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良师益友(上)
作者:遇见我的预见   乾陵阁录最新章节     
    寒来暑往,季节更替,襄信十五年十月十三日巳时,中书院内厅外的桂花花期正盛,花香飘进室内,缠绕着香炉的青烟,弥散开来,引得竹椅上一个样貌清秀的青年小伙不时的吸啜着鼻子。这个来自钧州名仕南仕达府中的青年名叫陈宥,与婠一样,怀揣着齐家治国的理想,投入中书院,以期日后能一展所学,报效国家。

    面对蒙绪的种种提问,陈宥沉着自如的应答使其顺利获得了入院许可。

    外族之乱时期,钧州是最先被信王平定的地区,因为该地区是富庶之地,居民的生活井然有序,若经战乱,必影响此地居民的生活安逸和产业发展,因此信王在此地基本没遭到什么抵抗,就得到了居民们的拥戴,收服了民心。

    比起陵州精锐的御林、淮州善水的碧鳞、凛州彪悍的重骑、岐州稳固的坚甲和杊州隐秘的林荫,钧州实在拿不出什么像样的军队。在战力上不占优势的钧州人转而研究阵法和兵略,并以此为基础组建了钧州宿卫,以发挥集团优势见长。而且钧州还有其他五州望尘莫及的杀手锏:匠师级的手工业。

    从钧州名仕府中出师的陈宥,自然对兵法谋略和机巧装备尤为擅长。

    新学士入院,蒙绪照例召集中书院的当值学士进行了简短的会面,会面结束后,吩咐黎平之行执事之责,给陈宥安排具体事务。

    黎平之本就不待见新人,一年前没有“劝走”婠,一年后蒙绪还把新人塞给他,让他觉得被驳了面子,但又不好当众发作,看着站在一旁一脸诚恳的青年,他脑筋一转,遂招呼陈宥随他去撰文堂安排事务。

    他把陈宥带到自己的案桌前,指着桌面上摞起的公函,“这些是兵部前些日子送来的公函,里面有些条陈法令需要审阅和提议,你只管圈红和批注,若有不妥,不会怪罪于你。”

    黎平之不擅长兵部事务,既不想,也提不出什么建议,有些公函压在手上已一月有余,每次兵部催办,他总能找到理由搪塞,继续拖延时限。既然蒙绪让他给新人安排事务,他盘算着好好利用陈宥一把:若能办成,就解决了这个棘手的问题;若没办成,以新人办事不力为由斥责一番顺势找借口把这个烫手山芋抛出去。

    安排完后,他便自顾自离开了。陈宥初来乍到,院内各门各堂都没摸清,折、函、经、注范本也没得参阅,就被安排对公函进行圈红批注,一时找不到头绪,但黎执事已离开,他只能硬着头皮上了案桌。

    陈宥翻阅着摞起的公函,发现函署时间最早的竟在八月,心想当时自己还在南仕达府中应试,把这些事务直接交给他来办,会不会太过草率。函中所列条陈,确有可提改之处,但他只敢用桌面上放置的朱砂笔进行圈红,不敢轻易批注。

    正当陈宥一筹莫展之际,身后传来轻声的指点:“圈红处注上序数,用你左侧的白纸写下函名,并按序数陈列你的批注。”

    陈宥转身看去,一个年纪相仿,身着学士服的清丽女子正在身后看着他桌面上的圈红。

    “师姐你好,我是今天新入院的学士陈宥,不知师姐到来,失礼失礼。”陈宥急急起身作揖。

    “叫我婠吧,淮州人士,”婠掩面一笑,回了个礼,“今日会面我已认识你了。”

