
深秋、微风、细雨、黄昏。
一条通往古镇的土路上,少年颜昭白衣青氅、背负竹剑,踽踽而行。
道路两旁充满荒凉的氛围,秋收后的稻田里只剩下禾茬,一片狼藉。
古镇郊外,一棵歪脖子柳树,只有光秃秃的柳枝在细雨中随风飘荡,树下坐着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乞丐,怀里抱着一根打狗棍,面前摆着一只化缘的破碗,碗中似乎还有一块发臭的腐肉,引来远处的几只野狗。
这群野狗狂吠着,朝中年乞丐慢慢地围拢过来。中年乞丐看见野狗个个瞪着绿眼,朝他冲过来,顿时满眼惊恐,竟吓得连话也说不出,只是呆呆地望着不远处的颜昭。
颜昭闭眼、凝神,口中念着密语,几只野狗似乎接到了颜昭的指令,渐渐地放慢攻击的脚步,最后,全部停了下来,然后,开始摇下尾巴,朝颜昭顺从地走来。
颜昭右手轻轻一挥,几只野狗撒开蹄子,向远处飞遁而去。
“驭兽术!”中年乞丐嘴里喃喃地说了句。
这乞丐虽然说话含糊不清,颜昭却听得一清二楚。
“大叔,你怎么会识得我刚才的招术?”
颜昭走到中年乞丐的面前,俯下身,问道。
“老夫当年也是江湖中人,初通奇能异术,在中原小有名气,只因年轻时心高气傲,自视不凡,又爱管闲事,结果被仇家废掉了双腿。”
中年乞丐搂起长衣衫,颜昭发现他自膝盖以下,只有空裤管。
“敢问大叔姓名?”
“乔海山。”
这个名字似曾相熟,却又想不起在何时何地听到过。
前面不远的古镇,就是汴水镇,这里离繁华的汴京城不到五十里。镇上曾经有两大豪门,颜家和田家
“乔大叔,您可是前面这古镇之人?”
“不是!”
颜昭听后极为失落,不过,乔海山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十分兴奋。
“不过,我在这镇上乞讨已经六年了。”
“乔大叔,您在这镇上行乞六年,从没离开过这个古镇吗?”
“不敢到处乱跑,江湖上仇人太多,只有在此地,让我觉得安全。”乔海山感叹道。
“那您是否知道五年前,发生在颜家大院的灭门惨案?”颜昭问道。
乔海山听后,大惊:“你到底是谁?”
我到底是谁?
细雨和风,从颜昭的脸上拂过。
五年前,一股贼寇洗劫古镇,往事历历在目。此刻,颜昭的眼前闪现出一片火海……
古镇刚刚入夜。颜昭带着最小的妹妹颜月正在颜家大院里荡着秋千。管家突然从外面闯进大院,边跑边喊:“颜老爷,不好了,贼寇来了!”
听到管家的叫声,颜家大院顿时一片骚乱。颜老爷冲出厢房,大喊道:“不要慌、不要慌!”
颜老爷一边组织家丁从库房拿出刀箭等武器,一边问管家:“镇上的禁军何在?镇上的禁军何在?”
