糜汉正文卷第三百三十章不断讨好严词警告丁封见糜旸脸上的笑意消失,他以为糜旸是生气孟达让一众汉军高声呼喊他为卢阳乡侯这件事。
但丁封不知道的是,糜旸并不是因为这个生气。
孟达所做的这件事虽然显得颇为高调,但糜旸却不如满宠与夏侯尚一般,觉得孟达有多大的错。
满宠与夏侯尚是觉得,旁人如此高调庆功也就罢了。
但是孟达的身份是颇为敏感的,他之前就曾犯下罪过过。
再加上孟达本身就是一个降将。
有着如此敏感的身份,满宠与夏侯尚觉得孟达不该如此高调,应该时刻夹紧尾巴做人。
正如在曹魏的张辽、张郃等人一般。
可是糜旸却不这么想。
自刘邦建汉以来,汉朝臣民建立功业的心理诉求一直十分强烈。
在这种为当世普遍价值观的心理诉求下,孟达因为立下偌大功劳而高调庆功,是可以得到世人理解的。
而且糜旸作为孟达的上司,更作为益北军事区的都督,他反而觉得孟达的这副做法,还可以刺激起他帐下其他诸将的立功之心。
至少从孟达所做的这件事来说,糜旸无有怪罪他的意思。
毕竟糜旸又不是要打造一个人人皆圣人的政治团体,他要打造的是一个可以辅左他建立功业的班底。
糜旸真正感到不喜的是,孟达有因私废公的举动。
南阳郡的地图就在糜旸的背后高挂,南阳郡的地形他早已经熟记于心。
当糜旸听到丁封说孟达经过冠军侯国时,他第一时间便反应过来——孟达特地绕路了。
孟达绕路的原因糜旸现在已经知道,但是孟达的这个行为却让糜旸不喜。
当初刘备给糜旸下达的诏命是,尽快将夏侯尚等人押运到新野城中。
由于刘备的急切,糜旸在手令中的语气也颇为急切,并且他还在手令中注明这是刘备的意思。
孟达作为糜旸留守西城的大将,丁封到达西城后肯定是会将手令第一时间交给他的。
孟达又不是傻子,他怎么会看不出糜旸与刘备的急切?
更何况那封手令与其说是糜旸的军令,还不如说是刘备的天子诏令。
在这种情况下,孟达为了个人的原因,竟然还敢特地绕路?
最为重要的是孟达特地选的那条路线除去会耽误时间外,还经过了许多大汉的新占县城的区域。
甚至在冠军侯国的不远处,还有几座县城是忠于大魏的。
若不是这个原因,当初丁封得知州泰被人举告有谋逆之心后,又岂会那么果断将州泰拿下?
相比于更近的那条路线处在汉军的绝对控制范围中,孟达所选的路线在安全性上是大大不如它的。
要知道孟达押运的可是一众曹魏高官,并且押运的汉军并不多。
要是在半路上有曹魏细作提前得到消息,设下伏兵想要救出夏侯尚等人,那该是一件多危险的事?
曹魏是缺少水军,不是没有!
孟达是通晓兵略的人,他又怎么会不知道这点呢?
明明无论从各方面来说,另一条押运路线都是最佳的,但是孟达还是要选择冒险从现今这条路线来新野。
从这一点足以证明,在孟达的心中有时满足他个人私心,比上司交给他的公务更为重要。
因私忘公,这样的下属糜旸怎么会喜欢?
