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崇仁县衙内县令周庆安点头哈腰从一间屋内走出。
“大人放心,下官必定会加派人手,在县里县外各家各户严密搜查,定然不会放过漏网之鱼。”临行前周庆安还信誓旦旦的向那屋内之人作保。
“行了周大人,此番追捕钦犯您可谓是极力配合,这些本官都看在眼里,到时候在千户大人面前定会如实相告。”金鹏还是那副笑眯眯的做派说道。
“哎呦!多谢金百户,这些都是下官应尽之责,天色不早了下官就不打扰二位休息了。”说罢周庆安躬身离去。
金鹏回到屋内,见杨彬正把玩着那尊崇仁父母官“孝敬”过来的小金佛笑道:“喜欢吗?听说你小儿子刚满月,把这个带回去算是我送给侄儿的见面礼。”
杨彬将小佛放下忙道不敢。
“你我兄弟多年这些小玩意算什么?送给孩子图个吉利。”说罢将金佛硬塞入杨彬手中。
杨彬苦笑着收下道:“大哥您别怪我得了便宜卖乖,这等搜刮民脂民膏来的东西算可不上吉利。”
“你小子在官场上混迹这么多年,怎还有这等天真念想,怪不得就是个总旗的命”金鹏先是挖苦了他一通,接着又喝了口茶道:“也不全都是民脂民膏嘛!这次他们扳倒了韩立怕是吃撑了不少,你放心真正的孝敬还在后头,到时候你想不接都不行。”
向来不喜这些官场陋习的杨彬有些不自在的茗了口茶,听金鹏提及韩立想起一事道:“那个韩家的少爷就这么交给县衙”
“不然怎样?这小地方又未设有诏狱,难不成放到咱们的住所你去看着吗?”金鹏还是淡淡的说道。
“下官的意这么重要的一颗棋子放到县衙怕是有些不妥。”
“重要?我怎么没看出来,反到觉得他像颗弃子。”
“弃子!怎会如此?他可是韩立唯一的儿子!”
“谁知道呢,据古易所言这韩彦近段日子确实是在县学里准备童试,咱们今天一回到县城先去的是震南镖局,可苏鸿云的女儿、门人早都听到风声跑了个没了影,就只剩下这么个韩彦让咱们在酒楼抓个正着,你想想看...”金鹏笑了笑道:“这韩彦若是什么重要角色,至于让咱们如此轻易得手吗?”
“可韩立应该不至于不管他儿子的死活,兴许只是没让他参与常家这档子事。”杨彬皱了皱眉说道。
金鹏对此不置可否道:“这种可能性也有,不过也愈发证明了这小子知道的不多,我在醉霄楼拍他右肩时就试过了,是真没有一点武功底子。因此咱们也不用指望这小子肚子里有什么干货,交给县衙的牢子们看着就行,若能钓到什么大鱼反倒更好。”
杨彬听后点头道:“大人高见。”
※※※
崇仁县大牢内,两个狱卒拖拽着死狗般刚刚受讯完的韩彦,此时的他披头散发浑身湿透,且鞭痕累累完全不复往日富家公子的扮相。他早已不知在受刑中晕死了几回,只是一次次被冷水泼醒又一次次被毒打如此往复,起初他还不停的求饶喊冤,到后来渐渐没了声响。牢头怕将他打死了不好交差,便让人叉下去明日再审。
“好勒大少爷您的厢房到了!”狱卒嬉笑着将他丢入一间发霉的牢房“再尝尝咱们这的山珍海味。”
说着从桶中舀出一勺子混杂着烂菜叶的白色流质放入牢里的破碗中,饶是韩彦此时已是饥肠辘辘,闻着这散发着酸臭的白色液体也还是一阵反胃。
他扶着牢门挣扎着站起声音沙哑道:“两位大哥求你们行行好帮在下捎个信,递给韩家的管家宋老或是震南镖局苏家,请他们速想法子相救。”
一个狱卒嗤笑一声正待发话被他旁边的胖脸狱卒制止道:“行啊韩少,不知咱哥俩这趟差事能捞个什么好处?”
韩彦上下摸索了一阵尴尬的笑了笑道:“在下身上所着之衣物及随身携带的些细软、玉佩进来时已被诸位索去,不过二位放心,只要能将在下的话带到,韩彦将来必有厚报。”
“厚报嘿嘿...”那胖子笑了笑突然一口唾沫吐在韩彦脸上道:“我看是丧报才对!”
