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朝振武三十七年,腊月已过中旬,年节将近,位于东大陆中部最为繁华的这座梁州城,依旧没有等到每年都会如期到来的那场大雪。
酉时刚过半,黑夜就迫不及待地将城市笼罩,大街小巷已经着红挂绿,各大酒楼里也比以往更为热闹了一些,许多文人雅士趁着醉意,就着窗外寒风挥毫泼墨写下一篇又一篇传世经典....只是没有雪的衬托,冬日的诗词难免失了些灵气,却不影响其中所蕴含的饱满情绪。
坊市间,年轻的人们行走在朦胧灯火下,言谈间眼神中透露着希冀的光芒,似要驱散漫漫长夜,尽早的迎来明日新皇登基大典,那里有即将颁布的赋税减免以及科举改制等重要利民举措。
在这样喜庆日子的前夕,位于京城东市,梁州城内最为奢华的酒楼宁楼,今日却早早打了烊,其周围的铺子也紧闭门窗。
姜右就站在宁楼三层靠近街道雅间的窗户边,看着酒楼外围神色肃穆地皇城禁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在他身后,穿着略显单薄的女子,正轻手拨动着火炉,些许灰尘随着升腾地热气飘散起来,有些落在她的眉梢上。
她没有伸手拂去,而是看着炉子里愈发明亮的炭火,满意的拍了拍手,又扭头看了看窗边站着的男人,转身走到一旁衣柜,取出一件狐裘披风。
“冬日夜里风大,公子当心着凉了。”她将披风覆在他肩上,柔声说道。
姜右看着远处灯火通明,一片繁荣景象,深呼吸后便伸手关上了窗户,拢了拢身上披风,轻嗅着披风上淡淡的香味,神色也变得轻松许多,他转过身来,看着正在沏茶的女子,“我就要离开京城..南下了。”
女子愣了愣,没有说话,只是捧起一杯热茶送到姜右面前,然后走到琴桌旁。
姜右端着白玉茶杯,也在一旁坐下。
悠扬的琴声传来,女子略显伤感的歌喉也跟着入耳。
是柳永的《雨霖铃》,姜右教给她唱的,只不过把作者变成了他自己而已。
“你也随我一同去江南吧,那里有座熙春楼,名气比起宁楼丝毫不差,不至于埋没了你的才华。”不等她唱完,姜右便在一旁轻声说着,“而且去了那边,还是有些事情可以给你做的,不会让你闲着。”
“不。”她摇了摇头,兴许是靠的炉子太近,火光将她的眼睛都刺的有些微红了。
“你这些年帮我做了不少事情,我走之后,难免会有些翻旧账的,你今后的日子恐怕会诸多麻烦。”
“从菡在认识公子前,就常与那些个大人物左右逢源,也未曾吃得半点亏,这又怕什么。”她将手从琴上移开,略微仰起头看着姜右,笑眯起眼睛,“而且公子离开了,我若是也走了,这偌大的京城,谁替公子看着呢。”
姜右伸手替她拂去眉梢上的灰屑,却在她眼角留下了一道更加明显的黑线,“你倒是野心不小,这京城满朝文武百官,岂容得下你一个小女子看这看那。”
苏从菡没有接话,接着唱那未完的曲子。
姜右却将她揽入怀中,一边拨弄着她的发丝,一边企图将方才那抹黑线擦去,却越描越灰。
“还是一起走吧,你留在这里我也不放心,京城这边我自有其他安排的。”
女子依旧摇头。
姜右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这女人看似柔弱,性格却是要强,向来不好劝。
苏从菡似看出他的为难,便掩嘴笑道:“公子身份尊贵,与我这样的女子太过亲近,总会有些不妥,以往来这听听曲儿也就掩过去了,若是我留在身边,难免会有些闲言碎语,对公子不利.....就让我留在京城吧,宁楼这些年也不只有公子一个靠山,李妈妈在京城人脉也广,手上握着不少大臣的把柄,不会出什么大事的....况且公子日后若是重回京城,多个可以运作的地方,总是好事,我留在这里也一样可以帮着公子做事的。”
“你知道我不在乎这些的,而且我现在这身份马上也快跟尊贵不沾边了...至于京城这边,我想....大概也不会再回来了,这回能安然离开就是万幸了。”姜右半开玩笑的说着,打算再出言劝说,但看着女子哀求的眼神,终究是没有再开口,只是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外面的嘈杂声接连响起,屋里两个人紧紧拥在一起,享受离别前的温柔。
....
