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黑云压城，瓢泼大雨，狂风大作。雨滴犹如被大风发号了攻击使令一般狠狠撞击着窗玻璃，击打得当当作响，发出的声音似狂风在怒吼，似雨水在呐威。玻璃毫不畏惧，勇猛地守着进入室内的最后一道防线。

    杨易宁晾好被雨淋湿透的衣服，痴痴的站在阳台上望着窗外，顺手用毛巾抹了两下凌乱的头发，还在滴水，轮廓分明的脸上尽是忧愁，脑子空空如也。他的身形不胖不瘦，但现在从背影看上去犹如一株枯木定在地上尽显沧桑，与旁边他养死的发财树孤枝，形影相吊又相得益彰，不过已死的发财树还有一个漂亮的瓷盆立足。

    “你不看看离婚协议吗？”一个穿着粉色长袖长裤丝绸质感睡衣坐在沙发上玩着手机的女人终于开口了，她正是杨易宁的妻子周梦瑶。她留着齐肩短发，面容较好纤瘦，戴着一副金色金属眼镜。

    也许过了今天他们就不再是夫妻了。

    杨易宁转头望了她一眼，二话没说，看了一下手上的表，十点过了，于是转身进门往茶几上的方便面走去。

    “老子回来被雨淋的内裤都湿透了，饭到现在都还没吃到一口，进门到这哈你开口就催到老子看离婚协议。”杨易宁怒火中烧，心里恨着，但没有开口。甩手提起茶几上装着两桶方便面的塑料口袋，扭头回往阳台上的烧水器旁，打开塑料口袋，拿出一桶方便面，放在一个小矮书柜上，撕开，胡乱一通的把调料包往桶里倒就像丢垃圾一样。

    周梦瑶放下手机抬头看看阳台上的男人，眼睛亮如繁星，似曾哭过却已无泪水，随着一声叹息。要是以前她肯定在厨房欢快的忙碌着，不是炒菜就是煮面，犒劳她出差回来的男人，男人则会悠闲躺在沙发上看着电视等着不会失望的晚餐。

    曾几何时，却已同床各梦。

    烧水器的水已烧开了，杨易宁接好水用叉子叉牢封面纸端着方便面来到沙发前面，弯腰把方便面放在茶几上，而他没坐沙发上，顺势蹲坐在茶几与沙发中间，双手仍然还在方便面上，只是从双手端着变成双手握着的姿态。

    “你看看离婚协议嘛。”周梦瑶盯着杨易宁再开口催促。

    “你慌啥子嘛慌，我饭都还没有吃的嘛，等我吃了的嘛。”杨易宁不耐烦地答着腔，头动都没有动一下，双眼无神盯着前面没有开机的电视机黑屏。

    “离婚协议我们都已经商量好了的嘛，我已经打印出来了，就是茶几上的那两份，你看看有啥子问题没的，没的就把字签了。”周梦瑶指了指茶几上的离婚协议，脸上毫无表情的说着。

    虽然他们都在沙发上，但周梦瑶坐在沙发靠过道边，杨易宁蹲坐在沙发转角处，两人身子相隔亦超过一米，虽不远却似隔银河。

    又是一阵沉默，杨易宁没有打开方便面，崛起身子伸手去拿了离婚协议，不注意顺手一下翻到了最后一页。

    “啊。”

    杨易宁不自然的发出了一声，而且是豪无意识略带惊讶。

    他脑袋里此时发出的声音却是“boom”，爆了。他死死盯着协议上女方那用黑色碳笔已签好的三个字：周梦瑶，被鲜红的手印压着。这三个秀气的字在他眼里现在硕大无比，甚至压得他喘不过气。

    “没想到啊，没想到，她就已经签好字，连手印都压了，板上钉钉子了。”杨易宁叹息了一声，平复了一下心情，这不是都谈好了的嘛，只是履行这个程序了，她早签晚签都是要签，这样的想法涌上杨易宁心头。他真是没想到周梦瑶就这样把字已经签好的离婚协议摆着等着他下笔，他本想再谈谈，看是否还能有挽回的余地，毕竟这么几年的感情，一日夫妻百日恩，这样看来已经没有回路，悬崖的马是勒不住了。他不能她说狠，但不得不说她真是坚决果断，不过又转念一想他们已经过了拖泥带水那段时期。

    周梦瑶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搞得莫名其妙，闪烁的眼睛瞟了一下杨易宁，嘴唇似动非动，却没有开口，伸手拿起了手机，看着手机心里却想：“这不是都谈好了的嘛，电子版的都看过了，有啥子好惊讶的。”