“你们!”韩彦惊怒交集连退数步道。
“实话告诉你把韩少爷。”另一个较瘦小的狱卒吊儿郎当的说道:“你们韩家已经没了,周大人亲自带人抄的家,府里的仆役管事充的充官奴、遣的遣散。至于震南镖局,他们人到是机灵早就跑得没影了,苏家院子被锦衣卫抄查后一把火烧了,此刻早已只剩一堆焦土。”
“啊!——”韩彦顿时心如死灰瘫软在地,他心想着:“锦衣卫在苏家没抓到人只是烧了房子,阿妍此时当是无碍,只可惜自己深陷于此,怕要是永无天日了。”
那胖卒子最后冷哼一声道:“你小子就死了出去这条心,老老实实把大人的问题交代了,兴许还能给个痛快。”说罢将牢门锁紧离去。
※※※
不知又过了几日,崇仁大牢内韩彦双眼无神的瘫坐在角落。在这暗无天日的牢房里,除了牢犯不时发出的一两声呜咽和老鼠的吱吱声外再无余响,少年此时亦是心若死灰,不单为此刻的境遇,更是因为自己多年来读书入仕的愿景化为了泡影。
“爹啊爹,你为什么要开罪官府,为什么要杀锦衣卫的人啊!”在心里韩彦反复盘问道,他不知命运为何如此捉弄于他。前一刻他还满心欢喜的庆贺着自己考过了县试,县学众人都对他有口称赞,转瞬之间就物是人非沦为阶下囚,这从天堂堕入地狱的感觉让他难以接受。
“是他。”韩彦突然眼眶一红歇斯底里的道:“常林!一切都是因他而起,是他让我爹杀了官差和锦衣卫,是他让阿妍拒绝了我的求亲,是他让我沦落到如今这般境地。”
“常林!你为什么要来到崇仁你为什么要把我身边一切都夺走为什么!”韩彦紧握的双拳敲打着地面最终忍不住哭泣起来。
牢房的尽头传来开门的声响,门外的光线射入昏暗的牢房内刺得人睁不开眼,两侧牢笼内那些瘦骨嶙峋的囚犯们不约而同的往角落里缩了缩,更有甚者已经开始瑟瑟发抖起来,想来是怕极了这里的狱卒。脚步声窸窸窣窣的由远及近,一轻一重依稀可以判定是两人,韩彦还是如死人般瘫依着牢门,近日来他已经记不清被带出去审讯了多少次,从一开始的大声声诉到后来的逐渐麻木,少年已放弃了求生的动力。
“阿彦你在哪!”就在韩彦如往常般等候着被五大三粗的狱卒从牢笼中提出时,一个清脆的嗓音从牢门的外边传来。
这声音韩彦不能再熟悉了,它曾无数次出现在少年的梦中,以至于现在少年犹未敢信,他眼中神光复燃颤抖着问道:“阿妍是你吗?”
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中间还夹杂着苏妍的呼唤其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阿彦、阿彦是你吗?”
一束火光亮起刺得韩彦不得不又闭上了眼,待到眼眸适应了些亮光再度打开时,牢门外映入眼帘的正是那魂牵梦绕的少女。只见她一手拿着火折一手捂着小口,双眼之中泪如泉涌。
“阿彦他们...他们怎能把你折磨成这样。”看着面前遍体鳞伤乞丐都不如的发小,苏妍的声音哽咽内心感受到从未有过的难过,一旁的苏放亦是怒不可遏,双手紧握咔咔做响。
“没事的阿妍只是看着渗人不打紧的。”韩彦见她哭得梨花带雨心里又是一紧忙笑着宽慰道
苏妍见他这样还强装笑脸心中微酸,暗道:“他总是这样...无论自己遭多大难都不愿我受一点委屈。”
见韩彦还想要挣扎着起身少女忙蹲下身隔着牢门扶住他并带着哭腔道:“都这时候了你就别逞能了,哥你还跟个木头似的矗在这干嘛?还不快将阿彦从里面背出来。”
“哦!”苏放一拍脑门赶忙拿出从牢头身上搜出的钥匙将牢门打开,接着弯下身来让苏妍将韩彦扶到他背上。
“小心啊哥。”苏妍叮嘱道
“有劳苏兄了!”韩彦则有些汗颜道。
“放心吧妹子,像他这样的再来十个你哥我都没问题”苏放则是大大咧咧的说道。
※※※
三人出了狱门,韩彦只见几个狱卒正四仰八躺的倒在外面,那个胖牢头则是被五花大绑的捆在一张长椅上口中塞着一块不知哪来的破布,此刻他正奋力挪动着想用脚勾住之前被苏放击落在地的长刀,苏放见了冷笑一声对苏妍道:“妹子拿我的剑往那狗官身上捅个窟窿出来。”
那胖牢头听后立时挣扎起来,嘴里还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呜声,韩彦亦是惊道:“苏兄!你怎能让妍儿行这等的歹事。”
苏放回头望着他,满脸不可置信道:“这帮狗官是怎么对你的你忘了这帮人根本就是死有余辜,你还替他们求情?”
