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宫紫宸殿
头翼善冠,一身金线绣制明黄色龙袍的景顺帝,面无表情地坐在龙案后,案上分别放着八百里加急的西宁边关上奏的关于徐北云的军情,一封徐北云对鞑靼右贤王木嚓哈请封的表章,一封木嚓哈上奏归顺大周天子景顺帝的请降书。
戴权躬着身子如雕塑般肃立在一旁随侍,殿中还微躬站着三个头衔七梁冠身穿紫袍的一品大员,一位是当朝首辅华盖殿大学士杨奇瑞,一位是内阁次辅谨身殿大学士郑琮,另一位则是刚晋升为东阁大学士的章文锦,杨奇瑞在正统朝时就已经是首辅,后二人则是景顺帝简拔的心腹大臣。
良久,用手揉着眉眼的景顺帝缓缓开口问道:“诸爱卿暂且议议,对于徐北云此翻孤军深入鞑靼王庭,并活捉鞑靼也速先儿的功劳,该是个什么章法。”
关于徐北云接下来将也速先儿,并所有王账成员及王族成员近千人,带回神京城献俘虏的壮举,这功劳在高祖期可是能够直接爱封一国之公。
景顺帝在接到表功战报之后,这几天就一直寝寐难安,出于皇帝对臣子的思量,在大周三面边关战火不断之时,徐北云孤军深入鞑靼王庭破一路这一举动,他是宽慰且有那么一点点心安的。
但是,作为北凉王未来的实际承爵人,景顺帝更多的是忌惮和猜疑,可徐北云的功劳是实打实的灭国之功,且又有控弦五万骑的木嚓哈请降之表,这让作为大周无上的天子景顺帝竟想不出如何赏赐其功。
殿下的三位内阁大学士也是一时沉默,他们三人也已经知道徐北云并不是荣国府的故旧,而是北凉徐北蛮的独子,这,徐北云未来必然是要承爵北凉王位的,前年陛下已经下旨允许他世子之位,难道以他世子之位再往上升几品?那不得把龙椅上这位给拉下来换他坐?
良久,殿中三人谁也不想先言其声,景顺帝有些不耐烦地抬眸看向郑琮和章文锦。
章文锦瞄了一眼上首的首辅杨奇瑞一眼,见他闭眸养神不语,他也只能咬牙率先打破寂静,朝景顺帝躬礼后开口说道:
“启禀陛下,徐校尉此一役,功劳冠绝当下三军,虽说陛下与我等少数大员知道他是北凉世子之位,然我大周军中下层将士并不知道他的确凿身份,如若朝廷不无表示,臣恐寒了边关将士为大周继续戍边的壮心。
倒是徐校尉带回来的麾下易于赏赐,表功上的那些有功将士,陛下该升官的升官,该赏赐的赏赐。只是臣实在是不出应当如何对徐校尉的表功,不知首辅次辅二位大人是否心中已然有所计较,臣恭听之。”
郑琮听完,抬首一笑,对着景顺帝躬了一揖礼,说道:“陛下,臣倒是觉得,正如章学士所言,徐北云功冠全军,当封冠军候,并东城兵马司指挥使”
没等景顺帝有所表示,如雕像般的戴权倒是抬首猛然地看了一眼当朝次辅,瞧不见他有甚表神,他再次偷偷抬眸瞥了一眼他的主子景顺帝,心思一忖:当朝次辅怎地昏了头地进馋言,徐北云现在可是在三年前已经降旨晋为北凉世子,这给人家封个候是怎么回事。
景顺帝闻言,双眸一亮,目光如炬地看着郑琮:“可!”