    “执事安排给我的事务,有些不明之处,还请师姐指点指点。”陈宥仿佛看见了活菩萨一般,投去求助的目光。

    “不瞒你说,看到蒙长史让黎执事给你安排事务,他又把你单独带来撰文堂,我就觉得不对劲了,所以专门过来了一趟。”婠也很坦诚的道明来意。

    “此话怎讲?”陈宥有些迷惑。

    “说来话长,我们先把这摞公函给处理一下吧,能处理多少是多少,兵部已多次催办了,蒙长史也授命我协理,既然你接手了,就当给你上一课吧。”婠边说边挪过来一张竹椅,贴着陈宥的位置坐下。

    陈宥见师姐主动施援,也不敢怠慢,两人很快就进入了状态。婠指导陈宥提改批注,书写公函,草拟奏本;陈宥则向婠提出公函圈红处的意见和想法,两人合作起来效率极高,虽然耽误了午时用膳,但已把积压的公函给处置了大半。

    婠的同房学士找遍了中书院,终于在撰文堂找到了她,提醒她回房午休。婠看看公函已所剩无几,陈宥也已驾轻就熟,便放心留下他,随同房离开了。

    婠离开后半个时辰,黎平之回来了。他把事务交办给陈宥之后,便约人在院内水榭喝了会茶,然后掐着时间用膳午休,醒来后想起把陈宥一个人丢在撰文堂,盘算着这个新人估计完不成任务,正想着该怎么责骂,结果案桌上已办结的公函让他着实吃了一惊。

    “还是年轻人能干呐,两个来时辰,就把中书院积压的公务给处理得差不多了,真能干,有前途。”责骂不成,黎平之随即换了一副腔调。看看案桌上所剩的函已经不多了,他心想再让陈宥继续下去,自己就没有功劳可报了,于是假意关心起陈宥来:“第一天入院就如此努力刻苦,午膳没用,亦没午休吧?我看这剩下的也不多了,我来完成剩下的吧,你去休息一会。”

    “回执事,没关系,就剩这几封了,我很快就能批注完。”陈宥并没有听出黎平之的弦外之音。

    黎平之的脸色霎时黑了下来,陈宥专注于案桌上的公函,并没有察觉。

    “年轻人,初来乍到就这么拼命,是不是有什么野心呐,你两个时辰赶了那么多封公函,万一有所错漏和失察,我也是有责任的,让你去休息休息也是为你好。”黎平之换了一种质问似的语气,陈宥这才听出话里有话,赶忙起身,跟黎平之做简单的交接,作揖离去。

    黎平之看着陈宥往厢房方向渐行渐远,才开始翻阅陈宥已办结的公函,一封、两封、三封,没找到什么破绽,甚至提改内容头头是道;于是随意再抽选了几封,也没什么问题,心里大喜。随手把案头剩下的三封公函翻开,挑挑文法和错别字,混在陈宥办结的公函里,一并捧去给长史审阅。

    蒙绪看到黎平之一反常态的把一摞积压的公函放在面前时,有些出乎意料:“黎执事今日是否有急事要办?”

    “没有急事,你不是老催着我吗?现在给你送来了,快审结提交吧,可累死我了。”

    “这些公函积压了这么久,兵部催了多次,怎么今天全部给办结了?”蒙绪仍一头雾水。

    “上午不是新来个年轻人嘛,唤做陈……陈什么的。”

    “陈宥。”

    “对对,给他安排事务,结果跟我说这也不会,那也不懂,只好用这些积压的公函一点点教,教得我口干舌燥,函都快给他演示着批注完了,才基本学会,咱们中书院挑新人能不能先评估下能力,再多进几个这样的新人,不得把我这个执事累死啊!”

