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罕自小接受的就是高丽的儒学思想,相比起大宋的儒学文化。
在这片土地上,儒家文化就像是佛家的思想一样,如果有太过离经叛道的都被视作了异端。
可是在高丽,博学鸿儒都在说中原文化乃是正统。
“这难道就是正统吗?农田的学问,难道也和圣人的学问所并列了吗?”
这样的问题他不敢再说出来了,毕竟有了前车之鉴后,也明白自己再乱来的后果了。
他眼神从迷茫又逐渐变得坚定,他决定一定弄明白到底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可是并非所有人都如他一样反应,绝大多数士子在听见了大宋的官员这番话,依旧是仍旧未曾从震惊中清醒过来。
他们都是自小接受的传统儒学思想,这番新的理论和教学理念,仿佛给予他们的思想绝大的冲击。
不过也有如李明俊这样的并不在意,面色如常。
他并不在意圣人说了什么,他在意自己能不能爬的更高,让自己的生活过的更好。
泥腿子里难道还有什么学问不成?有一名士子实在抑制不住心里的不解。
出声问道:“难道农田还有什么很大学问吗?又何必值得官家将此类学问同圣人的微言大义同列!”
他站出来是恭敬的作揖,并没有如同刚刚崔罕那样的“无礼跋扈”。
他们没有质疑大宋的不对,而是慕强的心理在想为何大宋会如此做,定然有其道理。
这名士子的提问也使得许多人目光看向了青袍官员,像是也很好奇他的回答。
那名青袍官员,并没有因为对方的提问而生出恼怒,而是笑着说:“我只是鸿胪寺的低阶官员,对此我为你们请来了一位为你们指教!”
说着向一处作揖,而那边走出来赫然是刚刚目光露出轻视的直裰士子。
赫然是杨慎,他乃是大宋的状元出身,而且又是枢相之子。
这样的身份本该会有得到一个不错的官职,不过也是循旧例并没有特殊。
如今被调回了京中,此刻的他却穿着直裰在国子监,自然不是突发所想。
而是特意来见一见这些高丽士子,杨慎同其父不同,虽然看起来同其父年轻时一样,谦逊知礼可实则却是清高自傲之人。
所以对于这些高丽士子露出轻视之态也是正常,他本就年轻穿上直裰,就像是国子监的学子一样。
那名青袍官员笑着说:“这位是我大宋的状元郎杨用修,让他同各位讲起我觉得更为妥当一些!”
杨慎的身份不一般,他一个鸿胪寺官员自然不能直呼其名。
杨慎负手来到了众人的面前,同那名青袍官员也只是微微颔首。
他是存有这种底气的,无论是家世还是才学都不用去看别人的脸色。
杨慎在地方州郡待了三年,当了三年的通判,如今回到了京中还未被授予官员。
如今算是闲散身份,诸多高丽士子听见状元的名头都纷纷向其行礼。
能够在科举中拔得头筹,状元登第那是何等的荣光,对于对方的刚刚倨傲,心理的那些不满都消失的干净了。
当你发现对方的地位同你相差于鸿沟,就不会在乎所谓的情绪影响了。
只有崔罕紧紧的攥着拳头,瞪着眼睛看着杨慎,想要听一听对方所谓的高论。
大宋的状元郎可真是好大的名声,是否是当真就是名副其实?
杨慎倒也没有拒绝,而是踱步来到了众人的跟前:“既然如此,我便说出我的个人之见,毕竟这乃是朝中的诸位相公的商议出来的结果!”
虽然如此说,可是他的脸上没有半点谦逊的意思。
而是负手于背后缓缓开口道:“刚刚林录事说过如今大宋提倡的乃是经世致世的实学,而摒弃诗赋歌律的学风,这便是当下的大流和趋势!”
“圣人也说过民为邦本,本固邦宁而百姓最为重要和在意的是什么?那自然是田地庄稼,这就是官家以民为本的根本之策!”
