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
——《孙子兵法》
原本,郑璞等人修筑戍围,便是融会“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精髓的做法。
哪料到,竟被反其道而行之。
兀那贼子朱褒,竟不知为何对一支尚不足千人的戍围,如此上心!
今将大量粮秣耗在此,届时朝廷发大军来讨,他尚能抵御乎?
驻足于箭楼之上,郑璞眺望着远处的贼营,心中百思弗解。
抑或者说,戍围内粮秣消耗过半,让他心有不安。
昨日句扶及柳隐亦都商议过,以近日贼子无来攻坚为由,是否将各士卒配给的口粮适当减少些,以图多撑数日。
毕竟,有远虑者,方能致远。
且,那朱褒贼子此来遣兵甚多,多得令郑璞三人都心有所悟:依平夷县李遗仅两千有余的兵力,哪怕调拨兵马来救援,亦会被朱褒以逸待劳,围点打援!
唯一寄望的,乃是李遗能如其父,庲降都督李恢般胸有韬略。
譬如见此地无战机,便率兵转去骚扰朱褒的粮道!
以攻其必救,逼迫朱褒解围而去。
然而,郑璞兀自心忖一番,又觉得如此围魏救赵,或许亦难得逞。
兀那贼子朱褒,连围三阙一、围点打援都结合着用了,安能不留心平夷县的兵马异动邪?
岂能不防劫粮道邪?
或许,李遗甫一率军出城,朱褒便得到消息,趁机先行沿途设伏了吧?
唉..........
苦哉!
本想坚垒而守,却不想成了作茧自缚!
盘膝而坐,郑璞只手支颐,凝眉成川,目视戍围外泛着点点白光的河流,让愁思点点随之流淌。只是那河流不甚解风情,带不走他的思绪。
“子瑾可让我二人好找!”
少时,一记轻呼,从背后传来,亦惊醒了郑璞的思绪。
他自思太深,入神恍惚了,噔噔踩竹上箭楼之声,竟没听闻。
连忙扭头而顾,却见柳隐及句扶联袂而来。
见他侧头了,柳隐还指了指句扶手中的皮革酒囊,轻声而笑,“子瑾,除月过半,新岁不日将至,今可有浅酌一番之雅兴否?”
除月过半?
郑璞微愕,旋即,便醒悟过来。
近日心思尽在兵事上,于不知觉中,从兵出成都至今竟已有三月之期,除夕将至矣。
却是不知,阿母及小嫣儿可还好?
兄长是否会遣人,将侄子侄女送归桑园团聚?
唉,今岁末,却是不能为小嫣儿守祟了。
心念瞬息间百辗,郑璞偷偷在心中叹息了声,才对着柳句二人冁然而笑,“既然休然兄与孝兴有雅意,我安能拂兴邪?”
“哈!我就言巴中賨人清酒,子瑾必然贪杯也!!”
闻言,句扶便谑言打趣了句,迅即也盘膝而坐,将手中酒囊怼嘴轻抿一口,又用衣袖抹了抹囊口,才递给郑璞。
“相识甚久,孝兴竟嘴不饶人!”
摇头莞尔,郑璞伸手接过,轻抿后亦擦拭囊口后,才转给柳隐。
三人且谈,且谑,且推饮。
不大的酒囊,不一会儿便殆尽。
柳句二人敛容,皆目视着郑璞,让郑璞亦肃容以对,心隐隐有所悟。
被贼困于此,身为军中将率,若无缘故,孰人有雅兴取酒来饮邪?
而郑璞被丞相授职为监军,有督察将率之责。
因而,此二人联袂而来之意,便呼之欲出:他们是有意率兵出戍围二战了。
果不其然,句扶见郑璞目光灼灼,便径直说道,“子瑾,我与休然兄商议过了,觉得困守于此,徒然消耗粮秣,终不是办法。是故,便想着率兵出去寻战机,看能否击贼。”
他方话落,柳隐便紧接着开口,“孝兴之言,我亦觉得可行。我少时常游侠,于野外匿身藏迹颇有心得,绝不会让贼众发觉。且,我等乃是想试探一番,并非是倾军出战,子瑾勿有士卒死伤太多,而无法坚守戍围之忧。”
“然也!然也!我麾下賨人,子瑾是知晓的!翻山越岭如履平地,极其善于丘陵山林中作战。此间山路崎岖,林木遍布,兵出若无利,想退归来亦不难。”
“嗯,我麾下本是家中扈从,游侠儿众,亦善于攀爬腾挪,脚力出众。且,我所思者,贼子朱褒定然料不到,我等竟敢主动出战,可出其不意矣!”
...............
此二人,应是先行便议定了。
甫一开口,二人便一人接一句,轮番进言劝,丝毫没有给郑璞叙话的机会。
“且住!且住!”
让郑璞不由一阵苦笑,连忙抬手制止二人的滔滔不绝,“休然兄,孝兴,莫多作劝,我知其意矣。嗯,容我且思之。”
亦然不等他们答复,便凝眉耷目,捏须而思。
柳隐与句扶见状,亦不好打扰,只好面面相觑,彼此无奈耸肩后,噤声静候。
一刻钟,悄然而逝。
两刻钟后,郑璞依旧阖目蹙眉。
三刻钟将至,正气血方刚的句扶,脸色浮起一丝躁色,挑眉目视柳隐,以颐往郑璞一努。
意思很明显:想唤醒郑璞。
但柳隐却是微微摇头,还以目示意他稍安勿躁。
自然,句扶心意难平,只得甩头而泄气。
却不想,此时郑璞倏然睁目,朗声而问,“休然兄,你二人麾下士卒,无雀目眼者有几多?”
雀目眼者,乃是夜盲症。
“雀目眼?”
早就不耐的句扶,闻言便欣喜接腔,“子瑾思有得邪?嗯,賨人历有渔猎之俗,我麾下士卒,无雀目眼者半数以上。”
柳隐则是稳重得多。
待句扶说罢,他略作思绪后,才出声,“我麾下亦有半数之上。子瑾之问者,乃是将欲夜袭贼子营寨乎?”
而郑璞却是可恨,只顾捉掐挤眼,齿牙春色,半晌不作答。
数日后,叛军营寨,朱褒跪坐在案几前,满脸戾气。
近日夜半,那戍围之上的汉军,频频遣二三十之数士卒偷黑摸来,射杀守夜的哨卒后,便一阵鼙鼓争鸣、大肆鼓噪作偷营之态。
然而,待军中各部士卒皆惊醒戒备时,竟又遁去。
如此反复,甚至一夜三五次!
不胜其烦下,各部士卒屡屡被扰,士气有所萎靡,怨声滋生。
且,他设伏数次,皆被汉军警觉,无法将之禽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