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到行李,小舅对着电话吼了一嗓子,不一会儿,又一个穿着黑色貂皮的男人从洗手间跑过来了,不同之处是他敞着怀,露出里面的绣着虎头的t恤衫,年纪也小上许多。
“老姑!”那人站定,对着赫春梅叫了一声,又对邱鹿鸣说:“鹿鸣儿,你们可算回来了,我奶可想你们了!”
邱鹿鸣看着他脖子上小指头粗细的金链子,有些咋舌,讷讷叫了一声,“小哥。”
这个富贵十足的男人,就是赫长河的儿子赫存志。
赫长河大声埋怨道:“就知道搁厕所抽烟,没看到你老姑飞机都到了吗,不喊你就不知道出来!”
“行行行,别说小志了,快回家吧。”赫春梅赶紧制止,顺手撸了侄子的衣服一把,“咋还跟你爸爸似的,暴发户啊,都穿着貂皮?”
赫长河不干了,“什么叫跟我似的,我这件儿是拣他的剩儿,我才不烧的慌花钱买这玩意儿呢,死老贵的!”
赫存志切了一声,“拣剩儿?明明是抢我的......”
“你再说!”赫长河一瞪眼睛,何存志就闭嘴了。
邱鹿鸣乐得不行,这还没到姥姥家,已经可以预见随后几天的快乐了。
赫存志开车,邱鹿鸣坐在副驾驶,赫长河兄妹俩坐在后面,一路嘀嘀咕咕嘻嘻哈哈,此时的赫春梅与在邱家判若两人,她跟赫长河嗲声嗲气说滨城的油豆角不是黑土种的怎么都不是那个味儿,赫长河说这算啥事儿,秋天你小嫂在冰柜里冻了十斤油豆角就等你回来吃呢,赫春梅又说想吃杀猪菜,赫长河说行啊,哥拉你去农村,年根儿上杀猪的有的是!
邱鹿鸣悄悄用手机录下来,打算发给父亲看。
伊市面积很大,绿化率极高,但人口却不多,年轻人一旦考学出去,很少有人回来。街上一排排的大树,树根下大多都培着积雪,光秃秃的枝丫伸向天空,怎么看都有些萧条。
经过一条商业街,两边都是商城门店,但路边还有很多卖冻货、卖鞭炮和对联的,零下三十度的温度里,那些人端着肩膀,不停踱步,嘴里呼出大团的白气,吆喝着。
赫春梅忽然啊的叫了一声,“冻梨!”
“停车!”赫长河喊。
“爸,咱家里有冻梨。”赫存志弱弱地提醒。
“这个是花盖梨,你老姑爱吃这种。”
车刚停稳,赫长河就下车,还呲楞了一下,差点滑倒,赫春梅也下车,扶住他。
“我爸为了接你妈,特意打扮了一下,做了头发,还穿了名牌新鞋,就是鞋底有点薄,下车就冻得杠杠硬,你没看一呲楞一滑的。”赫存志哈哈地笑。
邱鹿鸣看那兄妹俩乐呵呵地买了冻梨,又买冻柿子,“他们感情可真好。”
“是,你三个舅舅一个比一个疼妹妹!小时候住那片儿,谁不知道咱老赫家的姑娘是最金贵的!”赫存志下了车,对邱鹿鸣一招手,“走,哥带你买雪糕去!”
邱鹿鸣把羽绒服帽子掀起来,戴了手套,也下了车。
“来一箱‘东北大板’,再来一箱奶油雪糕。”赫存志用脚轻踢了两下雪糕箱子,又回头,“鹿鸣儿,你还爱吃啥味儿的?”
“你少买点儿,这也太多了!”
“谁家买雪糕论根儿啊,都成箱成箱买,往后阳台一放,也不费电字儿。”赫存志又用脚指了一下远处,右手伸进怀里掏出一沓粉红票子,“再来一箱大脚板儿吧,我媳妇爱吃这个。”
赫存志捻了两张票子出来,拍到穿着军大衣和棉毡鞋的商贩身上,“你这儿没有马迭尔哈根达斯啥的啊,我小妹儿是大城市来的。”
“够了够了,他们都回来了!”邱鹿鸣赶紧说。
***
到达大舅赫长海的小区,邱鹿鸣一下车,就听二楼一个打开的窗户传出一声喊:“小妹儿!”
