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连夸杨涟几句外,朱由校随即下谕,将此份《敬述铤击始末疏》昭示中外,命东厂速速放人。
魏忠贤原本以为朱由校会直接答应,却没想到是这样一个结果。
消息传出,朝野沸腾。
天启皇帝朱由校采纳忠言,在当晚严厉的数落了魏忠贤一遍,叫他“好自为之,妄生谤议”。
面对如此情形,魏忠贤只能将王之采放出大狱,并且延后了准备捉拿进献红丸的光禄寺卿李可灼一事。
自己挨了一顿批不算,皇上还如此称赞杨涟,魏忠贤自然很不服气。
当晚,他亲至礼部侍郎顾秉谦府中,两人促膝长谈。
听到这个消息的朱由校,在暖阁直接笑出了声,他知道自己昨晚那一手见效了。
现在,不仅魏忠贤和阉党着急了,就连东林党人也在朝野上下宣扬自己的圣明。
魏忠贤是从后门披着斗篷进的顾府。
现在这个时候,人人自危,除了一些铁杆阉党,根本不会再有什么人让魏忠贤进自己家门一步。
顾秉谦将他迎进来,焦虑地问:“魏公公,皇上换主意了,要帮东林党了?”
魏忠贤也不甚明白,沉吟道:“皇上的意思怕是没这么简单...”
顾秉谦为他斟满茶,“如今满朝的东林党人都炸开锅了,撒欢着弹劾你呢,皇上那边是怎么处理的。”
“说起这个,咱家也不明白皇爷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虽说不让我批本子了,可奏疏却又全都留中不发,咱家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说到这,魏忠贤摇摇头,感叹道:“圣意深似海呀!”
顾秉谦点点头,坐在那想了半晌,忽然问道:“魏公公想要怎么办,弹劾杨涟吗?”
却见魏忠贤将茶杯狠狠一摔,摇头道:“这个时候,专劾杨涟已经不起什么作用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来个一箭双雕!”
“怎么个一箭双雕法,还请魏公公明示!”顾秉谦凑了过去。
......
第二天一早,乾清宫西暖阁。
朱由校看着眼前题本,嘴角出现一抹弧度。
这次魏忠贤没有单独找杨涟,而是来了个一石二鸟,在反击杨涟的同时,顺带着也将一直在家静养的王安拉下了水。
他先让礼部侍郎顾秉谦上疏说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强横,告诫自己要握好“威福大权”,“莫听中涓帝落”。
另一方面,魏忠贤又让御史崔呈秀上疏说杨涟勾结王安,称前首辅方从哲致仕便是他们二人所逼。
杨涟上《敬述铤击始末疏》的真正目的,实际上就是提高威望,好自己去当内阁首辅。
朱由校看完两份奏疏后,一下就看得明明白白,这是非常简单的权谋。
在这之后,朱由校仍将“阉党”官员上的奏疏留中不发。
面对顾秉谦、崔呈秀等人的交章弹劾,杨涟自然是一副蒙受了极大不白之冤的模样,气愤难平。
我勾结王安不假,可这是你一个阉人有资格谈论的吗?
接下来的几天里,乾清宫的本子多了几倍,多数都是“阉党”和东林官员互相弹劾,抨击对方。
但所有的奏疏全部有如石沉大海一般,一进暖阁便毫无声息。
直到三天后杨涟的一份奏疏,这才算是让近几日朝局的乱象得到了一丝平缓。
朱由校一直在等杨涟的反应。
杨涟在奏疏中表达的意思,就是眼下这个时候,方从哲早已致仕,虽说他与王安私交甚笃没错,也曾多次上疏弹劾方从哲。
但要说他因此投机钻营,借打击方从哲而抬高自己,以达到当内阁首辅的目的,这却绝不可能。
因为那会儿内阁首辅早被病重的泰昌皇帝钦点为叶向高,当时他也是兵科给事中,区区九品芝麻官,即便连升三、四级,也入不了内阁。
当然,朱由校是根本不会去管他在奏疏中说的如何如何有道理的。
关键不在于杨涟在奏疏中说了什么,而是他承认了顾秉谦和崔成秀弹劾的那两点。
第一,勾结王安。
第二,多次弹劾前首辅方从哲。
人家弹劾是对的,你没有反驳倒是承认了,这里边能做的文章可就大了去了。
“臣无病,不敢以病请。皇上未罪臣,又不能以罪请。唯有明微薄之心迹,乞浩荡之恩波,放臣为急流勇退之人而已。”
看到最后,朱由校有些惊讶,这杨涟太过耐不住性子,辩驳之后,居然直接就请辞了!
刚刚看完,便有内侍前来,拜在脚下。
“皇上,杨大人上了疏后就在收拾行李,如今已出家门,说要回湖广老家务农去。”
这杨涟官职不高,在士林中威望却不低,若不挽留,必有微词,朱由校暗自一笑,作大惊状:
“这该如何是好?”
很快,朱由校拿不准主意到底是放杨涟还是留杨涟的消息,传到了正在司礼监当值的魏忠贤耳中。
初一听,魏忠贤可是喜出望外,笑逐颜开,高兴的一蹦三尺高。
对自己的这个小小诡计,魏忠贤本来没抱太大希望,只是想先挑挑事儿,能打击一下东林党人的嚣张气焰就行。
就算只是窝囊他们一下子,自己心里也痛快!
没想到那杨涟昏了头,竟直接“抗章乞去”,有这样让人意外的效果,魏忠贤岂能不心中狂喜?
不过他转念却又琢磨起来,眼下杨涟毕竟没有真回家,这老家伙在城外候命,等着皇帝旨意,要是皇帝真的挽留了怎么办?
想到这里,魏忠贤决定继续做“蒙蔽圣听”的恶人,亲自去暖阁忽悠一波,最好是想办法让皇帝把请辞给准了!
那天去慈宁宫报广宁都司毛文龙的镇江大捷时,魏忠贤就听见刘太妃说皇帝喜欢吃“烩三事”。
既然要忽悠皇帝,那就得做足准备才行。
去暖阁之前,魏忠贤先到光禄寺跑了一趟,让厨子在晚膳时多做几盘烩三事,然后再由他一一端进去。
......
当夜,到了朱由校进晚膳时,魏忠贤亲自将一道香喷喷、热乎乎地烩三事端了上来。
“好吃,好吃。”其实朱由校还真挺喜欢吃这道菜,接到手里就开始大快朵颐,连呼过瘾。
“这菜是奴婢今日亲去光禄寺督促的,食材也是奴婢精挑细选出来,皇上觉得好吃就再多吃点儿,以后想再吃到这样好吃的就少喽!”
听魏忠贤这话里有话,朱由校心底冷笑,自然明白他是给自己下套,不过今日这“傻”还就得装下去。
“这话怎么说?”
魏忠贤唉声叹气道:“朝里那些老爷们不是老说奴婢在这碍事儿吗?尤其是那个杨涟碎嘴子,老是看奴婢不顺眼,一直想赶我走。”
朱由校闻言哈哈大笑,夹了一口猪蹄筋塞在嘴里嚼着。
“嗨,你是说那个碎嘴子呀?他还赶你走,他自己就要走了,正上疏让朕准他回老家呢。”
“臣才知道。”魏忠贤一副吃惊的模样,大胆试探道:“既然他主动要走,皇上就准他走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