这里离汴京不远,平时驻有拱卫京师的禁军一个营的人马,指挥使蔡修和颜老爷交情颇深。
“老爷,禁军今日清晨进山剿贼,还没有回来,没想到贼寇却下山袭击镇子。”
“一定是有人泄露了禁军的行踪。”
颜昭这年十五岁,妹妹颜月十三岁。
颜昭怔怔地望着眼前到处乱窜的人群,不知该做什么。这时,颜夫人带着保姆李春儿出现在两个孩子面前。贼寇一旦冲进镇子,颜家大院必遭劫难,十个几家丁挡不住这股贼寇的攻击。颜夫人拉着两个孩子的手,和李春儿一起冲出了颜家大院。
镇外,杀喊声阵阵逼近。颜昭惶恐不安地望着母亲。
颜家大院的门口,正停着一辆粪车,收粪的老汉听说贼寇到来,早已跑的不见踪影,粪桶盖被扔在地上,拖粪车的老马,在杀喊声中站立不安地撒着蹄子,喷着响鼻。
颜夫人看到粪车,没有丝毫犹豫,将两个孩子放入粪车里,让李春儿驾车,朝西边冲出镇子。李春儿此时还不到三十岁,是跟着颜夫人一起嫁到颜家的贴身丫鬟,她从未驾过马车,连声叫喊夫人,不知如何驾车。
“你就只管拉紧缰绳,朝着出镇的路跑就是。”颜夫人说完,拿起鞭子,狠狠几鞭,抽在马的屁股上。
这是一匹棕色的老马,在被鞭笞之后,一声嘶鸣,撒开四脚,沿着古镇西去的土路狂奔不止。
颜昭和颜月站在粪桶里,只觉得臭气逼人,眼泪哗哗直流。
颜昭想和母亲说句话,可是根本没有机会,马车一路颠簸向前,粪水荡得他满脸都是,臭气熏天,他无法开口道别,对母亲最后的记忆是那一缕绝望的眼神,挂在母亲美丽的脸上……
“大叔,我是当年颜家的小少爷颜昭,你对当年古镇遭劫之事,可有耳闻?”颜昭问中年乞丐乔海山。
听到颜昭的名字,乔海山的心里一震,脸上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表情。
“噢,当然记得,那晚,镇上的两家大户,颜家和田家,都遭到贼寇的抢劫。惨啊!”
“你说,这么多年,你一直没离开过汴水镇,你在镇上,可听说过关于颜家和田家的事么?”颜昭又问。
“不、不,不清楚,要不,你去镇上再打听打听?”乔海山闪烁其词。
曾经热闹非凡的商贾重镇汴水镇,自遭五年前的一场劫难后,繁华不再。
只是近黄昏,镇上就冷冷清清,除了客栈和酒馆外,商铺门店皆已关闭,街上见不到几个人影。
颜昭走在古镇的街道上,除了那孤独的脚步声,他还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古镇西南的一角,有一座破落的大宅院,这里就是古镇上曾经最豪华的颜家大院。
细雨已停,颜昭走进大院,驻足凝视:残垣断壁,在夕阳下的照映下,向他倾诉过去的灾难。几只在土坑里刨食的野狗,见颜昭进门,立即夹着尾巴,跑出早已坍塌大门。
借着夕阳的余晖,颜昭的目光在残院里,认真地搜寻着有价值的线索,同时,记忆也在搜寻着过去发生的一幕……
“一定是有人泄露了禁军的行踪!”
这是那晚他听到的父亲最后一句话。
拉粪的马车向西一路狂奔,颜昭听见李春儿的一声尖叫:“前面有贼寇,两个孩子,注意抓紧桶。”
然后,他就透过粪桶的上沿,看见李春儿在一声“哎呀”的叫喊中,滚落马车。粪车继续向前狂奔,粪水四溅,几个在路中间拦截的贼寇,闪开一条道,任由那匹棕色老马拖着粪车向西奔跑……
天上飞过几只乌鸦,“呱、呱”的叫声惊醒颜昭的回忆。
夕阳下,有个光影在颜昭的眼里闪了一下,他顺着光影,发现在残墙的夹缝里,有一把铜钥匙,只有当他站在这个角度,在晚霞的光里,才能发现它:这正是他父亲经常带在身上的一把铜钥匙,他父亲一直像宝贝一样带着它,不许家里任何人触碰。如此藏在残墙夹缝里,颜昭猜测一定是那晚父亲危急之下,顺手藏于此处。
他小心翼翼地从墙缝里抠出铜钥匙,收藏好。在废墟里,颜昭还找到几个箭镞。翻开一块木板,他发现一只断成两截的玉手镯,他依稀记得,这祖传的玉手镯原来有一对,一直戴在母亲手腕上,如今只找到这剩下的一只,可惜还碎了。此时,睹物思人,他的泪水悄然滑过脸庞。
他用布帕包好断玉镯,揣进怀里。
自从那场劫难之后,这个院子就被废弃了,颜昭想:有朝一日,我一定要让它恢复往日的荣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