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信十五年十一月四日,辰时末,陈宥步送婠来到院门口。潘岳已经牵着驿马在门外等着了。这是婠和潘岳约定好动身探访巡林堂的日子。
“一路当心呐!”陈宥不舍道别,“杊州风土切莫大意!”
“放心吧,我能保护我自己,再说还有潘校呢!”婠灵眸闪动,朱唇微启,“倒是你,我不在院内的这些时日,千万克制自己,不要跟黎执事再起冲突了!还有就是高……总之你记着我说过的话!”
婠虽然收住了话头,但是陈宥明白她的意思——婠坚持她对高咏鑫的判断。
陈宥目送两人上马扬蹄,相互挥手道别。
“你俩是什么关系?据鄙人观察,甚是亲密啊。”潘岳好奇的问。
“良师益友。”婠似乎早就准备好了答案,回答并无迟疑,只是两颊微红,潘岳恍然一笑,没在继续这个话题。
沿官道不出一个时辰,婠便来到京城后花园之一的杊陵驿站。虽然热闹程度不如淮陵驿站,但怎么说也是杊州方向往来最接近京城的地方,有些“进不去”京城的商贩和私货,倒也在此找到了一席之地,甚至有成行成市的规模。这里最常见的自然是杊州的特色产品——香料,草木织物,熏香,暗器等等。
“想必贵院学士极少能够接触京城外的风土,不如在这杊陵驿稍待片刻,先行感受一番如何?”身为龙渊阁的校卫,离京探访的机会自然比中书院的学士多得多,起码潘岳在成为金牌校卫前是这样的。
婠同意了。在成行成市的摊位上,她对那些香料和织物充满了新鲜感,潘岳则对暗器和兵刃更感兴趣。也难怪这些商贩进不去京城,就凭这些不知名的铁刃和粉末,谁知道会搞出什么名堂来。
那个穿着打扮像是杊州原住民的摊主,看到潘岳对他的兵刃很感兴趣,便凑上前来小声说:“我看这位爷目光如炬,气度不凡,想必是个习武之人,小摊上摆的这些都是寻常货色,配不上您,不知您有没有兴趣看看我压箱底的宝贝?”
龙渊阁里襄国兵器云集,潘岳身为金牌校卫,就算没舞弄过也见识过。在摊位上逗留,只不过是对这些不太常见的铁刃稍感新鲜而已,可这摊主神神秘秘的推荐他“压箱底的宝贝”,潘岳倒是有几分兴趣:“鄙人倒真想开开眼界。”
摊主把潘岳领进后巷,只见墙边蹲着三个人,摊主冲他们使了个眼色,他们便把角落里的一个箱子拽了出来。摊主上前打开箱子:“这位爷,您看看我这货尖不尖!您若有心要,我给你算便宜些!”
潘岳探头一看,箱子里被隔成了两边,一边放满了紫色的竹筒,另一边则是小瓷瓶子。
“这墨竹缥缈烟我知道,那这些瓶子里是什么?”潘岳一眼就看出了摊主所谓的“宝贝”,不过就是这些走私货品。墨竹缥缈烟利润高,挂羊头卖狗肉和偷逃关税的商贩比比皆是,潘岳也是见怪不怪了。
“这位爷还真是识货的主,一眼就认出了我这墨竹缥缈烟!这些可都是缥缈烟中的极品呐,我好不容易才从巡林堂手里买下来的!”摊主得意的吹嘘着自己的“宝贝”。
潘岳只是淡淡一笑,他清楚的知道巡林堂的镇堂宝贝之一,怎么可能轻易的被这些小摊贩买下来!但他没有拆穿摊主,仍指着小瓷瓶子问:“那这些呢?”
“这些可就厉害了!”摊主四顾了一番,压低声音说,“烈阳散,这位爷可曾听说过?”
烈阳散!?潘岳睨视了一样箱子:“这可是禁品呐!官府查到可是重罪!”
这烈阳散的制作主材是石硫磺和虚萤草,相比缥缈烟的配制剂量大了数十倍,可以令服用者浑身燥热,不知疲倦,大幅降低疼痛感,甚至对男性有特别的功效!习武之人服用,打击力和抵抗力均大幅提高,是以弱胜强,破釜沉舟的极端手段。
但是强大的增益必然伴随着强烈的副作用,服食者若不及时通过大量的米汤冲洗肠胃,不出两个时辰就会陷入癫狂,直至脱水身亡。信王平定杊州之时,就见识过烈阳散的厉害,幸好当时的主力来自大部落的原住民,战况的惨烈令信王过目难忘。于是待杊州安定之后,信王便下令将烈阳散列为禁品,私自囤积贩卖者,视为不道!
如今这一个不起眼的小摊主,竟兜售此等禁品,可谓是胆大包天了!
“你这烈阳散,该不会也是从巡林堂买下来的吧?”潘岳不动声色的打探道。
“除了巡林堂,别处还真弄不到这玩意!怎么样,这位爷对我的‘宝贝’满不满意?”摊主一脸谄笑。
“满意是满意,只不过……鄙人不想花银子买。”潘岳亮出金质腰牌,“跟我走一趟守备营吧!”
看到腰牌的摊主下巴都惊掉了,可事已至此,只能招呼同伙亮出了家伙:“买卖不成仁义在,你别为难我们哥几个,便各走各路!否则,休怪哥几个跟你鱼死网破!”
潘岳轻蔑一笑,眼前这几个莽汉,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了。
三下五除二的功夫,三个打手便被放倒在地,满地打滚。唯剩摊主双腿直打哆嗦,站也站不稳,跑也跑不动。
还沉湎在摊位前的婠听到动静,抬眼才发现潘岳不在周围,循声找到后巷,正巧看到一片哀嚎的景象,只有摊主在向潘岳求饶。
还没等婠弄清发生了什么,就见一个黑衣简装的蒙面束发男子从旁边的屋顶上一跃而下,也不打话,一道寒光便脱手而出!
