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拂晓。
冬日暖阳快要升起时,鸳鸯今日睡过了头,平时的她,此时已经是在老太太的房里侍候着。昨儿晚上被公子抱着睡了一夜,她不禁在心里自责一下,自己有点贪恋被窝中的温暖了。
小心翼翼躺起,鸳鸯下了暖榻,一边快速穿衣盘发,一边打量着熟睡中的公子。
想起昨晚的事儿,鸳鸯脸蛋露出一丝绯红。
睡熟了的公子可真俊俏!如墨的长发静静流淌在肩边枕侧,榻上传来绵长的呼吸声,剑眉下的星眸此时紧闭着,却毫不遮掩公子刀削似的完美俊容,以前从未有如此打量过自家公子,鸳鸯不由得在心里品味一番。
很快,鸳鸯匆匆洗漱一番,出了桂花院朝贾母上房而去。
彼时,贾母上房。
琥珀和翡翠侍奉着贾母穿衣起身,玻璃则打了一盆温水从外间进来,打湿毛巾后细心地替贾母擦脸。
玻璃擦拭完,贾母接过翡翠递来的牙粉开始洗漱起来,三个大丫鬟则细心替贾母盘起发来。
“今儿个怎不见鸳鸯?”贾母洗漱完,问了句离她最近的琥珀。
琥珀闻言,笑了笑道。“回老太太,许是鸳鸯姐睡过头了罢,昨儿元宵佳节热闹了许久,今儿早上如果不是玻璃提醒,怕是婢子也会赖床哩!”
跪在地上替贾母穿鞋袜的翡翠听了,笑着插话道:“是哩,我们这些姐妹里当数玻璃姐姐觉浅,就怕哪一天,玻璃被老太太打发了出去,我与琥珀姐姐指不定还要吃老太太的挂落哩。”
这三个大丫鬟里数翡翠年龄小,性子也比较跳脱,又因贾母对身边人极为宠爱,故而她也敢当着老太太的脸打趣起玻璃来。
玻璃听了,上等姿色的脸蛋露出一丝红晕,她自是听明白了翡翠话中的意思。将手中的珠钗小心地替老太太插上方才道了句。
“咱还小哩,咱还要侍奉到老太太百年之后,才不要离了老太太。”
习惯了睁开眼睛就能看到鸳鸯的贾母,原本心情恹恹,闻听玻璃的话后,开怀大乐,拍了拍在她脑袋上忙活着的玻璃小手。
“这是甚话,等你们到了年龄,老婆子我自是会替你们几个好好寻个夫家,你们虽是我的丫鬟,却属算老婆子我的半个女儿。”
贾母这番话倒没有作假,她历来对房里人宽容大度喜爱有加,甚至她的房里人比府上的一些姐儿大爷还要有牌面。当然,这也是要瞧人的,毕竟贾母的偏心非同一般。
贾母这一番话把三位俏丫鬟羞了个大红脸,翡翠原本是打趣玻璃的话头,没成想烧到了她的身上。她接过贾母的话头道:“那就先把琥珀姐、翡翠姐先给许了出去,以后啊!我便能当老太太房里的大丫鬟了。”
一时把贾母逗得开怀大乐,翡翠自是被琥珀玻璃二人攻击一翻。
侍奉好贾母穿衣打扮好,三人拥着贾母出了内屋。来到碧纱橱外。
这时,鸳鸯恰好赶到荣庆堂,看到朝她投来打趣神色的三人,鸳鸯脸上一红,快步迎上前替换下琥珀,在左则搀扶着贾母落坐矮榻上。
此时矮榻边上一早架好了暖炉,脚手炉。
琥珀把暖手炉递给老太太,待老太太接过后,开始招呼二等丫鬟上热茶和温茶。
“昨儿热闹过了头,今儿却是起晚了,鸳鸯这里给老太太陪个不是。”
“左右也有她们三个在,值当不了什么。你可吃罢了早饭?”看到鸳鸯摇了摇头,贾母忙让一旁的粗使丫鬟去端鸳鸯的早饭。
贾母的早饭一早已经摆好,自从鸳鸯被指派到桂花院之后,除非她在贾母上房,不然一般不会准备她的早饭,瞧见鸳鸯没有吃早饭,立马便吩咐起来,当知贾母心里对鸳鸯的地位可见一斑。
对于贾母的行为,琥珀三人司空见惯,并不会表显出对鸳鸯的妒忌。
