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校长来了!哎呀,这不是邱老师吗?”
校门口一个中等身材、着保安服、面白无须的男子笑着迎上来,邱鹿鸣认出这人,他叫侯占山,五十八岁,是育才小学的保安,真人比照片要显老一些。邱鹿鸣发现此时的男人大多不蓄须,即便是六七十岁了,也把唇上颌下剃得干干净净,而国朝男子成年后是必须蓄须的,无须的那是宦官。
邱鹿鸣还在看侯占山的胡须,他已经瞪圆了眼睛,热情问候,“你都好利索了吗?咋不多养几天,流了那么大一滩血,补回来没有啊?天老爷啊!我拎了四桶水才冲干净的呢......”
“行行行,大爷,那边来车了,你快把电动门打开吧!”黄校长打断他的话头,伸手指指路上,他立刻嘿嘿一笑,赶到门口,挥手指挥车辆去了。
邱鹿鸣跟着黄校长进了校园,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门卫。——大长公主府看门的家丁可不敢这么大声音说话,还让校长叫他一声大爷!
育才小学位于东山小区、佳成小区和杏花里小区之间,是滨城一所普通小学,学校依东山而建,占地十五亩,有一个大操场一个小操场,一栋教学楼,一个体育馆,一个图书馆。全校教职员工45人,学生1008人,六个年级及学前班共20个班级。
邱鹿鸣站在语文组的办公室里,接受着同事们的热情问候,她口中宫老师、奚老师、季老师的一一回应着,王永健在人群后面悄悄冲她竖起拇指。
等人都散了,邱鹿鸣坐回自己的办公桌边,查看手机。——一个多月时间,她已经越发离不得手机。
看到有赫春梅发来的微信,问她开学顺利不,她回了个ok的表情。
郝春梅也是今天开学,居然能忙里偷闲给她发个信息,还真是不容易。
昨天她特意到邱鹿鸣家来,说起滨城大学有1200名教职员工,有近两万的本科生和研究生,仅外语学院就有教职工120人,“我们学校的女教授都比你们所有的老师多!”语气中颇为表露对育才小学的不屑。
脱口而出后,赫春梅是有些后悔的,她瞄了一眼女儿的神情,咬咬牙又添了一句,“我们女教授协会,几乎家家孩子都出国留学了,不是硕士就是博士,不是留在国外,就是在bj上海工作,没一个回滨城的!更没一个是当小学老师的!”
邱鹿鸣看着郝春梅的脸,心中疑惑:书上电视上的女教授,不都是优雅理性,让人敬畏的么,怎么自家这位如此与众不同呢?
“您已经很成功了,又何必执着于我的生活和工作呢?”你过好你自己的日子不行吗?我都三十岁了!
“什么叫成功?父母再有成就,孩子不出息,就是失败!”郝春梅突然激动,脸色涨红,情绪激动。一下站起来,指着邱鹿鸣,“我告诉你邱鹿鸣,我这更年期还没更完呢,你少气我!”
邱鹿鸣立刻住口,她上次听郝春梅说起更年期,就上网查阅了,是说女子停经前后的时期,内分泌紊乱,免疫力下降,自控能力也下降,是世界公认的女人可以正当发脾气的时期。——不过,赫春梅已经五十七岁,这更年期可够晚的。
已经极少有人这样和邱鹿鸣说话了,这身体也在拱着火,相信只要她稍一松懈,就会火山爆发。
但毕竟没什么感情,没有期望也就没有失望,邱鹿鸣很快冷静,噗嗤一声笑了,“哎哟你不说我都忘了你更年期,你看你脸上没皱纹,身材又这么好,我总觉得你只有四十岁,离更年期还早着呢!”
郝春梅从没见女儿这样说话过,愣了两秒,随即哭笑不得,“你这孩子,我说你什么好!我也不管你了!”