    她以为他是为了离婚协议的内容而惊讶，而他却不是。她以为他是为了她先把字签了而惊讶，他是却又不完全是。既然杨易宁已经在看离婚协议了，周梦瑶索性也不想开口了，低头刷起了手机，却一直用余光瞟着杨易宁，心思怎么可能在手机上啊。

    简简单单的三页纸被订书针订在一起，杨易宁看到最后一页已经签好的名字，就没再往前翻，左手半握着拳压着纸面。“连离婚协议都已经签好了，那笔和印台肯定是准备好了的。”抬头搜寻了茶几上，果然是有的，又崛起身子伸手去拿了笔。杨易宁因为工作的关系，大大小小各种合同协议不说签了几百次嘛，怕也是有几十上百次了，但这次他觉得下笔从未如此艰难，甚至右手拿起笔不自然开始颤抖，他正准备用余光去看周梦瑶，却没有，因为他不敢，他怕看到她失落，更怕看到她不失落。

    笔画弯曲，略有潦草，签下了。

    杨易宁这三个字是他这辈子写得最多的三个字了，平时对写自己名字极其满意的他，这次看看了那三字觉得陌生又丑陋。他再崛起身子伸手拿了印台，打开，右手大拇指按进印台，再看看了女方的名字和手印，果断地按在了杨易宁三个字上。杨易宁快速签完第二份离婚协议，他已经觉得自己签第二份的时候手脚麻利还略微带点洒脱快意的感觉，怀疑是不是自己的精神有问题了，其实是他签完第一份后不知不觉就松了口气。

    杨易宁签字的这一切动作都在周梦瑶的眼里，眼睛闪烁，一滴眼泪流过脸颊，她确实失落了，甚至是以为自己不会再伤心了，但人往往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的。她以为她是为了他签字而伤心，她是却又不完全是。他们谈离婚这个事情，前前后后也差不多四个月了，她已经想的足够清楚了，从之前的夜夜转辗反侧，彻夜难眠，泪湿枕头，到如今的淡然自若，平静如常，安然入睡。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怎么反反复复不断摧毁又重建这份意念的痛苦，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经历多少日日夜夜的伤心，才能像现在如此坚决果断。

    “没想到啊，没想到，他就直接把字签了。”周梦瑶以为杨易宁签字前会跟她谈谈，走到这一步，挽回这段婚姻是不可能的了，但是她想看他在这大势已去的局面上有没有想挽回的态度，也许她会动摇。

    毕竟这么几年的感情，一日夫妻百日恩，他却能如此坚决果断，他是狠的。

    结束了，他们两年的短暂婚姻结束了，也意味着他们七年的感情结束了。窗外的雨停了，风也不再嘶吼了，整个世界都好像明白了什么，该安静了。

    杨易宁起身将签好的离婚协议递给周梦瑶，扭着头说：“签好了，你看嘛。”委屈一般，但突然意识到现在他们这种关系他不应该有这样的情绪了。

    “你都不看看内容啊，就签了。”周梦瑶收收了思绪，接了离婚协议。

    杨易宁违心的嘟喃着：“有啥子好看呢，不是都谈好了的嘛，电子版都看过了。”心里却嘀咕着：“你都签了，有啥子好看呢，我不信这个时候你还会整我噶。”又蹲坐了下去，准备吃那等他多时的美味泡面，现在他却丝毫没有一点饿意。

    “厨房里有菜，我给你去热一下。”

    “不用了，我吃泡面就够了。”

    “你自己留一份。”周梦瑶搓开了两份协议，递一份给了杨易宁。

    杨易宁斜瞟了一下周梦瑶，伸手接了协议直接就放到了茶几上，脸上好像有什么怨言但没开口，低头开始吃泡面。

    “明天要下大雨，你明天要回项目上，带把伞鞋柜的抽屉里有，不要又淋湿了。”

    “不一定……”杨易宁嘴里含着泡面，满脸不在乎，其实他想说明天不一定回项目上，却一下戛然而止了，“没泡面的时候，你不说有吃呢，现在你还关心明天要下雨，怕把我淋湿，你啥子意思嘛，有意思吗？”杨易宁撒着气，面也不想吃了。

    周梦瑶望着他，叹了一口气：“主卧已经给你收拾好了的。”甩着那份离婚协议，转身向过道左边的次卧走去。

    杨易宁头都没有抬一下，也没搭腔。

    周梦瑶走了几步，正要进次卧的时候。

    “哦，我明天先收拾点衣服搬到川师家去住，还有你那个离婚协议是找律师写的吧。”杨易宁突然惊起，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地嚷着。

