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点半到操场整队,二十分钟过去了,一年级的小豆包们,还是站得歪歪扭扭,有哭的,有回头看的,有跟栏杆外家长挥手跳脚的,还有要尿尿的。
可真热闹。邱鹿鸣笑着看龚老师腋下夹着一个男孩,飞奔到教学楼厕所。
但,当g歌骤然响起,g旗冉冉升起,站在三年一班队伍末尾的邱鹿鸣,忽然心潮翻滚,热血沸腾,就像听到端午节汴河赛龙舟的震天鼓声,看到城外马球场上翻飞马蹄,她攥紧拳头,咬紧牙关,不,此时感觉更甚,她有种想冲天一哭的冲动,更想立刻就穿回国朝,宁可马上死去,也要做一个勇先锋杀死金国的狗皇帝!
直到校长开始冗长的讲话,邱鹿鸣才逐渐冷静下来。
果然,樂有藥理。
靡靡之音可致病,振奋之声亦可医病,从小她就厌恶勾栏里的唱词,如今更觉就是那哀怨幽婉的调调消磨了国朝男子的气概。
升旗后回到班级,邱鹿鸣学着视频,在过道里走了几个来回,五十个孩子,起码三十个戴眼镜的,二十个小胖子,资料上是一年级的入学照片,没那么多戴眼镜的,于是,她又点了一遍名,牢牢记住了每个孩子的面孔。
一个上午下来,她从一班到三班,上了三节一模一样的语文课,又强记了一百五十个孩子的名字与面孔,不仅脑袋生疼,喉咙也隐隐作痛了。
中午食堂的大锅饭,不比前些天的小灶,变得有些难吃。
这一切,都让邱鹿鸣清醒意识到,她万分期待的教习工作,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第二天她带了个杯子,泡上菊花茶,又丢几颗枸杞进去,时不时润上一口。并开始练习昨晚邱继业传授的发声方法,用丹田发声,居然很快找到关窍。
她还专门拿了一把小尺子,夹在教案中,看到学生坐姿不好的,就敲桌子警告:下次再犯就就打手板!
郭蕴齐就坐在第一排,因邱鹿鸣曾舍命相护,心中生出亲昵之感,加之开学第一天还被邱老师亲热拥抱了,就更爱上语文课了,只是她握笔的姿势总是不对,加之刚开始使用钢笔,小手将钢笔捏得死死的,笔尖戳漏了纸张。
邱鹿鸣这两个月也下功夫练了钢笔字和粉笔字,也许是有身体记忆,倒是不费什么力气,学生们都说邱老师的字越来越好看了,至于好在哪里,没人能说清楚。
她抽出郭蕴齐的钢笔,让她放松右手,重新握笔,坐正身子,慢慢写字。
可没一会儿,郭蕴齐的头就低下去,手里的钢笔也立了起来,像刨地一样写字,速度倒是快,字体却没法看了。
邱鹿鸣皱眉“啪”的一声尺子打在讲台上,郭蕴齐吓了一哆嗦,坐直了,“老师我错了。”她用左手把钢笔放到右手虎口,人也坐正了。
其他同学也纷纷调整坐姿和握笔姿势。——小孩子最识时务最会看人脸色。
没过两分钟,郭蕴齐的头又向左歪去,仿佛要钻到钢笔下面看自己的字,右臂也夹在了腋下。
邱鹿鸣一步走过去,用尺子指着郭蕴齐的左手,不容置疑,“伸出来!”
“伸出来!”她脑中回荡着当年罗女官清冷严肃的声音,掌心隐隐作痛。
郭蕴齐惊呆了,犹疑着伸出左手,伸到一半又想缩回去,被邱鹿鸣一把抓住,不由分说啪啪啪在掌心清脆地抽了三记。
“啊~”郭蕴齐立刻哭了,举着左手,哭得万分委屈。
邱鹿鸣也有些心疼,但面上不显,走上讲台,“字如其人!写好一笔字,是能力的体现,是精神的体现,也是将来你们的门面!而坐姿和握笔,正是写出好字的基础,趁着年龄小,打好基础,要受用一辈子!再则我看到有的同学午饭用筷子是一把抓的,有用食指指着人的,还有只用勺子不会用筷子的!从今天起,学好握笔和使用筷子,就是你们最重要的事情!”邱鹿鸣对于现代词汇运用还是不熟练,她在努力适应。前几天开大会,听黄校长的讲话,什么思想、目标、制度、建设,听得她如坠五里雾中。
三年级的娃娃们全呆住了:邱老师打人了!
“听到了吗?”
“听到了!”五十个童声齐声说,包括一个哭腔。
邱鹿鸣觉得这三记手板,绝对起到了杀鸡儆猴的作用,心里有那么一丁点的得意。
第二天,第一节刚下课,邱鹿鸣就接到胡大庆电话,“邱老师啊,你快来教务处,郭蕴齐家长来找了,说你体罚学生?”
“什么体罚?我只是打了手板。”
“你真打了?”
“打了。”邱鹿鸣也很奇怪,哪个学生不挨几个手板,大长公主还被打得直哭呢!
“哎呀,你快来教务处吧!”胡大庆叹气。
“第二节我还有课呢!”
“啧,我给你串一下,你快来吧!”
邱鹿鸣应了一声,到自己班级看了一眼,果然郭蕴齐没在座位上,她夹着教案就上楼了。
教务处的寇主任一见邱鹿鸣,立刻板着脸站起来,“你快来解释一下!”
“解释什么?”邱鹿鸣莫名其妙,“我的学生我不能管吗?打几下手板小惩大诫,下次她再歪头立笔,就会牢牢记住不再犯了。”
“你听听,你听听!我孙女送到学校是来学习的,不是挨打的!你们学校不是说不体罚学生吗,看给俺孩子手心打的,到家还肿着呢!”一个六十多岁身穿花裙子的老太太,一手拉着死命退后的郭蕴齐,一手指到邱鹿鸣鼻子上,“你会不会教孩子?不会就滚回家去!”
邱鹿鸣面红耳赤,自古以来她还没听说有如此对待师长之人,一种屈辱失望之感油然而生,有些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
郭蕴齐一直看着邱鹿鸣的表情,见她忽然变脸,就挣脱奶奶的手,一把抱住她,“老师!我没告状,是我奶奶给我洗手时看到的。”
“你们看看,打了俺们孩子,还不让跟家长说!让你们校长出来!跟我们一个公道!”老太太一手叉腰,另一手每说一句便指一下邱鹿鸣,神情慷慨激昂,与现在的场合略显违和,倒像是回到了曾经辉煌的某个年代一般。
胡大庆在一旁连声劝慰,挡着老太太挥舞的手臂。
有闻声而来的老师和学生挤到门口,老师看到这个情形,立刻赶着学生回去上课,自己却站在门口观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