到底没再唠叨,临走前在镜子前来回照了几圈,才满意地换了鞋子出门了。
邱继业也发来微信,询问她是否还贫血,又叮嘱她工作要量力而行,不能逞强。还转账两千元,恭贺她复工。翻看以往的聊天记录,大小节日,或者生日,必有转账,一千两千到一万不等。
邱鹿鸣像以往一样,收钱后回了个拥抱的表情,邱继业又立刻回了两个拥抱的表情。
邱鹿鸣对新环境很好奇,这里可是书院呵,是男子才有资格进入的神圣之地。
她若没有进入大长公主府,想来一辈子也是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然后成为继母那样泼辣的市井女人吧。
啧,也不一定呢,父亲是识字的,只是不肯教鹿鸣。他在街角代人书信,有时也写话本子,一次醉酒后哭着说前朝时祖上如何如何风光,他给弟弟取名叫耀祖大概就是想着咸鱼翻生吧,
若依着继母的意,她是会被送去学厨艺,将来做个厨娘的。幸好父亲让她进了大长公主府。她识字懂礼,还学了六艺八雅,做了女官。她曾想着,一辈子陪着大长公主,年龄大了,也带几个小女侍出来,过一过为人师表的瘾,能像罗女官一样威风。
环视语文组的办公室,不太大,挨挨挤挤摆放着六张办公桌,邱鹿鸣的桌子在东南角,窗子正照在电脑上,如果要用的话,还得拉上窗帘。但她不介意,兴致勃勃地整理着桌面,把桌下柜子里长了白毛的一双皮鞋、长了霉斑的茶杯都丢到垃圾桶里。
她对面的季老师也一边洗着抹布,一边有些愁苦地说,“送走六年级,今年又带一年级了,肯定还得有尿裤子的娃。”
几个老师都笑,语文组唯一的男老师叫龚文博,三十七岁,邱鹿鸣刚才听有女老师亲切称他为老龚,他推了一下眼睛,笑着说:“谁不是这么过来的?我都没给我儿子擦过屁股,硬是给那胖乎乎的邢梓轩擦过两回!特么他说手太短够不着屁股!”
大家笑得更厉害了。
西南角的是语文组组长宫丽英老师,四十五岁,身材高大丰满,在一众苗条的女老师中,十分显眼。她今年带毕业班,却一个字都不抱怨。她看看时间,“走了走了,开大会去了!”
邱鹿鸣连忙站起来,拿了笔记本和签字笔,随大家鱼贯而出。
***
几天工作下来,开大会,开小会,学科培训,写教学计划,做板报,甚至打扫教室,还迎接了一个新入职的女老师,欢送了一位退休的男老师。
邱鹿鸣发现,无论国朝还是现代,人们对于长官,都有着天然的敬畏和恭敬。有甚者点头哈腰,极尽谄媚之能。尤其门卫侯占山,对待校长教务处长等领导,笑得见牙不见眼,对待开着好车的老师,也是肃然起敬。
也有诸多不同之处。最可惜的是,传承千年的礼法大多荒废了,国人只认可西方科学观点,反而认为自己的文明是糟粕,弃如敝履。中医更是几乎到了断层的程度。
总听人说什么仪式感,但真正的礼仪几乎不存在了。不提婚礼丧礼,人们见面也多是点头问候,或者摆摆手打个招呼了事,正式场合握手或者拥抱,听说是跟西方国家学来的。
在国朝,学子从书数学起,逐渐完善六艺八雅,而今却是语文数学外语,电脑科学社会...小学课本只有简单的几首古诗唐诗,文字也被改成简化字,所有人都用硬笔书写,琴棋书画诗酒茶,通者寥寥无几。
一切都为了方便快捷。
邱鹿鸣并无太多感慨,她还游离在环境之外。
她忙里偷闲学会了使用电动缝纫机,美得不行,动手改了几条裙子,到文具店选了笔墨纸砚,还买了个小小的石磨专门研磨茶饼......她努力在不出格中,寻找自己的舒适地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