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这姑娘确实是在看了海盗首级之后,突然晕过去的吗?”阮元又向老掌柜问道。
“确实是啊,当时我就在一边看着,当然不会错了。唉,像她这般弱女子,看首级看晕过去的,也不止一个了,可她脸色白成那个样子,我……我也是第一次见啊?”老掌柜感叹道。
“海盗首级、苏九妹、晕过去……”阮元反复想着这几个关键信息,突然之间,自己身子竟也颤了一颤,当即把蒋二叫了过来,对他小声道:“你现在就去通江桥,跟那边活着的海盗问问,上面人头之内,有没有一个,名字叫做孙五?若是有孙五的首级,你让那边官吏把人头拿过来,给我看看。”蒋二得了阮元之令,便即过去了。
一个时辰之后,蒋二便即带着两个吏员到了抚院之前,对阮元道:“老爷,那些海盗招认了,这……这些首级之中,确有一个是孙五的首级,我找了他们两个,把首级拿回来了,老爷您看。”两个吏员手里捧着一个木匣,自然是装首级的了。阮元当即走了过来,打开了匣子,这一看,却也愣在了当地。
“是他!”
原来那日海盗夜袭驿馆,自己第二个开枪击中,当场倒地毙命之人,就是苏九妹的未婚夫孙五!
阮元当然清楚,由于孙五那日冲得靠前,被击毙后其余诸人便即不敢再动,所以自己便斟酌各海盗行径,定了孙五贼首之名。至于孙五是自己一枪击毙之事,却也没有掩饰。
这样说来,苏九妹见到孙五首级,知道孙五是自己所杀,这些事都是顺理成章。而苏九妹眼中的夫妻观念,那日她与孔璐华争辩,自己也清清楚楚……
也就是说,阮元当夜那第二枪,断送的不是一个人的性命,而是两个……
“九妹、九妹,是我……是我害了你啊……”阮元想到这里,心中也是如同刀割一般痛楚,双目之中,也渐渐落下了泪水。
“大老爷,您这是怎么了?那姑娘,难道那姑娘她……”老掌柜眼看阮元神色有异,也主动上前问道。
“九妹,你们说的姑娘,她已经不在了……”阮元想着其中因果,大概不会有错,便即按着自己的推想,对老夫妇说了一遍。可是到了最后,孙五这个结却是绕不过去了,伤痛之下,阮元竟也泣不成声。
“两位老人家,我……我也对不起你们啊……”想着老夫妇一心帮助苏九妹,最后却是这样的结果,阮元心中更加难过。
“大老爷,您是咱浙江的大善人,这杭州城里,水道是您修的,普济堂是您办的,这些小人都知道。大老爷,您没有做错任何事啊?”老掌柜从来知道阮元仁爱之举,这时听了阮元之言,想着苏九妹竟已自尽,心中自也是万分伤痛,可转念一想,阮元为了自保击杀孙五,也是孙五咎由自取,又怎能怪罪阮元?无奈之下,也只得感叹道:“也是这姑娘啊,她怎么……怎么命就这么苦呢,这天下所有的难事,怎么就都让她一个人碰上了呢?”
“是啊,这姑娘一说话,我就知道,她肯定是个好人啊?”老妇也在一旁啜泣道。
“你们且过来。”阮元对两个市集吏员说道,一边也叫住了这对老夫妇,对他们嘱咐道:“九妹的事,我……我总是对不起她,可是人死不能复生,她生前,我对她照料不周,她不在了,她先前的心愿,我还是为她办了吧。这孙五的头,我想留下,后面记功,少一个首级,不碍事的。二位老人家,我再过两日就要离任了,九妹身后之事,我实在无能为力。所以我想着交给你们,我给你们留下足够的银子,你们帮她买个上好的棺材,寻个好一点的墓地,然后……把这匣子也放进去,给她们合葬吧。墓上,就写他们两个人的名字。若是二位老人家身体不便,我再帮你们雇几个人,怎么样?”
