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国,皇都。
皓月当空。
赤金色的大街上店肆林立,一排排纸绢灯笼争辉交映,五色斑斓的彩带倒挂半空仿佛鱼儿似地遨游。
街道上如潮水般汹涌的人群从五湖四海纷至沓来,人声鼎沸,汇聚成了一团团人头攒动的江流,跟前就是满当一批人群,街边商贩甚至都免去了叫唤,安心待人挑选,不时长个心眼提防有手脚不净的家伙。
与该处的热闹相呼应地,是皇宫旁用来祭拜天神的祠堂,阴森森的白砖墙,搭配着屋檐上突兀的翼角,祭祀天神的祠堂本该是满腔的凛然正气,但一眼望去,却不由得令人望而生怯,以至于祠堂内出入的大多数都是些年过花甲的老人还在虔诚祭拜。
放眼整个皇都的夜景,宛如灼灼皓光的银河,相间出一副辉煌盛世旋律的浮世绘。
天霖节,宇国二十年一度的大节庆,每到这时,大宇各地的人民都会怀着滚烫的热情和希冀,在大宇要塞同时开放地方祠堂,献以最高的礼节和诚心来祭拜天神,然而时过境迁,随着世代更替,这份最初的热忱好似只留属给了前人,确乎是愈发急功近利的缘故,后辈们顺应时代似地专心“住进”了市井,将这份新兴的“传统”一直延续到了今天,而其中属之最的,自然当属大宇皇都。
“喂!快来快来!这里有戏子看噫!”
“好大的阵仗,走来瞧瞧。”
拥堵的集市尽头往东边看,是一处状似楼阁、引人眼目的老牌戏台子,晴台上梁柱粗壮,雕塑精工,中堂壁用八块桶门屏式,左、右各开拱状门两扇,侧壁饰有松鹤巨幅壁画,天栅顶饰有五口螺旋斗拱式藻井。
看台下摩肩接踵、拥堵为患,尽管如此,戏台上循循善诱的话术和撩人眼球的表演依旧还在不断吸引着看客来访。
“诸位请看。”戏台上,一男子眉目飞扬地大声喝到,男子身着青色长袍,手执白须竹杆,正是主持戏演的竹竿子。
顺着竹竿拂尘的方向,一身材魁梧的男人双眼蒙着黑布自幕台后缓缓走出,手里握着上膛的弓箭。
奇怪地是,男人是蒙着破布倒退着走出来的,就像是一帧帧倒放的影像,看起来极为不自然。
竹竿子忽然朝天际扔出一枚石子,蒙面男子双耳闪动,反向拉弓射出,一连串动作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随着蒙面男子收弓完毕,滞空的石子也被射成了碎片。
“好——”看台下掌声此起彼伏。
竹竿子淡淡一笑,“请各位看官暂且安下心来,刚刚还只不过是开胃小菜,而接下来的表演毫不夸张地说……将是本店有史以来最为出格的一次!”竹竿子挑动眉梢,额头稍前伸一寸,故作神秘地胡诌道,“即便是在下,也不敢保证这是一场绝对有把握的演出,稍有不慎…性命攸关。”
看台下顿时一片哗然,“真…真有那么可怕?”
“嘿嘿,看来这回能一饱眼福咯!”不少初来乍到的年轻人摩拳擦掌,立刻就来了兴致。
台下一看起来资历尚深的老人直接起身挑明,“别听他瞎掰,老夫看了几十年戏庄子,这种场面见多了已经,患及性命?哼!你看他有那个胆儿么?”
“也是也是,你瞧那人端着把弓上来,除了杵你脑门上射一剑还能有什么新花样?”有人附声。
竹竿子眼角眯起,陡然一笑。
“可有看官敢上台前来一试?!”
骤然,鸦雀无声。
即便大部分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要是没有实打实的把握这戏台哪敢拿人命来打趣儿?但命只有一条,没人敢试错,是谁都惜命。
竹竿子在台上昂首挺胸,用行动回应了众人的猜忌,就在一筹莫展之际,台下骤然一声高呼。
“我来!”
顺着众人视线看去,一名女子已上了戏台。
女子身着赤色长裙,身姿苗条,容色绝美,精致的侧脸浑然天成,仿佛工艺品一般纤毫毕现,玲珑剔透。
台下台上无一人不惊愕,因为这位女子…正是大宇两大家族之一羽鹏氏银家的长公主。
银红!
