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二,既然今儿是你当值,那你就带他去考封罢。这几日天气阴,本王腰伤犯了。”
忠顺王对李曜说道,不过他或许知道甚么,所以又多提点了句:“考封完再带过来,本王带他进宫面圣,皇上要见他。”
李曜闻言,本来明亮的眼睛登时黯了下来,皱眉嫌恶的看了贾蔷一眼,起身下炕,顾自出门。
贾蔷与忠顺亲王一礼之后,跟着出门了。
抄手游廊下,感觉到贾蔷跟了上来,李曜顿住脚回头冷哼一声,斜觑着他鄙夷道:“还真是没有天理,如今连奴才都抖了起来。见官不拜?你不是不想当官么,这会儿又巴巴的来考封甚么?”
贾蔷略显恣意的看着李曜,笑道:“若无宗人府公函,王爷以为我愿意来?”
“放肆!!”
李曜虽只是宗室郡王,却还是天子皇子,等闲宗室亲王也不放在他眼里,再没想到,一个佞幸小儿,居然也敢同他如此说话。
在李曜眼中,或者说在绝大多数人眼中,贾蔷不过是一个走了狗屎运毫无跟脚的无知少年罢了。
若没有入太上皇的眼,没得那几句夸赞,没得太上皇钦赐良臣二字以为表字,他甚至不及王府里的一条狗贵重。
而这不知死活的少年,居然敢对他不敬。
贾蔷看着李曜讥笑道:“王爷虽贵为郡王,但是,也还不够资格叫我一声奴才。”
周遭宗人府主事、笔帖式等公员看到这一幕,无不吓的面色苍白,一个个慌了神。
李曜怒极反笑道:“好好好!本王今日算是开了眼了,不是没见过猖狂的,但猖狂到你这个地步的,本王还是头一回见!来人,给本王按住了……”
一个“打”字未出口,他目光忽地一凝,脸上的怒意消散,变成了狐疑之色,看着贾蔷冷声道:“本王差点上了你的当……你居然果真不想承这份爵?”
贾蔷抽了抽嘴角,心中遗憾,确实把人想简单了,他拱手道:“王爷说笑了,一座国公府的家业,岂有不想之理?”
李曜再三审视贾蔷,冷笑道:“你不是表面的傲慢猖狂,你是骨子里的傲慢猖狂!你居然敢以诡计戏耍本王?”
贾蔷见话都说到这个地步,索性也不再遮拦,敛去虚假的微笑,看着李曜道:“王爷因扬州白氏之事,迁怒于我,我不过求一条生路罢,谈何傲慢猖狂?”
听他居然直接道破白家的事,李曜讥笑道:“扬州白家,便是皇祖太上皇跟前都尽过孝心,你一无知狂妄小儿,以莫须有之罪殃及白家满门,还有脸谈迁怒二字?”
贾蔷闻言叹息一声,摇头道:“白氏覆灭,是因为其族罪过,天理难容!白家为争夺盐场之利,灭门数家。有道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圣天子在上,岂容此等贼寇逍遥法外?我不过一无官无爵的白身,纵然有心,又岂能灭人一族?王爷此言差矣。”
李曜余光见周围宗人府公人越来越多,脸色也愈发难看,冷哼一声,道:“你这话说的倒对,天理循环报应不爽,灭人门者,早晚这祸要应在他自己头上!本王且看你,能猖狂到几时!”
……
半个时辰后,贾蔷面色淡然的回到正堂。
忠顺亲王自李曜手中接过考封文书,看了眼后皱起眉头,侧眼看向贾蔷,问道:“你也是武勋之后,正经的宁国玄孙。就算不似你祖宗武功盖世,可也不能十五箭连根毛都没射中吧?”说罢,恼火的将考封文书摔在炕桌上。
贾蔷并未觉得惭愧,不卑不亢道:“回王爷的话,因从未想过会有承爵一日,所以素来学文,未曾练过弓马骑射。”
忠顺亲王李祐闻言,眼睛微微一眯,居然笑道:“学文也好,通些文墨,比弓马骑射稳妥些。勋贵之中,论武艺之高者,当年谁又比得过贾代善?元平功臣六大国公二十四候,贾代善一杆银枪能从头打到尾,结果还不是早早就死成一堆臭肉?所以还是学文好啊,起码活的长久些。”
这话虽是笑着说的,可话里的意思,却没有一丝友善。
很明显,这李祐和贾代善,怕是有一段极不愉快的过往……
尽管贾蔷一直想和西府割裂,但他到底姓贾,此刻若任由别人侮辱贾代善,那传出去,他以后也别再做人了。
因此贾蔷昂起头,看着忠顺王那头白发,掷地有声道:“王爷此言差矣,在下学文,不是为了活的长久些,而是为了明理,知忠孝。荣国先祖武功盖世,虽英年早逝,却是为国朝社稷,是为了李氏江山耗尽心血而亡!王爷身为皇族宗正,虽身份贵重,却理应对先祖心存敬意。否则,抛却一身热血,为国征战天下,到头来只被天家视为一堆臭肉,天理何在?!”
