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中的天,好蓝呀!”
关中真是一个让人来了,就不想走的地方。
率领着五千汉军正在加速朝武功县前进的州泰,不由得在马上发出了这声感慨。
当初糜旸奉诏从褒斜道离开之后,便让性格沉稳的州泰统领剩下的五千汉军,继续留驻在褒斜道内。
州泰没有辜负糜旸的信任。
半年有余的时间内,他将这五千汉军看的好好的。
只是州泰原本以为糜旸交给他这五千汉军,是为了据险以守,防止魏军从褒斜道进攻汉中。
但让州泰万万没想到的是,就在前几日他突然收到了来自糜旸的一封密信。
在密信中糜旸要求州泰立即领军兵出褒斜道,然后一路朝着武功县进发。
刚刚得到密信时,州泰整个人是十分震惊的。
他还以为自己都快被糜旸忘记了。
可没想到糜旸竟然会突然派给他一个如此重要的任务。
在震惊之后,州泰心中浮现的就是焦急之情。
他一方面赶紧下令五千汉军收拾行装,另一方面派出信使前往武功县联络当地世家。
州泰为何会如此焦急呢?
还不是心中的立功之心在作祟。
褒斜道与关中近在咫尺,加上州泰时常派探子进入关中打探消息,所以近来关中发生的大事,州泰可是都知道的。
当得知糜旸进入关中后,做得那一件件令人直呼爽快的事,州泰一方面为糜旸欣喜的同时,自己的心中也难免有着惆怅之情。
一众梁州同袍皆跟随主上驰骋疆场,扬名关中。
可他却只能老实地待在褒斜道内,为了遵循糜旸之前留下的不要引人注目的命令,州泰甚至都不敢率军走出斜谷口呼吸一下关中的香甜空气。
两相对比之下,如何能让州泰不感到惆怅万分?
以往越是惆怅,眼下州泰收到糜旸的最新指令后,他的心情就越是焦灼。
扬名关中的机会就在眼前,他可不能白白失去!
在感慨了一遍关中的天色后,州泰连忙召来一名司闻吏。
这名司闻吏是之前糜旸派入关中的众多探子之一,眼下他正在州泰的军中充当向导。
司闻吏在来到州泰的身前后,州泰就心急地问他道:
“我军距离武功县还有多久?”
听到州泰心急的语气,这名司闻吏心中暗笑,但脸上却不敢表现出来。
强压着内心的笑意,司闻吏拱手回答州泰道:
“已不足三十里!”
司闻吏的回答让州泰喜出望外。
三十里的距离对步军来说不算短,可眼下天色尚早,要是继续加快行军速度,那么在夜色来临前,自己是有可能赶到武功县外的。
一想到此,州泰就赶忙连连下令催促着身后的汉军加快行进。
在收到州泰的命令后,五千汉军倒是没有心生抱怨。
毕竟当进入关中的那一刹那,每位汉军的心中就充满了斗志。
兴复汉室,还于旧都不仅是刘备、糜旸等人的理想,更是每位汉军心中的夙愿。
同心同德之下,五千汉军的行军速度陡然又加快了几分。
终于在傍晚时分,州泰率领着五千汉军来到了武功县城之外。
而当州泰到来之时,他发现这时在武功县城外,有着一支队伍正在等着他的到来。
至于州泰为何会觉得这支队伍是来等待他而不是来伏击他的,源于在队伍前方站立的那一个人——孟达。
孟达在看到州泰的身影出现后,他的脸上浮现笑意,然后立即驾马朝着州泰赶去。
不久后孟达就来到州泰的身前。
孟达先是看了一眼州泰身后的五千精卒,然后才拱手对着州泰言道:
“扬义校尉,好久不见!”