这下杨奇瑞坐不住了,不再闭眸假寐,躬了一礼后说道:“陛下,可着其兼东城绣衣卫千户,至于赏赐的候府之地嘛,陛下前段时间不是已经下旨查封宁国府了吗?现在却可把它赏赐给冠军候,且可把圈在原宁国府府中的女眷交予冠军候处置。
原本那座府邸是太祖特旨敕造且又有僭越的天香楼和荟芳园,陛下可特旨不需冠军候改建,让大周将士深知皇恩浩荡。”
杨首辅在听到天子说可封冠军候之后,就已经换了对徐北云的称呼。
“绣衣卫东城千户倒是可行,至于未来的冠军候府,再议。”
章文锦在听到郑琮之言,心下暗叹一声,聪明人一点就透,郑次辅的意思非常明白。
冠军候这一封号虽尊贵无比,可史上却不是什么好的封号,而东城指挥使这是郑次辅暗示陛下可以拿徐北云做刀,去追缴户部亏空一事。
而杨首辅的兼领绣衣卫千户,则是对武勋们悬了一把刀,至于他所点出的宁国府,本就是皇室敕造,皇帝能赏赐,也能一言收之。
最重要的是,杨奇瑞最后所点的宁国府,才是点透陛下最后的疑虑,实际上,以徐北云的功绩,就算朝廷给他一个国公封赏,也无伤大雅。
毕竟他徐北云以后是要承爵北凉王的,等他承爵那天,他承爵前一品冠军候封号和候府的赏赐肯定是会被剥夺的,如若徐北云为了这个宁国府而去放弃北凉王位的世袭,那么陛下该是做梦都会笑醒了。
按大周律,宁府贾珍往边关之外贩运军监铁器,引起北蒙集结数十个部落,控弦40万于大周西北扣关,罪同叛国,论罪,府中女眷亲属当没入教坊司。
再者,赏赐宁国府给徐北云以作候府之地,陛下虽没有明着答应,但他已是心中有心计较,作为帝皇,肯定不能亲口说出,将武勋的家眷送予另一位有功之臣,这是大忌,留女眷给冠军候自行处置,这才是对他的杀招,他将会是所有武勋的眼中盯肉中刺,毕竟大家都是武勋,谁也不知道有朝会不会失恩,步宁国府的前尘。
赏赐宁国府给新的冠军候,朝廷大员根本就不会加以置言,毕竟一个马上要查抄的国公府,换一个新晋的候府,国库一点压力都没有,何乐而不为呢。
陛下有心放荣国一面,只重罚宁国府,一直到现在还没有决定如何去处置宁国府和现下被圈在里面的女眷,如果陛下心思再黑暗一点,他还可以把荣府贾赫的女眷再赐予冠军候,不能想了,作为臣子怎可如此揣摩圣上,章文锦把脑海里的乱七八糟的想法压下。
章文锦面上那一闪而过的不忍言,却被景顺帝捕捉在眼中,他思忖良久,才对殿中三人问道:
“诸卿,徐克哪边,倒是需要亲自说上一趟,那位爱卿前往,只要不逾越过重,爱卿都可一一应之。”
杨奇瑞躬身说道:“臣请北上,定不负陛下旨意。”
景顺帝沉吟片刻,说道:“朝中大事离不了杨卿,郑卿且替杨首辅走一趟吧。”
郑琮抬眸看了一眼杨奇瑞,再躬身领旨。
景顺帝点了点头,翻着龙案上的木嚓哈请降表,和徐北云的对于木嚓哈的奏封表,片刻说道:“关于徐北云奏上来的木嚓哈请封表,三位爱卿可有定议。”
“木嚓哈手上有控弦之士五万骑,朝中不可不防,陛下可着木嚓哈留其长子于国子监中进学,学习我大周之教化。”
杨奇瑞这次倒是先郑琮二人一步奏说道。
郑琮听了皱了皱眉,但却不反驳。
唯一有章文锦出声接话:“首辅大人此言,臣不认同,一来我大周上朝之国,怎么会畏惧区区五万骑,着其长子留京,形同质子,我堂堂大周之国,莫不失为他国之笑谈?”