    周梦瑶头都没回，说道：“嗯……”欲言又止，进了次卧，关上了门。

    “这个面真他妈难吃，不吃了。”杨易宁把塑料叉子甩到了泡面桶里，拿起离婚协议，起身抬着屁股坐在沙发上，上半身瘫倒在沙发背上长长地叹了口气。他两眼扫着协议的内容，这不是他第一次看，甚至说怕是反复看了几十次了，还不算之前没有谈妥的版本，不是这份离婚协议的内容关乎的利益需要反复去斟酌，而是规范的格式，专业严谨的内容表达，专用术语词条的应用，让他觉得不可思议。

    “我就晓得这离婚协议肯定不是周梦瑶自己写的，她一定咨询过律师，多大点事啊，牛逼啊周梦瑶你真是牛逼。”杨易宁感叹着这离婚协议。

    离婚协议书

    女方：周梦瑶，汉族，1993年8月15日出生，住址：xxx，身份证号码：xxx。

    男方：杨易宁，汉族，1990年12月15日出生，住址：xxx，身份证号码：xxx。

    女方周梦瑶与男方杨易宁于2018年9月28日在xx市xx区县民政局办理结婚登记手续，领取结婚证。双方婚后未共同生育子女，女方确认目前未怀孕。由于男女双方性格不合，现夫妻感情已破裂，自愿达成如下离婚协议：

    一、女方周梦瑶与男方杨易宁自愿离婚

    二、夫妻共同财产的分割

    1.房产：男方婚前购买的坐落于xx市xx房屋（备注不动产号；权利人：杨易宁；建筑面积等）的所有权归男方所有。女方放弃婚后还贷及其对应增值部分的权益，作为补偿女方有2年的房屋居住权（公历2020年7月12日-公历2022年7月12日），若男方让女方提前搬走，非女方自愿，应支付女方50000元。

    2.存款：男女双方名下各自银行存款归各自所有。

    3.其他：男女双方各自使用的生活用品及珠宝首饰归各自所有。

    三、债权

    男女双方确认夫妻关系存续期间不存在共同债权，以各自名义对外借款项的债权归各自享有，由出借方主张债权。

    四、债务

    男女双方确认夫妻存续期间，以女方名义通过招商银行信用卡借款本金10000元（12期）目前余本金3573元（4期）未还，该笔债务由男方负责偿还，男方每月9日向女方指定微信账户（微信号：xxx）支付916元用于偿还该笔债务本息直至还清为止。如有逾期或女方代为偿还的情况，女方有权向男方追偿，并由男方承担女方实现债权的一切费用。

    除上述债务外男女双方不存在其他夫妻共同债务，以各自名义对外举债的，由各自承担偿还责任。如一方发现对方有未披露的债务，导致另一方偿还的，另一方有权向对方追偿。

    五、其他约定

    男方婚前因购置房屋向女方借款30000元未还，男方应在公历2021年12月31日前将该笔欠款一次性偿还至女方指定账户（账号名：xxx；账号：xxx；开户行：xxx），若男方未在约定期限内偿还该笔欠款，女方有权追回欠款并按0.1%每天加收息费。

    六、其他

    1.本协议自双方签字后生效。本协议签订后，男女双方需持有本协议及各自相关证件到婚姻登记机关办理《离婚证》。

    2.本协议一式三份，男女双方各持一份，婚姻登记机关存档一份，具有同等法律效力。离婚登记一经完成后，婚姻登记机关不予受理变更或更换离婚协议内容。

    杨易宁咬着牙狠狠盯着协议最后男女双方的签字，冒着火，感觉要把这两个名字咬碎吞进肚子里，然后一泡屎拉进马桶里，一按冲水后无影无踪。

    “唉……”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太他妈专业了，太他妈狠了！！！”杨易宁已经不是第一次发出这样的感叹了，每看一遍协议，就会增加一次感叹，甚至还不止一次。

    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手机，拍了一张男女双方签字的纸面位置照片，然后打开了微信，发到一个叫金刚葫芦娃的群里，接着打了两个字“离了”发出，手指快速地敲打着手机界面：“川师，我明天搬过来住球了，给我留个卧室。”咻的一声又发出，锁屏，放下手机。他看了看泡面，摇了摇头，端起泡面去了厨房，用叉子挡着面把汤水倒进了洗菜盆，倒得差不多了就直接丢泡面桶进了垃圾桶。

    “叮叮叮，叮叮叮……”茶几上的手机不断得催促着杨易宁，他返回客厅拿起手机。

    “真的就离了啊，还要再睡一晚都啊，明天你搬过来就是了，要出去喝点酒不嘛？”第一条信息就是川师回的。

    “还是我哥牛逼，说离就离。”