孟达一心想着要抱紧糜旸的大腿,但此时的他却不知道,因为他的所作所为,已经让糜旸开始对他感到不喜了。
只是孟达刚刚立下大功,若是糜旸因为此事就对孟达严惩的话,倒也不太合适。
毕竟之前孟达为糜旸的付出,因为曹仁之死已经举世皆知。
但是防微杜渐的道理,糜旸还是懂得的。
糜旸在放下手中的拨浪鼓之后,他立马写好一封上书交给丁封。
他让丁封出去传召进孟达之后,快速的将这封上书发往襄阳。
丁封在上前从糜旸手中接过手令后,他便快速的朝着大堂外走去。
而就在丁封走出大堂外的不久后,带着一脸恭敬之色的孟达,就弓着腰缓缓进入糜旸的视线之中。
在见到孟达到来后,糜旸将脸上的些许不喜之色收起,恢复了平时待人时温和的脸色。
】
孟达在大堂门口脱下鞋履后,便一路小跑着来到糜旸的身前数步外,然后对着糜旸一拜后言道:“臣孟达拜见君侯。”
“臣奉命押运夏侯尚等人,现已经顺利将一干逆犯押至堂外。”
孟达的语气中充满了,他对糜旸的敬畏之情。
而糜旸在听到孟达竟然也称呼他为君侯后,他不免觉得有些意外。
州泰是最早一个以君侯称呼糜旸的人。
而当州泰对糜旸的这个称呼流传开后,邓艾、丁奉、丁封等将自己视为糜旸私臣的将领,亦通通改口称呼糜旸为君侯。
他们如此做,一是为尊崇糜旸,二是有意的进一步明确自己在糜旸帐下的定位。
可是纵算有越来越多的人称呼糜旸为君侯,但这个称呼目前还主要只是一些身份不高的将领叫的。
糜旸没想到以孟达现在的身份,竟然还会心甘情愿称呼他为君侯。
孟达就差没把巴结两个字,直接写在脸上了。
只不过知道孟达心思的糜旸,却没感觉到有多欣喜。
将来只会有越来越多的人会拼命攀附于他,他又有何可开心的呢?
糜旸口中只是澹澹答道:“诺。”
“平身吧。”
上位者应诺,这是代表知道了的意思。
听见糜旸让自己平身,孟达方才抬起身子。
然后他一眼就看到了,糜旸身前桌桉上的拨浪鼓。
在看见此物后,孟达马上就意识到这是糜旸给他儿子准备的礼物。
察觉到一点后,孟达对着糜旸如献宝般的言道:
“臣在西城的府中,有一支颇善音乐的鼓吹队伍。
若君侯不嫌弃,臣可将那支鼓吹队伍献给君侯。
待长公子再长大一些,便可随时听鼓吹演奏以为欢娱。”
在汉代儿童的娱乐活动还是很贵乏的,现在可没有什么动画片看。
不过这只是对于一般的百姓来说是如此。
若是出身高门世家的孩童,他们在长大一些后便可以专门拥有鼓吹队伍,为他们演奏音乐排忧解闷。
孩童要想拥有专门的鼓吹队伍已是不易,若这支鼓吹队伍技艺高超,那更是孩童身份尊贵的一个重要特征。
而孟达鼓吹队伍的技术,那可是得到过刘封认证过的。
所以按当世人情来说,孟达给糜澄的这份礼物,已经算是颇为贵重了。
孟达知道无论是他刚刚的称呼,还是他现在主动献上鼓吹队伍给糜澄的行为,在流传开来之后肯定会被时人诟病他乃是奉承之辈。
但是那又如何?
他是卢阳乡侯,糜旸是冠军县侯。
卢阳乡本来就属于冠军县,他奉承糜旸不是天经地义吗?
况且自家人知自家事,孟达知道法正死后,如今在大汉中他能依靠的只有糜旸了。
可是面对孟达的主动讨好,面对当初刘封求而不得的鼓吹队伍,糜旸却没有一点兴趣。
他对着孟达言道:
“卿自留之。”
这澹澹的四个字,已经表明了糜旸的态度。
在被糜旸拒绝后,孟达的脸上浮现了失望之色。
不过他很快就收拢起心中的失望。
也是,以糜旸现在的家世,什么好东西他会缺呢?
但是已经打定主意将抱紧糜旸大腿当做毕生信念的孟达,很快就又对着糜旸一拜。
显然他又是有事要向糜旸禀告。
在一拜后,孟达放低语气仿佛是在告密般朝着糜旸言道:“臣在过去半年间,为防止夏侯尚等贼子生乱,便时常登上他们所处庭院外的高楼上探查彼等。”
“在臣的多番探查之下,臣发现夏侯尚常在院中激愤习武,似有向君侯寻仇之心,还望君侯早加防范。”
当孟达向糜旸说出这件事后,他用期待的目光看向糜旸,希望糜旸脸上能流露出赞赏他的神情。
孟达之所以要主动押运夏侯尚等人到新野,有一个原因为的便是,要将他发现的这件事告诉糜旸。
这件事或许不算什么大事,但对糜旸来说也不算什么小事。
也许糜旸会看在自己发现这件事的份上,对他越发欣赏呢?
只是孟达期待中的那件事并没有发生。
糜旸在听完孟达所禀报的这件事后,脸色却依旧平静。
在平静不知悲喜的脸色之下,糜旸微微屈身看向孟达,对着他问道:“既然子度有此发现,那子度觉得我应该如何做呢?”