“我还以为鸳鸯姐今儿个开了脸当了姨娘哩,所以这便才会起迟了。”翡翠侍候贾母久了,自然知道老太太就喜欢听她们打趣逗顽,加上鸳鸯姐姐一向待她们姐妹也很是宽和,难得鸳鸯起迟了,随即打起趣来。
“你这小浪蹄子,一会看我不撕了你的小嘴。”鸳鸯似是被人说中了心事,俏脸上满是绯红。
欢乐着的贾母见了,心下一突,云哥儿不能够罢,他才多大的年龄,贾母仔细打量了一下鸳鸯的走路姿势,看见没有任何异常,这才放下心来。
这时,银铃般的笑声从外面传来,人还没进屋声音先传了过来。
“咦!一大早上的是谁要撕了谁的小嘴,平儿咱们走快点瞧好戏去。”
话落,着紫貂昭君套,围着攒珠勒子,穿着桃红撒花袄、石青刻丝灰鼠披风、大红洋绉银鼠皮裙,粉光脂艳的王熙凤在丫鬟们掀帘后走了进来。
王熙凤的身后是青色撒花缎面出风毛观音兜,缎面交领长夹袄,下摆是棉裤。正是俏丽无比的平儿姑娘。
王熙凤带着平儿、丰儿,来旺家的进来后齐齐向贾母请了安,这是当下礼法中的晨昏定省了。
屋外传来一遍问安声,却是王夫人携李纨同来荣庆堂请安了。
待王夫人和李纨替贾母请了安,王熙凤和平儿丰儿来旺家的一一向王夫人、李纨请安。按礼,李纨是贾珠的妻子,王熙凤叫李纨大嫂,在正规场合下,王熙凤是需要先行请礼的。
众人依次请安,礼毕,在贾母的招呼下落坐。
王熙凤与李纨双双迈步来到贾母身前,接替鸳鸯侍奉贾母吃早饭,贾母挥手让鸳鸯等人进里屋用早饭。此时不需要她们跟前侍奉着。
“珠哥儿媳妇,昨儿睡得不好?怎憔悴如此?”贾母瞧见近前来的李纨脸色不太好,关心地问了句。
“回老太太的话,昨儿兰儿着了凉,孙媳担心一晚上,早早前兰儿方才安稳歇去,让老太太担忧是孙媳的不是。”李纨听见贾母的关心,急忙答了一句。
“兰儿得紧不得紧,可瞧过了大夫?”贾母听了,停下手中的象牙筷子,抬首问了李纨一句。
“不打紧的,平日兰儿也有过这遭,往常是到后街大药王那儿抓了药,煎了给兰儿吃下睡上一觉便会好起来,老太太不用担心。”
李纨垂首细声细语地回答着,兰儿冬天向来身子体弱,这也是多得了桂花院里的云哥儿,不然李纨哪还有心情来荣庆堂请安,自是打发贴身丫鬟走一遭了事。
一旁的王夫人初初闻听她的孙子着了凉,也是一副紧张表情,听了李纨后面的话后打了个佛号。
“没想到云哥儿词文了得,竟还有金石之能,他在后街经营的那座大药王,府里许多的婆子丫鬟们谁人不适,都是走一遭抓贴药回来,听那些下人们说,还很实惠哩。
倒是没成想,老太太打发出去的鸳鸯竟是跟对了人哩,瞧云哥儿现在的作派,未来指不定有多富贵呢,我瞧呀,老太太跟前这些个大丫鬟,许是都在私下里埋怨云哥儿早早前没有挑中她们哩。”
贾母身边的王熙凤瞧见屋内气氛不高,恰在这时鸳鸯一众丫鬟吃罢早饭,她随即拱起气氛来。
贾母听了,果然开怀大乐,方才琥珀她们侍奉她起床,倒是有说过这件事儿,王熙凤的话不由得切中贾母的痒处,直逗得贾母捂嘴乐个不停。
四个羞红了脸的大丫鬟,也只有鸳鸯敢朝王熙凤瞪了一眼,其余的琥珀她们哪个敢给王熙凤脸色。
“许了一个鸳鸯,我都差点后悔了,今儿早上鸳鸯起得迟了,老婆子我睁眼瞧不见她,心里不得劲得很呢,如果云哥儿同意,我愿意拿她们三个去换鸳鸯回来。”
“老太太!连你今儿也来打趣婢子了,婢子虽然住在桂花院,但婢子还是会一如往常地侍奉你百年。老太太今儿个怎么和那个破落户合起伙来欺负我。”鸳鸯听了贾母之言,心里泛起一丝紧张,忐忑不安地来到贾母身前不依地说道。
老太太可是有先例的,她许出去的丫鬟,凭老太太的心意,一言而收回。这就是一座国公府的主人权利。