刚刚那位站出来提问的士子,也是应答道:“在下明白了,是在下浅薄无知了,农业往上可以追朔到神农氏,还有教民稼穑的后稷,这是官家在效彷先圣!”
他们的脸上说浮现出一幅自豪之色,在提起中原王朝的那些先圣,奇怪的是他们的脸上也是一幅与有荣焉的模样。
仿佛这些先人也是与他们息息相关一样,不过对此杨慎也并没有在意,只是对着那名士子微微颔首表示对方说的对。
他当初同父亲说过,他的志向在外而不在内。
他认为如今的大宋乃是父亲一力促成的结果,而他的志向是在大宋之外。
他听起父亲说起过,高丽自大而敏感,对待这样的国家一味的施恩反而会让对方觉得理所当然,需要展现强盛的同时更加需要驯化。
就是一手大棒和一手萝卜,他刚刚的那番姿态也是有意的试探而已。
不过杨慎还是引用经史给他们说起了农试的由来根本,从周王的沐浴斋戒,扶犁三推,天子亲耕的重农。
管子中的宣扬“富民”政治,李悝提出“尽地力之教”,孟轲主张“民富论”,商鞅主张“国富论”,推行“农战”政策。战国后期,重农思想上升到了“农本”的高度。
不过这些大多数人并不在乎,因为他们乃是贵族出身,他们并不在乎底层小民的生活如何,他们在乎的是自己的利益。
天子重视底层小民的利益,那么世家大族的利益怎么办?
不过在崔罕的眼里却听到了更多的东西,他认为重农的根本是在强国,只有底层的小民耕田收获多了,那么国力也会强盛。
他听完后,站出来对着杨慎作揖行礼:“先生大才,刚刚乃是在下失礼了!”
而杨慎甚至没有看过一眼就转身离开了,对于崔罕的这幅姿态恍若未觉。
就在杨慎离开以后,人群之中便有小声的议论之声。
杨慎的名声多是因为其家世宣扬的更远,因为他是杨秉的儿子,同样又是状元出身,所以自然也有人说起虎父无犬子。
近些年里,有不少的汉人远渡重洋去往了高丽,这些消息都是由此传了过去的。
他们之中自然也有人听起过,其中崔罕可以说是感受最深了!
当年随着金大夫一同从高丽出发,见到的一名大宋高官便是面前年轻人的父亲。
也是当年的那一次交谈,让他坚定了想要来到大宋学习的心思。
当初他只是存着想要抱有去大宋见识见识的想法,随着金大夫出使大宋。
那时候的大宋名声未如当今这般远扬,心里所想的乃是虽然高丽国力逊于宋国,可却也不是相差甚远。
可是那一次的见闻让他看到了高丽的不足,同样见识了那位的风采,明白了何为真正的名士。
所以说刚刚作揖的敬意,其中半分是对方的才华还有半分乃是对于其父的敬意。
这些私下谈论的声音,一个名字也让李明俊突然心中一震。
“杨秉”这个名字当初在周大夫的府内,曾经说起过这个名字。
没有想到在大宋有这样的威望,在如今这个年代地位决定着你的见闻。
只有高丽的两班大臣的子女才能接触到这些消息,如各国大事还有一些重要的传闻等等。
消息的闭塞当下也只能通过人来传播,而李明俊在此之前在高丽就是一个身份卑微的落败贵族之子。
生活在乡野之地,能够听到的只有一些乡间的趣事,了不得的大事也就是贵族老爷的私事了。
李明俊将这个名字死死的记在心里,并不是当初被羞辱的恨,而是记住大宋权贵者的名字。
能够被周大夫那样的人物如此推崇,定然在大宋也是了不起的权贵人物了。
若是得到这样的人物看重,自己岂不是步步高升。
“林录事,在下对于刚刚状元郎的那番话,真是醍醐灌顶,我想要学习农田之学,是否能够有此机会?”