“潘校当心!”婠话刚出口,潘岳就已经转身挡下了暗器,看来他早就发现了埋伏在屋顶上的人,并且做好了应对准备。
只是婠这一喊,反而暴露了自己。只见屋顶上跃下另一名蒙面黑衣人,半空中便抽出两尺短刀,借势砍向婠。
婠向后一个急撤步,躲过了这一击,手中也转眼多了一根白玉骨朵棒。
偷袭婠的黑衣人可能没有料到这个看似不堪一击的女子身手竟如此敏捷,躲过了自己的致命一击,落地时被惊呆了那么一瞬。然而先手优势便在这一瞬之间逝去。
婠挥棒反攻,黑衣人只能起刀招架。
束发男子眼看自己的暗器被挡下,同伴的偷袭也失手,自知是碰到了高手,不宜恋战,便喊了一声:“撤!”同时迅速向婠靠近,欲解同伴之围。
可两个黑衣人还是低估了金牌校卫的实力,潘岳早已捡起挡下的暗器,扬手射出,先束发男子一步替婠进行解围。
与婠缠斗的黑衣人手臂被潘岳用以解围的暗器击中,打落了其手中的短刀,吃痛后发出的呻吟暴露了她的女性身份。
此时潘岳和婠已顺利扭转劣势,占据了上风。
束发男子见势不妙,扯开腰间束带一抡,数十发钢针便呈弧形射出。黑衣女子见状默契的俯身躲避,潘岳和婠也各自或挡或避,化解了这波攻势。只是两个黑衣人趁着这个当儿,逃离了后巷。
“没事吧?”潘岳关切的问。
“没事,潘校打算追吗?”婠反问。
“你觉得有必要追吗?”潘岳把主导权又交了回去。其实婠已经有了自己的主意,黑衣人一男一女结伴而行,善使暗器,行动默契,种种迹象已经暴露了他们巡林堂斥候的身份,而婠此行目标正是巡林堂,穷追无益。
“那还是算了吧,迟早会再见的。”两人说话间,杊陵驿站的守备营已经被打斗的动静吸引了过来。而那个腿软的摊主就没那么好运了——他没有躲过黑衣人的钢针散射,左上臂和右肩各中了一针,疼得他叫苦连天。其余钢针零乱的打在墙上、柱子上和木框上,甚至击碎了墙角的一些坛坛罐罐,后巷一片狼藉。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在驿站斗殴?”杊陵驿站守备营的统领喝问。守备营的到来,引来了许多商贩和百姓的围观,把后巷堵得水泄不通。
这下婠和潘岳想追也追不了了。
潘岳取出腰牌亮明身份:“龙渊阁校卫潘岳,因公务路过贵驿,巧遇商贩兜售禁品,查问之间,遭刺客偷袭,所幸并无大碍。”
一看来人竟是京城的官,而且还是龙渊阁的金牌校卫,守备营统领一时没了主意——眼皮子底下兜售禁品,还当街遇刺,这秩序,这治安,该如何交待?
统领一脸茫然的样子,潘岳猜到了他心中的犹疑,当下便犯了职业病,当起了“代理统领”:“守备营听令,打扫现场,羁押嫌犯,收缴赃物。人证物证交驿丞按律处置。你们两个,劝返百姓,恢复街坊秩序。”
这个京城官爷下达的指令条理清晰,甚至可以说就是个内行,士兵们这下也没了主意——统领不发话,这令咱听还是不听啊?
看着眼前这队守备营的反应,婠是又好气又好笑,便悄悄提点了一下统领:“统领大人,要不就按着金校的意思办呗?”
统领这才反应过来:“你们没有听到官爷的指令吗?立即照办!”
撇开其他不说,守备营士兵的执行力还是相当强的,有了长官的明示,不消一刻,便收集完了四散的钢针利器,拿住了人犯赃物,疏通了街巷,恢复了秩序。
“鄙人不是专门来此私访的,人证物证就劳烦统领交驿丞处置了。”潘岳向守备营拱手告辞。此举也让统领松了一口气。
经历了这么一出,婠和潘岳也没了闲逛的心,重又上路。
“这杊陵驿站的守备营……”婠与潘岳有了更多的话题,“似乎不大灵光啊。”
“也不能这么说,统领行事确有些固化保守,应变不足,但士兵们还是训练有素的。”潘岳以龙渊阁的角度给出了自己的评价,“只是这莫名的伏击,其中会不会有什么阴谋?”
婠心想,你这招呼也不打一声,就丢下我进后巷,查禁品的,遭伏击也并不意外啊!但嘴上却说:“我更好奇巡林堂斥候发动伏击的原因。”
“说起巡林堂,看来咱们不枉此行,在驿站既接触了杊州风土,又见识了巡林堂的手段!这一路,还真得如你的相好所说,多加当心呐!”潘岳哈哈大笑起来。
“什么‘相好’,良师益友!良师益友懂吗!?”婠争辩到。
“懂!鄙人都懂!你激动得脸都红了!”潘岳笑得更大声了。
婠捂了捂微烫的面颊,自知失态。不过潘岳的提醒也没错,不管这次伏击的原因是什么,斥候们灵活多变的攻击方式,决不是校场比武那种点到为止,确实得多加提防。
而且提到陈宥,婠感觉到自己虽然才离开他两个个时辰,却冒出了思念的情愫。从他要求找人同行,到依依不舍的嘱咐当心,似乎都暗示着他已经为此行进行了全盘的思虑和谋划——确保婠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