南郑之战后,州泰因功被糜旸封为扬义校尉,正式成为梁州“五义校尉”中的一员。
面对着孟达的主动寒暄,州泰不敢怠慢,他下马对着孟达一拜道:
“参见镇东将军。”
这几日来,刘备对孟达、苏则等人的封赏,在刻意的传播之下,早已经传遍关中。
听到州泰提起自己新的官职,孟达脸上的笑意愈浓。
别问,问就是满足。
不过满足归满足,孟达还是未忘记正事。
当领受完州泰的一拜后,孟达让出身位露出身后的苏则、杨嚣等人,一一为州泰介绍起来。
原来那日在得知糜旸布下的后手后,在糜旸的命令之下,孟达当日即快速从西围离开。
等回到槐里城内,孟达不仅将刘备的封赏带给了每位有功之臣,还对苏则几人讲述了州泰即将率军抵达武功县的事。
苏则等人在得到封赏后,心中的最后一点不安,也就顺其自然地消失了。
糜旸之所以要为苏则等世家家主向刘备请来丰厚的封赏,为的就是要用行动来告诉一众关西世家——他许下的诺言,必会一一兑现。
糜旸释放出的这个信号,不仅让以苏则为首的一众关西世家家主感到安心,还让他们的心中不由得迸发出一股斗志。
人欲难填。
当拥有了当下的尊荣后,自然会想着继续立功来获得更多的荣华富贵。
因此在得知州泰的作战任务后,苏则几位有着军功在身的世家家主,便自告奋勇要前来武功县配合州泰的作战行动。
而这正是糜旸想要的。
刘晔的分析是没错的。
关西世家太多,除非糜旸亲至后方,不然他们很难可以得到统一的指挥。
再加上世家根深蒂固的守家思想,在没有外力的驱动下,单单靠他们的自觉性,组织起一支数千人的军队来斩断魏军的粮道,的确是不大可能。
但糜旸一向是热心肠的人,既然关西世家缺少外力的刺激,那他就给他们这股外力。
州泰率领的五千汉军,便是这股外力。
让各自为政的关西世家,突然扯出一股向心力强的军队,这是很难的。
可要是以五千汉军为主体,然后不断吸纳愿意继续立功的关西世家的族兵,从而组建成一支大军,却是不难的。
就如眼下的武功县外一般。
苏则并没有因为自己成为大汉的后将军,就对面前地位比他低上许多的州泰有着骄矜之色。
反而苏则的脸色很是平和。
苏则性格虽刚直,但能执掌一个世家,他的情商却是不低的。
糜旸能将斩断魏军粮道的重要任务交给州泰,这就说明州泰是糜旸的心腹。
从常理推断的话,州泰将来很可能也会如孟达一般,成为糜旸的幕府之臣。
单单这点推测,就足以让苏则对州泰保持着十足的礼重。
在对着州泰一拜后,苏则对着州泰言道:
“许多义士因顾忌各地贼军反扑,故不能及时抽身前来襄助校尉。
但在则的号召下,还是有三千义士来到武功县外,想着能为大将军的大业尽一份心力。”
当说完这番话后,苏则又从怀中掏出一份魏军押运粮草的路线图交到州泰的手中。
若说苏则的话还在州泰的接受范围内的话,苏则的举动可就是让州泰感到意外了。
这将魏军押运粮草的路线图,当做大白菜一般拿出来的轻松举动,换谁看了谁不愣。
话说押运粮草的路线图,一向不是军中的重要机密吗?
苏则察觉到了州泰的震惊神色。
他笑着为州泰解释道:
“我们世代居于关中,自问在关中颇有些人脉。
尽管在之前吾等起义之后,贼军特地修改了押运粮草的路线。
可只要他们的粮草押运要经过关中,那么得到他们详细的运粮路线,对我们来说算不上一件难事。”
苏则说的倒是云淡风轻,但他的话却只是掀开了关西世家在关中基层强大影响力的冰山一角。
当听完苏则的解释后,州泰暂时收起了脸上的震惊之色。
只是他的心中却突然冒出一个想法:看来要找个机会,将今日的事上奏给大将军。
随后州泰展开了手中的魏军押运粮草的路线图,在看到上面那标记详细的各处地点后,颇通军略的州泰很快就将目光聚焦在了地图上的一处。
而孟达与苏则见州泰将目光看向那处,他们对视一眼后,眼中流露出喜色。
看来州泰与他们是想到一处了!
...