“郑卿以为何之?”景顺帝闻言问了不作声的郑琮。
郑琮听召,沉吟一下,说道:“陛下,臣倒是觉得,冠军候奏请木嚓哈所部移防青海一事,这倒是可准,至于首辅大人说言,木嚓哈长子会随冠军候回京,到时陛下宣之觐见,见过再说不迟。”
景顺帝闻言,颌首,转而对对戴权说道:“拟旨:着章学士待徐北云归京述职后,奉旨协冠军候清查户部亏空事谊。”
…………
荣府,荣庆堂
贾母神情恹恹,宝玉面无表情地躺在贾母的怀中,李纨随侍在侧,此时堂上并不见凤姐她人,鸳鸯在贾母背后替她按摩着两额。左下首依次是黛玉,宝钗,三春并湘云安静地陪坐贾母身边。
贾母面前左边坐着的王夫人照旧捻着她的佛珠,许是祈福她家姑娘能平安封妃,这样,她就是国丈夫人,她的宝玉就是国舅,以后,荣府的起势就靠她家的大姑娘了。
邢夫人这个时候必然是不敢到荣庆堂前来的,她现在属于整个荣府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王夫人旁边的是薛姨妈,平是喜欢挨着贾母坐逗她笑的姨妈并没有以往那样发言,当下宁荣二府所发生的事,足够抄家了,薛姨妈有点小慌,原本上京是准备投靠姐姐的,去年还从大哥处传来,荣府大姑娘只等边关的战打完,就等着大姑娘封妃,再又传来太上皇降旨。
特降谕诸椒房贵戚,除二六日入宫之恩外,凡有重宇别院之家,可以驻跸关防之处,不妨启请内廷銮舆入其私第,庶可略尽骨肉私情、天伦中之至性。阖府上下无不踊跃感戴,贾母曾一度数天大赏下人,赐下无数礼银,府中下人无不感觉恩荣无上。
后来从大哥处探听到,景顺帝是因为国战打响,所以按下了原本元春封妃时间,毕竟这边打着国战,那边皇帝还在封妃,这也太不像话了。
所以,荣府大姑娘封妃,已是既成定论,复无更改之意。贾母还特意把宁府的族长找了过来,商量合议建未来的省亲别院一事,这个建议也是太上皇暗示王子腾告知荣府之意。
谁知后来出了这么一趟事,也许是贾珍之流,在得知道大姑娘封妃已成的定论,所以才会更加肆无忌惮,这不,祸事了,连荣府的大老爷也出事了。
特别是她姐姐,那脸色,瞧着竟似年轻了十岁,原本之前她还有意无意地暗示她‘宝玉’天作之合,并让府中下人相传了出来,曾一度让贾母恹恹了几天。
她家的乖囡曾一度埋怨她自己信了她姐姐的话,搞得宝钗近来与她总是说不上贴心话。
此时大家坐在荣庆堂,再无闲话家常的喜乐,贾母时不时地瞄几眼打帘处,许是在等待什么。
恰好,此时传来丫鬟兴奋的通报声:“二老爷回府了,正往荣庆堂急步来。”
未几,贾政走进屋内,他先向贾母请安道:“母亲,儿子回来了,烦累母亲等待,是儿子的不孝。”
贾母半躺着的身子在鸳鸯的扶持下坐了起来,急声问道:“可有打探到消息,大姑娘那边可好,东府将是什么个情形?”
贾母说完,忙挥手示意他找位子坐下,堂上诸位的目光全打在贾政的身上。似是在等他宣布。
贾政先是顺了口气,然后叹息地道:“儿子花了一些银钱,好不容易从宫里的内侍那里探得,大姑娘现在已经搬离凤藻宫,陛下已着皇后下了大姑娘尚书令,去向那个公公倒是表示不知。”
话落,贾母老泪纵横,王夫人面色一白,手中的佛珠掉落地上浑然不觉,宝黛并三春湘云都是以巾垂泪,堂上众妇人神色各一,但大多都是哀痛之色。
贾母落泪片刻,在鸳鸯的安慰和擦拭下冷静下来,遂问道:“那东府那边又是个什么章法,真的要除爵抄家?不能继续保留爵位吗?”
“东府那边儿子听说要赏赐给这次国战的有功之臣,至于是哪位,现下尚未有可知,一切需等宫中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