“哥!”赫春梅跳着脚抬头喊。
没几秒钟,楼道门打开,冲出来一个穿着短袖衫的老头,吓了邱鹿鸣一跳。
赫春梅赶紧推他,“你疯了,感冒了咋整?”
“我不冷!”何长海嗓门更高,“当年我们抬大木头不比这冷啊......”
“哎呀你快进屋去吧!烦死了!”
闹哄哄估计整个单元都知道老赫家来亲戚了,赫长河父子往楼上搬东西,不让邱鹿鸣动手,她只拖了个行李箱上了二楼,楼道里也很温暖,走几步台阶就要冒汗了,二楼右手的屋子门敞开着,飘出鹅肉的香味,让人瞬间觉得家的气息扑面而来。
邱鹿鸣看到赫春梅的皮靴一只在门外,一只躺在地板上,她正一蹦一蹦地堵着门口,抱着何长海喊着“哥你咋不去接我!”
赫长海比赫春梅大一旬,也就是十二岁,他中气十足地哈哈笑,“我这不在家给你炖大鹅吗?”
邱鹿鸣摆好赫春梅的靴子,自己也脱了雪地棉,慢慢走近屋子。
“鹿鸣儿回来了,你姥在她卧室呢,念叨你一天了,快去!”一个六十多岁的穿着红色家居服的女人笑着过来接过皮箱,邱鹿鸣叫了一声大舅妈,顺应着心意上去抱了她一下,她身上有种让人舒服的气味。
大舅妈张丽群帮她脱下羽绒服,“累不累啊?”
邱鹿鸣还不及回答,大舅妈又看到赫存志抱着保温箱和几大袋礼品上来,嗔道:“哎呀你看你们,回来过节比啥都好,那么远还带什么东西啊!”
“一点心意一点心意。”
邱鹿鸣走进南卧室,赫春梅正偎在床上盘腿端坐的老太太怀里撒娇,“妈~,我都想死你了!”邱鹿鸣是既没眼看,又打心底里羡慕。
“姥姥!”赫老太太的卧室,地暖大概开到了极限,邱鹿鸣都觉得烤脸,她用自己的手背冰了一下脸蛋,有些局促地来到床边。
她注意到老太太很是瘦小,穿着旧式样的大褂,更显得肩膀瘦削,还有,她盘腿的方式居然是瑜伽牛面式,还很标准。
与老太太的视线对上,邱鹿鸣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悸动,眼泪有些控制不住,她确信不是自己的情绪,那仿佛是一种惯性,仿佛隔上几天不见姥姥,再见了就要掉几滴眼泪。
赫老太太推了一把赫春梅,“行了,别耍贱了!”又对着邱鹿鸣拍了一下自己的左腿,“来!”邱鹿鸣乖乖坐过去,把头枕到老太太膝上。
老太太用手使劲捋着邱鹿鸣的脊背,一下一下的。
一串眼泪流到赫老太太的裤子上,邱鹿鸣抽噎了一下。
“唉,我鹿鸣儿遭了大罪了。”赫老太太摸着邱鹿鸣的头发,“他们都不告诉我,昨天说漏嘴了,我才知道我鹿鸣儿受伤了。”
邱鹿鸣抹了眼泪,坐起来,“不说这些,我都好了,没有任何后遗症。”
“嗯,你从小就是个福气大的!”赫老太太拍了拍床,“累不累,你搁我床上倒一会儿,歇歇乏,醒了正好吃饭。”
“妈,我也想倒一会儿!”
“你滚,还不去厨房帮你大嫂做饭去!”赫老太太板起脸,声音老大。
邱鹿鸣笑,这是说给外面人听的,谁不知道赫春梅五十多岁了,根本就不会做饭。
果然大舅妈拿着锅铲,走到卧室门口,“不用不用,小妹儿你快去洗把脸,换件半袖衣服,你三嫂一到,咱就开饭了!”
赫春梅应了一声,出去了。
邱鹿鸣静静地躺在赫老太太身边,她身上有股子烟味,掩盖了若有似无的老人味,但并不觉难闻,反倒让人心安。
赫老太太忽然侧过身子,低头小声问:“你掌柜的回来看你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