听到糜旸如此问,孟达一下子就来了精神。
这种事,在往日他最为擅长了。
孟达微微上前几步,声音愈发小声地对糜旸言道:“既然夏侯尚怀有不轨之心,君侯不若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说到此孟达还贴心的再度言道:“君侯放心,此事臣下可以帮君侯做。”
听完孟达所说的话后,糜旸不由得笑出了声。
从表面上看他是因为孟达的建言而感到开心,就算是孟达自己也是如此以为的。
但随着糜旸的笑声渐渐停止,孟达很快就发现了不对。
他发现随着笑声的停止,糜旸脸上已然带上了几分冷意。
随着糜旸带着寒意的目光朝着孟达看来,孟达突然感觉到周围有一股巨大的压力朝着他压来。
而在糜旸站起身后,他身上的压力更是陡然间加大。
糜旸站起身朝着孟达的所在缓缓走去。
因私忘公已经让糜旸对孟达不喜,可惜孟达还不自知。
现在他竟然还鼓动自己做这种弊大于利的事,孟达以为现在大汉是他糜旸的一言堂吗?
还是他以为,自己是如刘封那般目光短浅之辈?
糜旸在缓缓走到孟达的身前后,他微微俯身看向孟达问道:“孟子度,当初你就是如此建言刘封不发兵救援大将军的吗?”
听到糜旸将他心中的最大隐秘给说出,孟达的脸上浮现巨大的惊骇之色。
他直接吓得跪倒在地。
君侯怎么会知道?明明他当初做得滴水不漏呀。
看着孟达因为自己的一句话吓得跪倒在地,糜旸的脸上有着冷色闪烁。
诚然当初孟达通过主动打开上庸城门,为他减少了很多怀疑。
但是糜旸是穿越者呀。
糜旸在孟达脸上浮现浓郁的惊疑之色的时候,他又接着言道:
“你骗的过车骑将军,以为骗的过我吗?”
“你不顾我之手令,私自绕道而至新野,你说这算不算违抗军令呢?”
在糜旸这么说之后,孟达吓得不断在地上磕头。
什么安北将军,什么卢阳乡侯,现在在糜旸面前,只是一位感觉到生命受到巨大威胁的老人。
孟达直接放弃了为自己辩解的打算,因为他知道,假节兼益北都督的糜旸这时是有权力杀他的。
都督:地方最高之军政长官。
假节:可杀辖区内犯军令之一切将官。
见孟达惊慌的不断在地上磕头,糜旸半蹲下来,他直接抓住孟达的肩膀,让孟达的眼睛看向自己。
在孟达惊惧的眼神直视自己的时候,糜旸对着他说道:
“人生在世若要建立功勋,势必会得罪许多人,天下间恨我者何止夏侯尚一人?
单单公安一战,江东上下欲取我项上人头者,怕不下数万,但那又如何?又杀得尽吗?”
“与其忧虑天下恨我者繁多,不如不断强大自身,令天下恨我者皆畏我,敬我,最后乃至于臣服于我,如此方是正道。”
“故而相比于你口中所言的夏侯尚意欲报仇一事,我更在意的是你身为我的部下,竟然胆敢因私忘公。”
“你以为你立下大功就可以肆意妄为了吗?
曹仁我都杀得,何况你。”
糜旸平日中一直是以温和的态度待人,很少有今日这么锋芒毕露的时候。
所以这样的糜旸,让孟达更为害怕。
看着孟达被自己的话吓得不断颤抖,糜旸对孟达最后告戒道:
“你有功于我,有恩于我法师,我日后也有用得着你的地方,所以我今日暂且不杀你。
但你要谨记我今日对你说的话,不要再有下一次,否则定不轻饶。”
在说完这番话后,糜旸站起身。
糜旸先是拿起桌桉上制作了一半的拨浪鼓,然后在他朝着内堂走去的时候,孟达的耳边又传来他最后所说的一句话:
“数日后当有天子诏令到来,免你汉兴太守之职。”
当孟达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糜旸的身影已然消失在大堂之中。
但是听着糜旸留下的那最后一句话,孟达的脸色却变得灰暗无比。
他整个人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一般瘫软在地。
糜旸的最后那句话是在告诉他:
因为他所得到的所有荣耀,他自然也有办法收回。
这是糜旸对他的警告,亦是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