那青袍的官员,年纪约莫三旬左右,笑吟吟的看着他眼中尽是好奇之色。
“自然可以,若是想要去往农学院,待遇可比不上太学,平日里可也艰苦许多,甚至庄稼之事也是少不了的!”
“学生愿意!”
“哈哈,真是头脑简单,圣人的学问不去学,偏偏去做贱民!”
“真是一个傻子!”
“如果愿意耕田,高丽可是也有不少农田,我家中德尔几亩田地也可以分给他!”
众人听到李明俊的话,纷纷发出嗤笑的嘲讽,觉得他不过被宋人的一番话就跟着鼻子走了!
而那官员却是露出一幅意味深长的笑容,当今官家还有中枢相公都是十分重视农学的发展。
这名高丽士子可一点也不傻,这分明就是想要借此机会坐上这条大船。
而且相比起在国子监同大宋的这些天之骄子去争,在农学院留下来的机会也会更大。
崔罕并没有想到这一层,只是觉得李明俊方才是一个真正的将复兴高丽放在心里的人。
宁愿自己的生活艰苦一点,也丝毫不在意这样的品行实在令人钦佩。
“李兄的德行让在下钦佩,将来回到高丽我定然为你举荐!”
李明俊也是笑着同对方回礼,他觉得同这个贵族子弟打好关系也没有坏处。
不过也在心里暗道:“我如果有机会,谁愿意回到高丽!”
不过这也算是自己的一条后路,将来当真不能留在大宋,至少也有崔罕这道关系。
崔罕也是实诚人,丝毫不在意刚刚李明俊的背刺,甚至刚刚还当对方是在替自己解围。
阴差阳错之下反倒是让崔罕进行了自我脑补,在他的心里反而将李明俊想成了一个,一心为了振兴高丽,心怀大义之人。
如果让李明俊知道自己在对方的心里是这样的印象,他一定会说我是真的想要踩着你上位啊!
崔罕的这番言论,也让其他的士子为之艳羡,要知道崔罕的父亲在高丽可是有着不小的影响。
将来回到高丽为官后,举荐一个人为官这并不难。
农学院可与国子监不同,农学院所供的并非是先圣孔子,而是神农氏还有后稷的刻像。
不同于国子监的亭台水榭,在这里多是植被和园林,甚至单独开辟出来的农场。
他们甚至能够看见,有学子身穿短褐如同那些百姓一样在耕种田地。
在农学院可是奉行的实践同理论合一,李明俊在高丽之时也没有耕种过田地。
他的身子弱,看着田地里耕耘的人他都不禁生出了退意。
他也是顾及形象的人,在这样的曝晒环境之下,竟然依旧在田地中劳作。
有些高丽学子,蹙眉问着:“农学院的学子也要亲自下地耕田吗?”
“即使是农学院的讲习,同样也需要耕田劳作,只有这样才能够更加深刻!”
李明俊心里虽然有怯意,可是一想到如果回到了过去,自己下半辈子依旧还是耕田为生,他就心中一狠不就是耕田嘛,苦的不过是一时而已!
若是能够学到了东西,被大宋所重视授予了官职,自己也能够在这繁华的大宋留下来。
不过李明俊的这种想法却是想错了,农学院的士子参加农试不同。
天下的农学士子有两条路,第一通过农学院的考试成了学生,然后进行三年一次的院试。
其中优秀者可以分往各州之地,担任兴农助农之类的官职。
而第二条道路,则是通过农试成绩斐然者,乃是朝廷亲自选任官职。
通过农试的前途,要比起农院的前途显然要更大一点。
不过也是相应的更难一点,所以李明俊以为农学院同农试是同一个概念。
这样的环境,即使有心效彷李明俊都忘而怯步了。
有前途固然不假,可是这种生存环境可也太苦了!
他们来到大宋是来求学的,不是下地干农活的。
即使是崔罕的心里,认为重视农业没有错,可是将此提升到如此高度却没有必要。
可若是他知道,大宋想要提升亩产定然觉得这是荒诞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