    “那真的是辛苦执事了,这些公函你且放着,我尽快审阅,好回复给兵部,你也去歇会吧。”蒙绪示意黎平之将公函放在案架上。

    黎平之放下公函,“那我就先回去忙了。”说完,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长史厅。

    利用陈宥完成了手上积压的事务,黎平之心情可谓大好,于是从水榭旁的篱笆豁口溜出了中书院,隐入街巷里的民宅逍遥去了。

    回到厢房的陈宥,摊开书本突然觉得有些饿,才意识到午膳没用,现在离酉时闭院还有段时间,非公务不能出院,静不下心看书的他决定在院内四处走走,摸摸门堂。

    京城的中书院还是很气派的,从占地面积上就能看得出来,整个院子以聚文堂为界分为外院和内院,外院有长史厅、外厅、内厅、撰文堂、藏书堂、聚文堂等事务性门堂;内院有水榭、湖亭、碑林、乐房、左、右厢房等生活用房,非休沐和闭院时段,入院学士是不允许随意离开的。

    陈宥在院内四处走动,记下了外院的门堂后,他径直来到了内院。

    湖亭之中,陈宥远远看到有人在练武,一招一式有模有样,手中一柄雪白的武器尤为醒目。陈宥心里纳闷,中书院堂堂京城“文仕给养池”,怎会有好武之人?

    好奇心驱使他来到湖边,才清楚的看到湖亭中的人是婠,她手中翻飞的武器不时折射出申时的斜阳,很是耀眼。

    婠也注意到了湖边的陈宥,收住了招式。陈宥在湖边鼓掌:“师姐深藏不露,不仅文仕通达,武学也有一番造诣呀;唐突路过此地,还望师姐见谅。”

    “雕虫小技,见笑见笑,你四处闲逛,撰文堂内事务可否完成?”

    “师姐离开后,我也未曾懈怠,还剩三封公函未办结,黎执事就回来了,他命我去休息,剩下的事务他来完成。回到厢房感到饥迫,无心看书,遂出来走走,认认门堂;恰巧路过此处,冒昧打扰师姐了。”陈宥抱拳微微鞠躬,以示谢意,“感谢师姐的施援。”

    “师姐听着怪别扭的,还是叫我婠吧,既然无事,随我走走可好?”

    “师姐……抱歉,恭敬不如从命。”

    婠带着陈宥沿着湖边的石子小路,向内院深处走去。

    “中书院内的生活还是挺好的,那边的水榭,年长的学士们常去喝茶小酌;刚才的湖亭,适合静静的看书和舒展筋骨;这间乐房,是擅长乐器的学士们一展风采的不二之选,你听……”婠边走边向陈宥介绍着内院的种种。

    乐房中传出一曲“高山流水”,气韵自然,意味无穷;更有琵琶在一旁辅奏,音律整齐,优雅绵长,令陈宥一个不善音律之人,也能感受到仿佛置身于山峰江畔。

    再往前走,就能看到一块块矗立的石碑,包围着中间的一块空地。

    婠径直走到空地中央站定:“我这里就是京城,四周的石碑,都是按照各州的位置摆放的,碑上记录着各州的著名战役和风土民生。对了,说起战役……折段树枝给我。”婠指了指陈宥身后的树。

    陈宥递过树枝,婠在地上划拉起来:“上午在处理兵部公函时,有一份关于阵法操练的策论,字里行间像是武人所书,虽然文法有些不通,但理念倒是很有见地,你可否记得?”

    陈宥本就擅长阵法兵略,立时想到了婠提到的那份策论。

    “当然记得,那份策论必然出自一个武人之手,句句在理,操作性强,不过……”陈宥顿了一顿,婠也看着他,等他继续说完,“我有把握可破之!”

    婠提到的那份公函,是兵部委托中书院拟折提请信王,用于改进士兵操练方法的,其中附有从龙渊阁中选送而来的策论;作为武人的精英,能写出策论的人还是屈指可数的;能句句在理,有可操作性的策论更是凤毛麟角。

    而正是这么一份策论,陈宥这个新人光是看了一眼里面的内容,就自称有把握可破之,婠倒是有些怀疑;她用树枝戳戳地面:“策论里提到的阵法我大致画了一下,你说有把握可破之,愿闻其详。”

    陈宥接过婠手中的树枝,开始陈述他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