“这……多谢大老爷了。”老夫妇也相继对阮元拜谢道。
虽然各人想起苏九妹之死,心中也都难过不已,可空自哭泣,终是无用,阮元也让莲儿等人为苏九妹收殓,只等买来棺木,便即将她与孙五首级合葬。原本想着送给苏九妹的银两,苏九妹终是不能用了,阮元也将这些银子交给了老夫妇,说若是尚有余钱,也给老夫妇做养老之用。老掌柜夫妇谢过阮元,便也暂时回去了。
不过随着孙五头颅的下葬,很多海盗之中的内情,却也再不为人所知。
那日孙五选了二十多个蔡牵麾下死士之后,突然想起,这次刺杀行动,或许不仅能制阮元于死地,而且自己一行,也并非全无平安回归的可能,所以最后几个人,孙五选的不是蔡牵旧部,而是自己从张阿治船上带来的下属。想着最后的内院刺杀,如果是自己和这些人一同完成,那回到海盗船队之上,自己一伙自然可以被蔡牵重视,日后做头目,得赏钱,也就不在话下了。
之后各人潜入台州,选了两名死士假扮渔民混入驿馆,混淆阮元视听,孙五一行暗自挖掘地道进入后院仓库,从仓库出来偷袭阮元,这些阮元事后经过调查,大多都已确认。只是阮元一直不解,为何前院刺客均是毫不畏死之人,后院只被自己打倒了两人,其余三人便不敢再战,正是因为这三人都是孙五下属,当时眼看孙五已死,另一名同伴又不住嚎叫,便即失去了斗志。若这三人均是蔡牵多年死党,那八月十七的夜晚竟会如何,就不得而知了。当然,阮元祖上曾是武官,阮元自己也多习弓马枪术之事,海盗并不知晓,将阮元看成寻常书生,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他们必将失败。
想着自己保命的一枪,却无端害了另一个性命,直到下午,阮元心中仍然不是滋味,终日未能进食。
“老爷,外面有客人到了,说是……是要来接任老爷做浙江巡抚的蒋大人,老爷,要不要见他一见?”蒋二这时从门外走了进来,对阮元问道。
“是砺堂?快,请他进来吧。”阮元道。
不过片刻,一位二品官员便走了进来,只见他神色稳重,双目炯炯有神,步履亦是稳健,论年纪竟要比阮元还小上几岁。这人见了阮元,当即作揖道:“伯元兄,先前翰林一别,也有快二十年了,伯元兄如今可还安好?”
“砺堂,我这边还好,既然是砺堂来做浙江巡抚,后面的事我也放心了。”原来,这位二品大员正是之前的江苏布政使蒋攸铦,字砺堂,他是汉军镶红旗人,家中也算世代为官,是以家学深厚,虽然比阮元小上两岁,可乾隆四十九年,他年仅十九岁就考中了进士,后来阮元入翰林,也曾与他相识。但蒋攸铦当时遭遇父丧,又兼常出学差,升迁自然比阮元慢了些,二人同在翰林院的时间也不长。他年初方才调任江苏布政使,故而李毓昌案他全未涉及,嘉庆见他把江苏之事办理的颇有成效,便继续提拔了他,让他前来代替阮元巡抚浙江。
“伯元兄,你能平安归来,就是好事,只是……”蒋攸铦从来精明,这时自然也注意到了阮元失落之情,便即问道:“伯元兄,家中可是……出了什么事吗?怎么看着伯元兄神色这样难过呢?”
“砺堂,这……没什么,家中一个侍婢昨日过世了,她……她一辈子都很苦,我思前想后,也有对不住她的地方。”阮元清楚其中内情无法一时全部言明,只好对蒋攸铦如此答道。蒋攸铦见他言语里似有隐情,知道同僚私事自己本不该多问,便也不再追问阮元,只劝他节哀顺变。
“伯元兄,抚院之事,你先前都已经交给了庆藩司和蒋臬台,他们那里,我都问过了,抚院政事,我自可全数接手。伯元兄在浙江这些年,亏空渐次赔补,刑案也没有京控之事,救灾亦有成法,剩下的事,我接下来办,自然不成问题。伯元兄,你这里……还有其他需要交待的吗?”蒋攸铦早在数日之前,便即到了杭州,所以这几日也在接手杭州政事,这时也想着其中或有只能阮元一人知晓的紧密政务,便也如此相问阮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