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中,夏夜,月沉如水。
“老板呐———!你们,你们怎么去的那么早啊!!!”
正准备飞扑硕鼠的猫头鹰被吓的直接摔在地上,气急败坏的下次再来。
锃亮的小别墅客厅里,罪魁祸首正趴在一条红木桌子上号啕大哭。桌子上供着个牌位,这人哭的样子虽然看起来真心实意,但这个贡桌却大刺刺透出一股敷衍,左右两边红色塑料布的狗爬大字,桌子上孤零零摆着一根香蕉的贡品,加上廉价的红色塑料灯,看起来颇有几分诡异的气息。
洛琳琅揉揉眼睛,爱惜的摸摸亲手写成的“音容宛在”,抽抽噎噎的往香薰炉里插上一根香,想了想扣扣搜搜的又折了一半,只上了半柱。
她捏着兰花指酝酿了十来秒,硬挤出来两滴猫尿,哽咽着拿着那点着的半柱香,往牌位上抖抖,“来,上香一柱。多没有,大家分分。”
“七老板,还记得当年我进去,您散烟的时候,您也是一人一口。现在,”洛琳琅把香放下来,扯着嗓子悲壮干嚎了一声,没嚎出来,咳嗽两下,咂巴了嘴。
“现在音容宛在哦!!!”
她放声一哭,“老板!我还念着你们呐!”
“大家挤挤,挪个地儿,我不好发挥。”她抽噎着,爬上桌子,把贡桌上唯一那根香蕉扒了,唏嘘道,“老板,这年头,定制牌位贵啊!咱考虑您们生前的缘分,三生有幸,咱们上下级关系。哎,节约成本!我给您们雕一起了。”
“八老板教的好,气氛到了,情分到了,仙儿就来了。我这更进一步,咱们文明祭祀,不像您背后的主子们搞那些花里胡哨的人祭,多积功德您说说。”
她一个手抖,剩下那点香也灭了。
“唉,这就是没缘分!”她把那半截香往垃圾桶里一扔,顿了顿,情真意切抬起来那张乖乖脸,小声说,“老板们,这就我,也没外人儿。您几个中间修那伤天害理仙法的,也做做好事儿,告诉告诉我八老板的下落,或者行行好,告诉我那些蛇背后的牵头人姓什么,咱们也不至于落畜生道里啊。”
她眼里含泪,拿着一叠写着姓氏的纸牌铺桌面上,“老板,咱这路都给你铺上了,您要是有悔过,就打个照应!”
说罢,她把那个牌位放倒,像俄罗斯转盘似的滴溜溜转起来,等了半天,这牌位转在了空上面。
她一瞬间拉出个死人脸,从桌子上跳下来,像模像样的鞠一躬,长身玉立,沉吟良久。
“嗝………”
“老板们,别急。我理解,这没点脾气还能叫老板吗?我不和您计较。但有难同当,哪能叫老板们群龙无首?”她冷笑一声。
“您们地下油锅里保佑,八老板我争取马上给您们送下去。这黄泉路上,必然叫老板们兄弟齐全,潇潇洒洒!”