看着凛然刚烈的贾蔷,忠顺王城府要比李曜深的多,怎会轻易落下话柄,哂然一笑道:“本王信佛,佛家都讲究臭皮囊之说,本王借用一二罢。你这竖子,倒是给本王架起罪名来。罢了,今日还要带你进宫,且不与你理会,等回头再说。”
说罢,起身下炕,在两名内侍的服侍下,穿好荻青色九龙穿云大氅,乘轿前往皇宫。
……
大明宫,养心殿。
隆安帝皱眉看着殿内哭穷的一十七八岁的年轻人,喝道:“朕让人去内务府药库,取些好药送给户部侍郎林如海,你推三阻四的,想做甚么?是不是将内库银子都贪墨了去?”
此少年乃隆安帝皇五子李暄,与皇长子宝亲王李景,同为尹皇后所出。
只是虽一母同胞,不过皇长子宝亲王李景性情冷酷,朝野皆惧,在兵部当差,和几位国公武侯关系都有些微妙。
而皇五子李暄,却是截然不同的性格。
此子出了名儿的贪顽,好财货,好美食,好华服,好古董……是个名闻京城的顽主。
原本按照隆安帝的脾性,这等逆子合该打死才是。
只是一众儿女里,唯此幼子年岁最小,一直养在身边,也是唯一一个敢往他身边亲近的皇子,所以难免偏宠一些。
因见其好揽财货,所以才将自宁郡王手里收回来的内务府交给他,让他做个署理内务府的皇子大臣,却没想到,居然出了差池。
隆安帝就算再偏疼他,也断不容这等事发生。
跪在地上的李暄闻言,唬个半死,满脸冤屈道:“父皇,儿臣真真是要冤死啊,儿臣就算是撞客了,也不敢贪您的银子去啊!这内库余银本就不多,过个年又花去那么多,哪有银子去进那么些药材。如今药库里倒还有些好药,可那些药都是给太上皇、皇太后还有父皇、母后并宫中太妃、嫔妃们留的,就这样都勉强将就,真是多一分都没有了!”
隆安帝闻言,脸色有些难看道:“年前才送进库的银子呢?”
李暄手往腰间一伸,居然掏出一个巴掌大小金框玉珠的算盘来,三下五除二的拨了起来,嘴里还念念有声道:“父皇,年前扬州递解进京的财物,古董、地契、门铺等物不算,那些一时也变现不了,只说银子,就一共有四百八十万两。因户部亏空的厉害,父皇一道旨意调过去二百八十万两,还余二百万两整。可去岁为救济山东大旱的灾民,父皇掏空了内库不说,还从皇祖父、皇祖母并尹家、梅家处共借得银子一百二十万两。父皇新得了银子后,立刻就将欠银还上。剩下就余八十万两,可过个年,不止宫里各处要打赏,还要给驻京十二团营也赏银子和冬衣……七算八算下来,又空了!”
内务府的进项其实有很多,每年只户部拨银就超过六十万两。
其余如皇庄、关外金矿、东北鹿茸人参、江宁织造、景德镇瓷器官窑乃至山海关、广州海关、即墨海关等关税银子,都入内库。
可是内务府花银子的地方更多。
偌大一座皇城,诸皇室成员且不说,还有宫中嫔妃、宫女、太监、侍卫等,加起来足足破万人。
这些人的衣食住行,全靠内务府开销。
若是以为只有人,那就天真了。
除了那一万多世间最讲究的人外,上驷院内,还有数不清的奇珍异兽,代表各种天命祥瑞的御兽,又一笔极大的开销。
除此之外,还有广储司、都虞司、掌仪司、会计司、营造司、庆丰司……
统共加起来共“七司三院”,皆是为宫里服务,每一处也都是吞金不眨眼的无底洞。
那些气派,那些彰显天家富贵的礼仪,哪一处不需要打把的银子去造作?
都说皇帝富有四海,可历朝历代,真正过的富余的,其实屈指可数。
隆安帝正头疼内库短银之时,有黄门前来通秉:
“忠顺亲王李祐携贾蔷前来觐见。”
隆安帝闻言眉尖一扬,道了句:“宣。”
又让李暄滚起来,站在一边。
未几,就见忠顺亲王李祐引着一容貌俊秀不俗的少年郎进来。
二人行君臣大礼拜下,隆安帝先叫起了忠顺王,问道:“考封如何了?”
李祐将考封公文拿出,隆安帝示意皇五子李暄接过手奉上。
李暄接手后,下意识的低头看了眼,随即“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不过在隆安帝刀子一样的目光下,赶紧闭嘴,面色古怪的奉上贾蔷同学的考封成绩单。
隆安帝接过手后扫了眼,皱眉狠狠瞪了贾蔷一眼后,提比在文书上,将骑射十五中零,改成十五中十,步射十五中零,改成十五中十二的及格线。
余者兵法、军略等考试成绩,也通通将零,改成了将将及格……
最后朱笔一撂,冷哼一声道:“往后既然袭了武爵,就多练练你祖宗的能为。不求你能光宗耀祖,也别丢人现眼忒过了些!”
贾蔷还能说甚么,规矩领旨吧,就听隆安帝又道:“恩封三等威烈将军,授绣衣卫千户衔……五城兵马司东城指挥,跪安罢。”
贾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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