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尤其女人,手里有些钱,到底更有底气和安全感。
赫老太太的钱,多半都是儿孙孝敬的。
各个版本的币种都有,包括一沓航空纪念币,还有美元、英镑和卢布,一个铁皮盒子里,装了许多一元硬币,夹杂着铜钱和袁大头,甚至有几个游戏厅的游戏币。
这些年,赫老太太除了过年给子孙发红包,也没什么花钱的地方,所以大家给她的钱,都攒了下来,她也不存银行,只把钱放到一个木匣子里,据说时不时也要拿出来数一数。
金子却是她自己当年的陪嫁,首饰的样式虽然老,但成色不错。
漫长岁月,经历艰难时期,又分给儿女大部分,依然保留下这么多,可以想见当年赫老太太的陪嫁之规模了。
她手上戴着的戒指镯子,及烟笸箩和烟袋锅,则随骨灰一同下葬了。
赫长海摩挲着几块金条说:“我小前儿见过额娘的嫁妆,多得我数不清,后来让我阿玛给捐了大半,又换吃的,越来越少,到八十年代,我阿玛去世,额娘从园子里挖出金子,给咱们分完,也就剩这几样了。当年我没啥见识,孩子多用钱的地方也多,早早把金子兑换了,不像老二老三,要么买房子,要么开公司,都用到正地方了。”
谢小琴说:“大哥大嫂不也买了楼,没了车,儿女读书上班都有出息,还孝顺,等老了我们三家谁也比不了你们家。”
“那倒是,我家仨孩子都孝顺!”赫长海又伸手把金条和首饰分成四堆,又在每一堆儿上放了两摞现金,“额娘留的东西,每样不是四个就是八个,那是给咱们分好了的,现金每家两万,余下这些零钱,将来烧周年的时候用,胜子媳妇立个账,专款专用把。”
宋秋波连忙应是,将或整或零的钱,装到印着储蓄所名称的环保袋里。
赫春梅忽然说:“我不要,我那份儿给大哥吧,这些年一直是你照顾妈,你和大嫂辛苦了。”
张丽群呵了一声,笑着对赫长海说:“长海,我进老赫家门四十多年,头回听我小姑子说这样的话呢。”
“你给我闭嘴吧!”赫长海瞪了老妻一眼,他敏锐地发觉,老母亲刚去世,小妹在自己家里眼见就没了底气,而老妻的气焰明显就高涨起来了。
气焰高涨的张丽群被丈夫在人前,尤其是在儿媳妇面前扫了面子,十分恼火,半真半假地在赫长海后背狠捶了两拳,“烦人!烦人!你这死老头子,听不懂好赖话啊!”
赫长海也不躲,梗着脖子擎受了两拳,将金子和钱币朝张丽群跟前一推,“你收着吧。”
又指指赫春梅,“让你拿你就拿,又不是旧社会,儿女一样继承遗产。”
“金子我拿着,现金给你吧!”赫春梅把钱放到张丽群手里。
张丽群烫手一样扔回去,“你嘎哈啊,大家一样分,让你拿你就拿着呗!”
赫长江在旁边说:“这首饰可以做个纪念,这钱我也没脸拿,不如我和小妹的现金,都给大哥和小弟吧,这些年你们出力最多,尤其四个侄子侄女,都很孝顺。要不给他们平分了吧。”
赫长海一抬手,“废话少说,让你们拿着就都拿着!这些年我奉养额娘,额娘也给我看大了三个孩子呢,我不亏!”
张丽群嘴巴微撇,被赫长海看到,又补充了一句,“不过,这四十多年,你们大嫂对额娘真是没的说,百依百顺,一句都没忤逆过,尤其这十多年,每天调着花样做饭,就说豆沙包吧,这些年蒸了多少个!”
众人点头说是是是,纷纷夸赞张丽群是家族的功臣,是大家的榜样,直说得刚才还有些不忿的张丽群满脸通红。
赫长海看了边继勇一眼,继续说:“前两年,赫敏家出了点事儿,多亏她这些叔叔姑姑兄弟姐妹的帮衬,让他们度过了难关。她婆家使不上劲儿,咱也不能有啥怨言,家里就那条件。可我就特么看不得我闺女受罪,我立马把轿车换成了三轮子,房子也抵押出去了,谁让我是她爹呢!往后啊,你们尽管放心,有我看着,他们肯定连本带息都归还你们,她两口子还不上,我砸锅卖铁也替她堵上这个窟窿!她两个哥哥也都替她兜着!”
众人又连说不急不急。
低头站在门口的赫敏,一滴眼泪啪嗒掉到地板上,她身后的边继勇则一脸木然,仿佛没有听到岳父的话,又仿佛那钱真的只是赫敏欠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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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滨城没几天,就开学了。
张丽群却没有来滨城,电话里说是腰间盘脱出了,“你敏姐他们说啥也不让去滨城,说我这也抱不了孩子,倒给你们添乱了。”
邱鹿鸣无奈,张丽群毕竟是六十多岁的人了,况且已经帮了自己很大的忙。只得劝她好好休养,这边不用她操心。
可一时也找不到放心的人带孩子,无奈只得将秋宝带到了学校。
同事们都来看他,这个拉拉手,那个抱一抱,还有偷着亲一口的。
喂奶的时候,锁上办公室的门,偷偷摸摸匆匆忙忙的,活像做贼,看着秋宝吃饱了睡着了,邱鹿鸣忽然想哭,说不清为什么,就是想哭。
等晚上回家,发现秋宝流了清鼻涕,还有些低烧,邱鹿鸣慌了神,这是秋宝出生后第一次出现状况,她懊恼地捶着自己的头,不能原谅自己。不用说,肯定是今天接触了太多的人,或者学生中有生病的,传染给了秋宝。
刘姐来做饭,知道秋宝病了,劝她,“赶紧上医院啊,打打吊瓶好得快。”
邱鹿鸣摇头,她自己住院时,就厌恶那针管子扎到血管里,她认为药物就应该是口服或外用,通过胃肠吸收或皮肤吸收,而血液是脊髓生成,血管子里怎么能直接打了水呢!
秋宝打个预防针她都心疼得不行,现在刚刚流点鼻涕就去打针?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其实秋宝的症状并不严重,只是第一次生病,有些打蔫。邱鹿鸣给秋宝喂了温水,又对症做了些推拿,夜里醒来无数次,给秋宝测温。苏毅鸿也睡不踏实,跟着起来查看,邱鹿鸣让他赶紧去睡,别耽误了明天的工作。
第二天一早,秋宝早早醒来,精神很好,邱鹿鸣一颗心才算放下来。
她请了假,在家陪秋宝。
娘俩坐在窗边,秋宝慢慢翻看着动物图卡,时不时举起来,跟妈妈哦哦几声。这孩子,除了喊妈妈,就是哦哦哦的。
邱鹿鸣想起赫老太太看着窗外的天空想念女儿的情景,她自己细数,孩子到了三岁就要上幼儿园,七岁上学,等高中大学都要住校,此后工作结婚,若是也到了外地,那每年见面的次数都是屈指可数了。
真正能好好陪伴孩子的时光,也就是三岁之前,她忽然很有代入感的难过,一把抱过秋宝,搂着他的小身子做了个决定。
三天后,邱鹿鸣的电话响了,是东行云,声音老大,“邱鹿鸣!你疯了吗?人家生双胞胎的,也好好地上班,你咋就非得辞职呢?你至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