    “牛逼，走嘛出去喝酒。”

    “不要怕，下一个更乖。”

    “你看看宁哥，不哭不闹不上吊，三下五除二就把婚离了，不像四哥闹得沸沸扬扬，天翻地覆的，最后居然没有离。”

    “你怕说个球哦，我是想离的，人家不同意啊。”

    ……

    杨易宁看着这一条一条的信息，似笑非笑，无奈地摇了摇头，人类的悲喜果然是不相通的。这个金刚葫芦娃的群里就6个汉子，除开杨易宁，然后就是闷骚的柴小川，发话带牛逼讽刺四哥的柴东强，发下一个更乖的那是柴德隆，那个想离婚没有离的是吴四，群里还有一个人他肯定看信息了，但就是躺着不说话，沉默是金的宋老三。

    “哥些，太晚了，累了，明天再说了。”杨易宁注意了一下手机上的时间，12点了，差不多了，洗漱睡觉了。

    每个人都幻想过，怎么去打发一段太过漫长的时光，这些时光就像是遥远在整个世纪之外，漫天飞舞的尘埃还没有来得及飞到我们身边便轻轻的落地，变成了铺展在我们远方的一条浮游着尘埃的银河，我们坐在银河上的一叶扁舟里，身不由己，飘向远方。

    当日出东方，薄雾被光线散开，慢慢醒来的世界仿佛在轻声诉说崭新的一天开始了。

    这一夜对于杨易宁来说是漫长的，他甚至都不清楚自己有没有睡着，浑浑噩噩，迷迷糊糊地拿手机看时间，还没有到7点，准备再睡一下，却异常清醒，再试图睡觉对于自己就是种折磨。于是他坐起来靠着床背，开了灯，在床头柜的抽屉里找了耳机，拿起手机，打开qq音乐，没多想就点了周杰伦的《晴天》，闭上眼睛听了会儿没有了，睁眼一看要会员才能听完整版，“妈的，要气死，穷人啊。”气也没用，还是乖乖找mv来放着听吧。

    刮风这天

    我试过握着你手

    但偏偏雨渐渐大到我看你不见

    还要多久我才能在你身边

    等到放晴的那天也许我会比较好一点

    从前从前有个人爱你很久

    但偏偏风渐渐把距离吹得好远

    好不容易又能再多爱一天

    但故事的最后你好像还是说了拜拜

    ……

    听歌思人忆事，杨易宁翻到了他与周梦瑶的聊天记录中的一封信：

    瑶：其实我不晓得我想说啥子，我又想说些啥子。这几天我想了好多，那么几年，我们不容易走到现在。我对亲情这块都比较闷，你也晓得，我跟家头都不咋过联系。我也不晓得是为啥子，可能性格是这个跟从小到大的观念有关吧，所以很多自己很难的事情我也不想说出来，自己去承受。特别是这2、3年是真的艰难，你也晓得但不清楚具体程度，你觉得我不在乎关爱你了，确实我承认我淡化了，因为我考虑更多的是生活还账。你总是觉得压力大过不下去啥子这些是因为买房子这些，一说起你就喊卖房子，啥子不买房子租房子也过生活这种话每次都让我很鬼火，当时在那种情况下买房子很有部分原因是想给你一个家，说实话也比较幸运顺利的买下了房子。一直我们从来没有坦诚心扉的去谈过我们面临的很多问题，哪怕是小矛盾都成为大问题，平时你我都将就，但总有将就不下去的时候。我们两经营感情的能力真的很差，特别是你脾气还大，你依赖我我很清楚。这几年下来难道你没觉得我也依赖你吗？结婚了之后，反而吵的比恋爱那哈还夸张，吵的凶的你都要提不过了离婚，我晓得你觉得没安全感孤独缺少爱，但生活就是这样。这两年我真是一言难尽的，我要熬过这2、3年把账还还，日子才会好过。我也清楚就像你说的这几年你已经够理解我了，所以你每次说离婚这些我也理解也尊重，不是我不去挽留是我觉得这几年确实没给你啥子以后也怕让你吃苦。你问是不是不爱了啥子这些，我一直认为爱情这些只是人的生活中的很小一部分而不是所有，我一直把你看作亲人而不是单纯的爱人，所以我就比较不特别去在乎在意，我以为你会一直都在。最后我想说你真想离婚我是尊重你的，我也希望你幸福，跟我在一起确实一直都是吃苦的。

    杨易宁的眼泪在眼睛里打转，哽咽着仰着头仿佛对着谁说：“我从来就没有想过你会和我离婚，我怎么就落到这般田地了。”往事浮现脑海，一幕幕影像在他的眼前慢慢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