贾母瞧见鸳鸯的神色,当下确定了心中的猜想,怕是鸳鸯虽还没有被开脸,但她的身子定是不干净了,方才她的话语本就是为了试探一二。
彼时贾母心里感觉到一丝烦躁,就似乎是自己养大的女儿被猪拱了似的。
说不后悔那是假的,毕竟云哥儿怎么说也不是贾家人,迟早是会搬出荣府去的。一年前她也没有想到那个云哥儿竟然一眼就瞧中了她的贴心人鸳鸯,谁让她把好话说在了前处呢。唯有咬牙答应。
往常没有发觉,今儿这离了鸳鸯,她还真是会吃啥不香觉也睡不着。
“哎哟!我这怎么是欺负你啦,先不说云哥儿的香水份额,你满府里去打听,府里的下人丫头们那个不羡慕桂花院里的那几人。”王熙凤挑了挑眉,接过平儿递来的温茶,端给贾母漱口。
王熙凤说完,还用她的丹凤眼瞥了一眼身边的平儿,直瞧得平儿尴尬得垂首不语。
这时,贾宝玉、林黛玉、贾迎春、贾探春、贾惜春、史湘云一众人带着丫鬟们说笑着来到荣庆堂,打断了鸳鸯吐到嘴边的话语。
却是因为昨晚刀客事件,湘云与小惜春又回到荣府住下了,今儿与诸位姊妹一道前来请贾母的安。
一时荣庆堂上燕语莺声,好不热闹。滔滔不绝的请安声把贾母恹恹的心情驱散了不少。
还没等贾母招呼着众位姑娘们落座,薛姨妈带着薛宝钗与几个丫鬟们从游廊那边走了进来。
“老太太安好!”薛姨妈刚迈脚进来,随即笑着远远地给贾母请了安,而后与王夫人她们打了个招呼。
薛宝钗跟随她妈妈一并请安,礼毕,随即落座到林黛玉身旁。她今天的气色不太好,许是昨夜刀客事件,又或者是云大哥最后并没有为她作上一首上元节诗而忧心。
另一边上的贾宝玉细心观察到宝姐姐的气色不好,不由出口关心地道了句。“宝姐姐可是昨儿晚上没睡好,一会我让麝月回我小院去给你拿点安神香囊。
听茗烟说那香囊还是云中号所出,对睡眠不好的人却是很有用处。林妹妹也有,我一并让麝月给你带过去~~哎哎哎!都有,都有,诸位姊妹们都有。”
贾宝玉说到一半,瞧见林妹妹的罥烟眉朝他瞥来,急忙加了一句,后又看到其他姊妹朝他投来的眼神。贾宝玉急忙道恼了一句。
堂上的贾母和诸位夫人们瞧见,皆是脸带微笑,夫人们边上的陪嫁,周瑞家的、来旺家的皆是善意地看着宝玉大声夸奖宝二爷起来,都夸宝二爷是个疼人的好男儿。
贾宝玉听了脸有得色,只是他却突然发现,场上除了林妹妹神色如常地打笑他,其他的诸位姊妹似乎皆是心思不在的样子。就连一向端庄素雅的宝姐姐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这时,落坐在贾母下首的薛姨妈,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她朝贾母不禁惊叹地插了一句。
“方才我院里的一个下人到大药王抓药时,瞧见了云哥儿的长随身穿一件斗牛服,身后跟随着一众的绣衣卫们出了后街哩。
我那个下人以前瞧见过一位三品武官穿过,认得出那身正是御赐的斗牛服饰,只是他不敢确信那人竟是云哥儿的长随,他还多瞧了几眼,最终才确认那人就是桂花院云哥儿的长随哩。”
“啥”御赐的斗牛服,还是云哥儿身边的长随所穿?不能够吧,堂上众人在听了薛姨妈的惊呼声后,后继续听姨妈娓娓道来,直到姨妈说了斗牛服三字,众人皆是‘唬’了一大跳。皆是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
如果真是这样,那将是三品大员才能够配穿的罢?那云哥儿呢?他的长随都已经身穿斗牛服了,那他不得要穿飞鱼服或者莽袍了?