“咚咚..”
敲门声响起。
苏从菡像受惊的小鹿般,迅速从姜右怀中挣脱出来,整理了下衣物,埋怨的眼神看着毛手毛脚的姜右,都什么时候了,还有这等心思。
随后上前打开房门,与外面的人对视一眼,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便自顾回了姜右身边坐下。
门外黑袍男子向着屋里躬身道:“殿下,僚王到京城了。”
姜右依旧面无表情,“带了多少人?”
“随行还有两千玄甲军,另外...探子还发现梁州城外有东海蓬莱山的踪迹。”
“三叔终究还是做不到什么都不管啊。”姜右把玩着手中的白玉杯,感叹道。
片刻后他方才起身,“时间差不多了,先去趟司天监吧。”
“是。”黑袍男子退自一旁候着。
姜右伸手替苏从菡捋了捋鬓间有些凌乱的发丝,“真不跟我走。”
女子坚定的摇了摇头。
在姜右准备离开时,她又故做娇羞状笑道,“若是世子想奴家了...那便...”
“如何?”
“那便想去吧..嘻嘻。”
“啪..”对于她莫名其妙的调戏,姜右予以猛烈的回击,后又严肃的说道:“那答应我,无论听到什么消息,都要好好的活下去。”
苏从菡却收起笑脸,走到桌旁,背对着他。
姜右暗自叹息一声,便转身走了出去,轻轻关上房门,带着黑袍侍从离开。
“以后恐怕再难听到如此动人的歌喉,这般优美的琴音了。”
姜右突然停下脚步,“闻人,你跟我父亲多久了。”
“....很久了。”黑袍侍从想了很久方才出声。
姜右早已习惯他这样不经意间的冷幽默,自顾笑了笑,“现在倒戈还来得及。”
“殿下已经说过很多次了。”
.....
酒楼外的街道上,身披黑色甲胄的禁军头领韩冲正与下属说着什么,突然看向酒楼正门走出来的两人,下意识的伸手便按住腰间佩刀,神色也显的有些紧张。
身披狐裘的俊俏男子正嬉皮笑脸的看向他,拱手道:“方才在楼上就瞧着有些眼熟,原来是韩校尉,久仰久仰....怎么,这是带着兄弟们来宁楼喝酒听曲儿来了...可惜来的不是时候,今日宁楼早早就打烊了。”
他说着又瞥了眼韩冲按在刀上的手,“放轻松,别这么紧张,我又不是二叔,不吃人。”
韩冲听了他如此堂而皇之的讽刺即将登基的皇帝陛下,便知道今晚很难善了了,心底便越发忐忑,但还是勉强挤出个笑脸,对着姜右拱手道:“殿下说笑了,韩冲只是例行公务....”
在他身旁一大髯汉子,看着韩冲一副欲言又止,畏首畏尾的样子,便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将他推向一旁,高昂着头叫嚷道,“殿下,我们这也是混口饭吃,您就高抬贵手,把太子交出来,不要让我等难做。”
姜右看都不看那大髯汉子,只是冲着韩冲说道:“韩大人,太子向来顽皮,喜欢四处走动玩耍,他的行踪我却不知,我还有要事,就不陪大人了,大家要是想喝酒,可以换个地方了。”
姜右说完便径直走向人群,在人群后方停着一辆马车,车旁一白衣女子双手抱剑,斜靠着马车。
韩冲看着姜右准备离去,神色间便有些为难,上面只交待把这位康王世子困在酒楼内,可没说能抓他啊,况且太子是否真在他手上还不好说...若是此时起了冲突,他再发起疯来,太子有个什么好歹,他也担待不起。
韩冲正思虑如何处理,那大髯汉子却已拦在姜右身前,“殿下就别为难我们这些小的了,我们都是大字不识几个的粗人,手上也没个轻重,若是不小心伤了殿下,回去了也不好交差。”
姜右停住脚步,依旧不看他,只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在他耳边笑着说:“嗯...那你就试试轻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