说完了这些,她一屁股砸在贡桌上,把那个塑料牌位抱起来,伤感的看着上面的不存在的纹路,炫了一口香蕉,“老板们,咱们这也算是,君臣相得,你们送我进蛇窟,我送你们畜牲道。咱也按那道士说了,天天供奉您几个,这咋就不发挥作用呢——”
说了半天,屋子里还是安安静静的。这些恶棍就算真有鬼魂,又能说什么话呢?怕不是满脸恶毒的叫她去死。
“嗳……可惜,可惜我人小力微……做不成任公子……”
“您们,您们别急,”她晃着空酒瓶子,面色深沉,眼神里恍恍惚惚的看着影影重重的红墙,在那嘿嘿傻乐,“等我到了地下,咱们再续前缘,我!还跟您们干!做人多苦啊,咱们也别投胎了,就在油锅里耗着……”
……
洛琳琅,现在是一个普通又不普通的二十八失业社畜。个子中间,模样勉强算是出挑。脸看起来清秀温柔,老老实实,抬眼望过来的时候,抿嘴害羞的笑,杏仁眼乖乖的像个小狗。
和她这乖乖巧巧的面容不同的是,她是不折不扣一条疯狗。
12岁的时候,洛琳琅出去找她的玩伴人憎狗嫌,却不想无意间撞见几个豪门巨鳄聚众五石散,姿态癫怖不已,满地蛇纹乱爬,小伙伴就在那些玩意中间血淋淋断了气。自此她的人生就像被泥头车撅了一样,强行改变了方向。
在她撞破那破事儿的二十分钟后,她的狗窝被人点了,她名义上的养母被她情人扬了。不仅如此,她还背上了残杀十二条人命的血案,天大地大,一瞬间她竟然没有一口饭吃,没有一个铺盖可睡,这阳光下竟然已经没有一个地方可以让她苟活。
也许换作普通孩子,早就死在哪个地方的垃圾桶,或者进了什么组织没了性命。
但是洛琳琅狠就狠在这里。她从小就清醒,清醒的很,知道什么时候干什么事儿,知道一个事儿为什么,怎么回事。在她看来这件事就是这样:你想饿死我,我也只能给你饭碗砸了,大家都别吃。
那场山火,把小琳琅的天真埋进土里,成为了那些故人过往唯一的陪葬。
赵高覆秦,洛琳琅有样学样。从心灵鸡汤传授组织到无业游民社团,从人口流转再利用医院到金融高风险众筹公司……
十年后,她第八个老板,长风神教教首终于失踪,而琳琅的身体,也彻地垮了。她表面上大仇得报,光荣失业,带着钱躺在这里摆烂。
她不能接受竟然让那几个世家丢卒保帅成功,没能拿到一点证据。索性龟缩在这里,等待时机。
她十几年的青春都投了进去,也不差这点。
有个道士可怜她,让她把那几个老板供奉上,说时候到了,她自然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时候到啥呀。她都快死了。
不过好在最近她有了新乐子。
一,她最近玩的的盗墓单机游戏,里面的物资能拿到现实里,而且没有失去效果。
二,每天晚上她都梦见在一些墓道里游荡,有时候会碰见一些人,那些人看不见她,她也碰不到那些人。
唯一不对的就是这个墓,洛琳琅感觉自己好像呆了至少二十天。要是这玩意是他说的机缘,那估计就是时候没到咯。
这条墓道黑黝黝的,沉默又冷清,像一个石化的老人,山神,或者古兽。闭口的铜锁守护了千年的秘密,墓主已经长眠地底彻地腐烂,墓里的一切还视死如生。
洛琳琅勤快了十几年,早就累了。没人捅她,她宁可在墓里飘着睡觉都懒得动弹一下。
转角的天坑磷火能勉强带来一点亮光,照亮墙壁上静默千年的暗色壁画。有时候好奇,她看看那些壁画,但是光线太过昏暗,基本什么都看不清。一些亮色的金彩偶尔闪烁点微光,她出神的盯一会儿,哂笑的离开。
离开长风教,却好像一切都像那蛇窟。
这一天,洛琳琅也实在是腻歪了。有事儿说事,把她天天困在这什么道理?遇事不决,求神问卜,她直接起盘看奇门遁甲,问一问她何时能离开这破地方。
奇门之中,日干为求测之人,时干又称事干,为求测之事。二者各自格局的情况,日干和时干的生,克,比和关系,可以在最基础的情况下给出问题的答案。
事干的宫位格局烂的出奇,看的洛琳琅大脑直突突,天盘己碰地盘己,己为阴土,为坟,为暗,这个格局在奇门上来讲叫地户逢鬼,百事不宜,为阴为害,正指她位于地下坟墓,游魂一抹的劣势。再看神盘,九地主缓,为土,为地下,为慢。二者都代表她恐怕要在地下呆上很久的时间了。
就在她收手的档口,洛琳琅那对狗耳朵,突然听见长廊里传来了若有若无的脚步声,步伐沉重而凌乱。
墓道那头儿转角,一种微弱的长线白光正在慢慢清晰。她眼睛眯着,温润的杏仁眼这时候眯成蛇一样的细线,看不出可爱,只剩下冰冷。
她记得那边是什么。
那边儿的尽头是个没挖开的,至少几十年前的盗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