贾母与王夫人相视一愣,怕是不能够吧!许是云哥儿的长随本就是有了官身,今儿个才穿将出来的?
“可能是昨儿晚上京城闯进了一伙歹徒,云哥儿的长随立了大功罢,我昨儿晚上也是因为此事,回候府的路上时这才折道回了姑奶奶这。想来绣衣卫是陛下的亲军,衣服与旁人不同罢。”边上的湘云想了一下,开口插了一句。
湘云是不太知道斗牛服御赐的意义,她只是听出来云哥儿的长随当上了官身,后面姨妈不是说了有一大帮绣衣卫跟随着。这就让她联想到昨儿晚上,后面被一堆绣衣卫护送着回了荣府。
虽然湘云她也是候府大小姐,毕竟打小失了双亲,不像别家那样能够耳濡目染地知道过多的朝堂政事。她那两个叔叔向来不与她说这些,能够给她一顿温饱养大成人就够是‘知礼’的了。
贾母众人听了,似乎这才‘恍然大悟’,对于她们这些深宅妇人来说,顶多知道莽袍龙袍,什么飞鱼袍的还不都是番子们的穿着,至少她们是知道飞鱼袍是比莽袍低了那么一档,想来云哥儿的长随是撞了大运罢了。天子这才赏了他一件衣裳穿穿!
这时,侍候着贾母的鸳鸯借机插话道:“老太太,婢子差点忘了说,昨儿晚上我家大爷说、皇帝指派了我大爷到南边办事,要带上婢子我们一起,婢子正想禀告老太太一声,想来方才湘云姑娘说的便是此事了罢。”
王夫人与王熙凤等人一听这才明白过来。感情是皇帝老子看中了云哥儿,这才升了官身,他的长随都能穿斗牛服了,那云哥儿……?。
两个姑侄双双对视了一眼,各自在心里打着算盘。
堂上唯有贾母闻听鸳鸯之言,听说云哥儿要带她的鸳鸯一道南下就一脸不喜,不过这阵子人多,她也不便朝鸳鸯板脸,一会少了人再说不迟,毕竟这里还牵扯到宫里的天子。
迎春听了湘云的话后,垂着爬满绯红的螓首,昨儿晚上母亲邢夫人与她说的那番话历历在目,云大哥有出息了呢!她心里倒是替云大哥高兴着。
如果放在以往,以迎春的性子必然也是听之罢之,怎会为此事高兴?谁叫父亲大人看中了云哥儿,要婚配予她。迎春当下的心态却是转变了起来。
她却不知道坐在她旁边的探春亦是与她一样,向来性子大方的探春,此时也学着迎春垂下了螓首。
薛宝钗的一双杏眼熠熠生辉,娥眉下的那一丝喜意却是毫不掩饰,她也不想藏着,本就真心替云大哥开心不已。
只有贾宝玉和林黛玉一脸平静,贾宝玉向来不喜欢官身,林黛玉却是打小就在官衙中长大,对于她的父亲忙于官务,一直疏于照顾家里。她向来不太喜欢这种感觉。
林黛玉会有这样的想法,并不是代表她对未来的夫婿没有期望,当下女子谁不希望穿一身诰命服饰呢?只是黛玉私心里害怕缺少陪伴罢了。这样一来,云大哥就会更加地忙活了。
这时,荣庆堂上的众人想着心事,薛姨妈瞧见贾母神情恹恹,忙出声与贾母顽笑几下,把心情不大好的贾母再次逗开怀。
王熙凤此时心下却是异常紧张,她可是给足了云哥儿三万两,这时云哥儿接了皇帝老子的差到南边。
那云哥儿以后还会不会回来了?他会不会拿着她好不容易存下来的三万两私房,就在南边儿快活去了,不再回来神京城。毕竟方才鸳鸯可是说了,这次南下他要带上桂花院里的所有人!
想到这里,王熙凤再也坐不住,她忙起身朝贾母和王夫人薛姨妈她们告辞一声,谎称她有点事儿要办,带着平儿和来旺家的众人出了荣庆堂。
王熙凤不知道的是,李纨的一双杏眼若有所思地瞧着王熙凤的背影,一会,李纨也起身与贾母王夫人薛姨妈等人告辞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