银红宛然一笑,以质问的口气轻嗔:“我倒很乐意瞧瞧这所谓有史以来最出格的表演,毕竟是皇都老一号的招牌,应该不会让我失望。”
竹竿子顿时难为了情,眼神飘忽不定,紧张地抿了抿嘴,轻声苦笑道:“小主,您这不是难为小的么?”
银红嗤笑一声,旋即有意提高声调朝着看台下正声道,“怎么?有这胆说,没这胆做啊?”
看台下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连声附和着起哄,“就是,就是啊,这么大个戏台子怎么还跟小孩儿似的说话不算数呢?”
“可不是么?要我说,干脆给这儿的牌匾下边添行招摇撞骗、弄虚作假,让大家伙儿都看看这号称都城老牌号的嘴脸。”
看台下讥讽不绝,竹竿子强撑着苦笑,脸色显然有些难看。
银红这时却突然站出来替戏台子说道:“我相信你们的技艺能保我无恙,但更重要地是,你们自己得相信自己,要是你们办戏台子的连这份自信都没有的话,我看你们这所谓的老字号也不过只是徒有的虚名而已,还有没有必要继续办下去……我看着实需要严格考究一番。”
银红的话语间饶有胁迫意味,竹竿子此刻脸上的苦笑都跟着淡了下去。
“不过不必担心,我,银红,羽鹏氏银家的长公主,素来就是好为民分忧,今日前来,正是给各位一个重新证明自己的机会。”银红嗔笑道,“你看如何?”
银红精湛的话术顿时惹得看台下一阵掌声尖叫。
“证明自己!证明自己!”
竹竿子缓缓看向台下,沉吁一口气,像是作出了最终的决定。
“既然如此。”旋即竹竿子再次绽开笑脸。
“那么接下来…就有请各位欣赏……”
一贯的,竹竿子卖了个关子,看台下众人也跟着屏气凝神。
“利箭还魂。”
说罢,竹竿子转身准备退去,银红这时却叫住竹竿子,语气有些毫生怯,“我…现在该干什么?”
“不,银姑娘什么都不用干,站在原地就好。”竹竿子边说边走向戏台一角的案牍,从中取出一柄弓箭,悉心擦拭起来。
“你…不准备先讲讲这个表演么?”银红轻语。
“自然。”竹竿子徐徐起身,他的脸上再也没了笑意,取而代之地是一股莫名的寒意,“待会我会朝银姑娘射箭,而银姑娘身后这位一开始就背对着我们,眼上蒙了黑布的小兄弟的职责就是从我手里救下银姑娘您。”
听完竹竿子说的话,银红姣好的容色逐渐有了些许扭曲的迹象,但她依然还在强作镇定,“他能怎么救我?他背对着我,还…蒙着眼。”
竹竿子摇摇头,“看到了他手里的箭弩么?”
“看到了…”银红这时才后知后觉,“等等,难道你是说…他要蒙上眼同时背对着我们,然后朝着你对我射出的弩箭,在半空用他的弓箭拦下来么?”银红的声音有些颤抖,面色也不禁开始难看起来。
“是。”
“可他…什么都看不见啊……”银红这时已然乱了分寸。
“这位小兄弟的听觉十分灵敏,方圆五米就是有风吹草动,他也听得见更辨得清,很大程度上,他是能够接下半空的弩箭的。”
“很大程度上?”
“是,这也正是这次表演最特殊的地方。”
沉默。
一成不变的沉默。
无论是看台下还是看台上,都是乌压压的一片死寂。
“如果银姑娘有所顾忌,最好现在就提出,待会儿一旦开始了,恐怕就由不得银姑娘喊停了。”竹竿子轻声说,“不过我记得银姑娘说过她好为民解忧,既然银姑娘力排众议上了台来,想必是已经准备好了奉献自己吧?”
银红终究还是太好面子,虽已苍白了面容,却依旧点头应和,但语调却已然不复从前,“自然……”
“那么接下来……”竹竿子敞开胸怀正对看台,随即俯身作出了一个仪式感十足的开幕仪式,“就请各位看客欣赏接下来的演出,利——箭——还——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