韩彦不敢看他的眼神摇摇头道:“他们亦是职责所迫,谁还没个父母妻儿,这样轻取他人性命岂不知又多了几对孤儿寡母。”
“阿彦说的不错,哥咱们还是别再节外生枝了!再说了,我可不敢杀人。”苏妍点头道
苏放冷哼一声道:“算那狗官走运,碰着你们两位活菩萨。不过妹子,哥把话先撂这了,将来你自己行走江湖若还这般妇人之仁,怕有的是苦头吃。”
苏妍嗯了一声埋头不语,韩彦心中一叹道:“看来阿妍是铁了心要当个江湖女子了,也是如今两家出了这样的事,苏伯父怕是不会再阻拦于她,这回反到是如了她的愿了。”
三人出了县衙来到一处小道内,苏鸿羽正在此处接应。
“彦哥儿还好吧。”看着苏放背上满身伤痕的韩彦,苏鸿羽眉头紧皱双目之中怒火欲出,不过他到底是老江湖很快就平复了心境。
“没事的二叔,我爹在哪?”见着苏鸿羽后韩彦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些。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你们快随我来。”苏鸿羽环顾四周见没人追踪便说道
苏家兄妹点点头尾随他而去,四人在城中又绕了几个圈傍晚时分终于来到了一个粮铺,他们将韩彦藏于粮车之中打算扮作卖粮的农户出城。
来到城门附近果然有官兵在排查往来的路人,见着苏鸿羽一行,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军官阻拦道。
“什么人?为何此时出城?”
“官爷小的是附近杨村的农户,今个进城卖粮的。”苏鸿羽笑着应付道。
那军官草草查看了眼车上的麻袋,见都是些采办的棉絮和没卖完的米粮,便不在留意转而打量起他们三人。他见苏妍虽低着头看不清样貌,身段却很是窈窕,心中微动假装不在意的问道:“这两后生是你什么人?”
“回官爷的话,是小人的一双儿女,栓柱、二丫还不快跪下拜见官爷。”
二人齐齐跪下还是不敢抬头显得很是惶恐。
军官嗯了声道:“把头抬起来看看。”
苏家兄妹齐齐抬头,那军官理都没理苏放,定晴向苏妍看去却是眼角微跳心中暗骂晦气!
原来苏鸿羽出城之前就给他这侄女乔装了一番,此刻的苏妍面色黝黑眼睛一大一小,脸颊上还贴着一块黑色膏药,完全没有平日里明艳少女的颜色。
那军官拉了拉衣领粗声粗气道:“近日有朝廷钦犯流窜到本地,县令大人命我等严密勘察,且所有人申时过后一概不得出城,你们这些货物先都给我卸下来检查一番。”
苏家兄妹和藏身在粮车货物里的韩彦皆是心头一紧,苏放更是偷偷将手摸索到粮车底部的剑柄上只待二叔一声令下便暴起杀敌,怎么地也要先护着妹妹杀出去。
“大人大人...您先等一下。”苏鸿羽满脸谄笑的将大胡子军官拉到一边,从袖口里掏出壹锭元宝小声道:“大人求您行个方便,家里的婆娘还等着呢。”
大胡子颠了颠手中的银子收入怀中满意的点点头,他嗯了一声以眼神示意门口的兵丁放行,苏鸿羽连连拱手道:“多谢大人、多谢大人。”说罢便赶忙带着苏家兄妹驾车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