汉章武五年九月初,在广袤的关中大地上,正有着一支绵延甚长的运粮队伍在行进着。
这支运粮队伍是属于魏军的,而他们行进的方向正是五丈原。
统率这支队伍的,是曹真麾下的大将王双。
本来作为曹真的心腹大将,王双是不至于沦落到要押运粮草的地步的。
但当下的战局对魏军实在算不上好。
为了保证粮道的安全,曹真无奈之下只能派出他的这员心腹大将。
当然之所以会选派王双,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尽管刘晔那天在帐内分析的头头是道,但实际上许多人心中还是抱有一些疑虑的。
刘晔说各地的关西世家没想法,也没实力袭击魏军的粮道,可要是万一呢?
要知道扶风王曹衮的人头,现在还在槐里城头挂着,这血腥的一幕体现着关西世家的残忍及疯狂。
谁知道关西世家,会不会再疯一次。
最重要的是,由于魏军的精锐都在五丈原,曹真根本没办法分出太多,太强的兵力来押运粮草。
这种情况下,在很多魏将看来,当下押运粮草一事是很危险的。
许多魏将的想法瞒不住曹真,他也知道若强令心中不愿的魏将前去押运粮草,可能会引发一些不必要的变故。
因此百般思索下,他只能选择了既有勇力忠心,性情又耿直的王双。
王双很感激曹真对他的信任,因此在押运粮草的这一路上来,王双一直十分小心谨慎。
但一路上走来,王双发现刘晔的分析是对的。
虽说一路上是有一些世家对运粮队伍发起袭击过,但大规模的袭击并未发生。
而小规模的袭击,以王双的能力不难击退。
所以这一路上走来,王双算的上有惊无险。
这让王双心中对刘晔佩服的五体投地的同时,心中也长长松了一口气。
眼看着自己押运着粮草已经越过武功县,正在朝着武功水进发,王双的心情就越发轻松起来。
只要能让他安然越过武功水,那么他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只要!
就在王双畅想着得到曹真夸奖的时候,就在魏军的运粮队伍正在越过一处密林的时候,突地一声鼓声响起。
这声鼓声的响起,差点没让王双吓得直接跌下马去。
可还未等王双反应过来,在那声激昂的鼓声之后,从周围的密林处瞬间释放出数千支箭矢朝着魏军快速袭来。
随着越往武功水靠近,王双心中的戒备心就越低。
毕竟那么长的路都没啥大事,这都快到家门口了,还能有什么事呢?
身为主将的王双一旦懈怠,那么他的懈怠情绪是会影响到他的士兵的。
在毫无防范之下,许多魏军就被周围密林中射出的密集箭矢击中,然后一个个发出惨烈的嚎叫倒在运粮车下。
直到有许多魏军中箭之后,王双方才后知后觉地发出凄厉的指令:
“敌袭!结阵!”
王双的口令不可谓不高昂,但方才一轮猝不及防的箭雨攻击,早就将魏军的阵型彻底打乱。
而就在许多魏军人心惶惶,杂乱无序的时候,在一阵阵高昂的鼓声指引下,一队队精神抖擞的汉军从周围的密林中快速朝着散乱的魏军冲杀而来。
看着从密林中突然出现的,一拨又一拨好似不会断绝的汉军,王双的脑袋瞬间处在了宕机状态。
王双与汉军交战多次,他一眼就认出了眼下出现的大量兵士,绝不是世家的族兵,乃是拥有强悍战斗力的汉军。
可问题是:
难道五丈原被糜旸突破了?
不然这数千汉军从何而来?
谁能告诉我,这数千汉军从何而来!
在王双不可置信的时候,从密林中走出的苏则脸上反而却有着激动之情。
看着魏军的鲜血不断洒在粮车上,听着魏军不断发出一声声惨叫,苏则知道,数万魏军的最后一条生路被斩断了!
苏则也是知兵的人,但他自问要不是提前知道糜旸的谋划,他是决计想不到糜旸还会事先布好这步暗棋的。
想到这一点后,苏则脸上的激动之情退去,他的眼神隐然出现了复杂的神色。
用兵之术,有韩白之奇,世人并未谬赞错糜旸。
这让苏则对敬畏糜旸不已,也让苏则心中升不起对糜旸的半点反抗心理。
但同时苏则又想到,有着韩白之奇的糜旸,他会容忍不听话的世家吗?
关中大风起,或许从始至终站在风潮上的,永远就只会是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