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和过世的人通话,你会不会试一下?
这肯定是“智商税”,但我仍然费尽心思劝说老爸相信我的看法,就是想去试一试。
在网上的图片上看,那个破公共电话亭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它在一条僻静的老街旁边。仔细看看模糊的背景,还能看出某连锁奶茶店的门头,那里有几个人在排队。
远处的喧嚣衬托出电话亭的古老和破旧。
“这么明显、无聊、愚蠢的事情,你还好意思劝我去试一试?我看看,700多公里,上帝,你是不是疯了?儿子!”毫无疑问,当我告诉他我的想法的时候,老爸已经快到了暴走的边缘。
因为,我在一开始是说我们一起去另外一个城市,去看一场他喜欢的篮球队的一场比赛,顺便换个环境,换个心情,再顺便去打个……电话。
球赛不一定能让他提起兴趣,我想赌一下这个打电话的想法,能让他有那么一点点兴趣,让我们能够启程。
“爸,球赛当然可以要看,沿途也顺便逛逛几个景点。这个据说可以那啥的电话可能就是个传说,咱们顺路过去看看,万一以后这个地方成为网红地,咱们就算是提前打个卡么。这么远的路,去一趟不容易,万一呢。”我得变着法儿劝说。
之所以挖空心思办这些事情,是因为这一年多来,他整天懒散着、消沉着,日益消瘦下去,他再也不是过去那个乐观的、喜欢汽车旅行、看篮球赛的爸爸了。还有我自己的一些事情憋在心里。
我们都需要一些事情来触动自己,来忘记妈妈已经逝去的事实。
“去一趟也行,前前后后也得7、8天。你请这么长时间的假,没有什么问题吗?你……你不会又准备换工作吧?”
或许是多年的父子心意相通吧。虽然我对于工作的事情,我压根没有提过一个字,他仍然能体会得到。
“嗯,我也有这方面的打算,游戏开发也需要更多的灵感和主见。”我不打算隐瞒了,直接坦白了。
像我这样搞游戏开发的人,想找一个能够完全理解我的想法,并给予支持的公司老板不是件容易的事儿。如果仅仅是在原来产品上缝缝补补中浪费光阴,还不如主动寻找更多的机会。再说,这家公司的老板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当时对我的承诺,我还有什么动力在这里呆下去呢?
“要有更多的耐心,人家也不可能一下子就让你完全主持一个项目,一点一点积累,然后才可能水到渠成。”他说。
“这次不一样,如果连当初的承诺都不能遵守,还能指望几年后会给我更大的机会?他们需要的只是修理工,而不是设计师。”我握着方向盘,一边开车,一边给出了更多的解释,“现在有一个挺好的机会,所以我就有了跳槽的打算。”
终于,他被我说动了。我们准备了一两天就出发了。他时不时给我一两句忠告或者是安慰啥的。这不,车刚刚上路,他又没话找话说起这事儿了。
“你也不能总是说别人不给你机会,你也需要自省得更深刻。”爸爸严肃地说。
“自省……我有啊,温良恭俭让、仁义礼智信,我想我做得够多了,你不在那个环境,不知道具体的情况,也就不能明白我的处境。”
其实,我根本不需要他的建议啥的,我觉得我的脑子里不想也不能塞下更多的情绪了。看看过去一年里,他自己的样子,到底谁在逃避呢?
我的想法就算不用多说,他也是能够懂的,于是他结束了这个话题,沉默起来。
“你再看看咱们规划吧。”为了让气氛不那么沉闷,我需要给爸爸找件事儿做。
曾经,爸爸非常喜欢汽车旅行。在我的记忆中,每逢寒暑假,我们一家三口都要自驾出游,我们到过海边,爬过高山,去过草原,探过古迹……他们两人换着开车,我在后座舒舒服服地睡觉。
爸爸、妈妈在自驾游方面积累了丰富的经验。他们的计划,现在叫路书,做得非常详细:出发时刻、沿途休息的地点和时间、浏览的景点、一定要尝到的小吃,还有提前预定的宾馆、还有不同天气的预案……
都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们一家人应该已经达到了行万里路的标准了。
最幸福的事情是我们整理照片的时候,一起回味当时的快乐幸福,或者是狼狈与尴尬。
我们把感觉好的照片,打印出来,存在一本厚厚照片簿里。在我离家上学、上班之后,他们俩就出去的少了,会经常翻一翻影集,一看就看老半天。
妈妈病卧在床的时候,她也经常拿着影集在看,看得很慢。
妈妈的病程不长,前后也就半年左右。但钱没少花,爸爸的积蓄没有多少,我就尽量多补贴一些。如此一来,难免会影响到我自己的家庭,老婆虽然没说什么,毫无理由地吵了几次之后,我们的关系也到了该了结的时候。
刚好,家庭、工作合在一起解决。我心里虽然是这么想,但压力却是实实在在的,我不得不扛啊。
这些话,也没办法给爸爸说。
我希望这一次的旅程,让我们都获得重新开始面对生活的勇气。
生活从来都是残酷的,压力就像空气里无处不在的灰尘,一点点在身体里积累起来,蚕食和压弯心里的底线。
手边的手机响了起来,是老婆的电话。
“你在哪儿?”
“我和爸出来了,我和他出来转转。”
“那明天找个时间,把手续办了吧。”
“我还得一周左右才能回去。我回去了,就和你联系。”
“好吧。”
事情就在那里,你不去找它,它总会过来找你。放下电话,我不由地长叹一声,在手机里翻出音乐播放软件,找出自己的歌单,才放了几首,不得不停下,平时听到舒缓的音乐让人平静,但现在却觉得听不进去。
或许,妈妈能听得进去我的话,理解我的苦,也能告诉我该怎么办。
只是她现在不在了,我很想她。
如果有机会,不管付出任何代价,我都想和她再说说话,不管那个能通灵的电话是不是真的,我都想试试。
第三天,我们的到了那个城市。我让爸爸先去转转,我去找停车场。等我再找到他的时候,看见他正在和一个老太太说着话。
“她跟咱们一样,也是从外地过来的。”爸爸转过头来介绍着情况,“她每年都会来一趟,和老伴通个话,她还没有打电话呢。”爸爸强调了一下。
“好的,阿姨,你先请吧。我们也只是听说过、没用过,你打电话吧,我们在一边看看,您不介意吧。”我看了爸爸一眼,觉得他也是这样想的。这样也好,不能让我们傻傻地上智商税,现在有人先用了,显得我们没有那么傻。
“没关系的。”老太太向我们点了点头,慢慢向电话亭走过去。
电话亭外观很旧,曾经透亮的玻璃已经模模糊糊,支撑的柱子也是脏兮兮的,老太太站在半包围的玻璃罩里面,拿起了话筒,她也没有按什么电话号码,就那样对着话筒絮絮叨叨地说着。
“老头子……孩子……孙子……知道……好好的。”一些断断续续、零零散散的词,随着风灌进了我的耳朵。
大概半个小时左右。老太太结束了通话,脸上挂着平静详和的微笑,走了过来。
“您打完电话了。”我心里觉得好奇,但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生硬地问了句,“老先生……嗯,有回复吗?”
“打完了。我那个老伴儿呀,不太爱说话,基本上都是我在说,不过,这么多年了,他想说什么,我差不多也知道的。”老太太叹了口气说,“都在心里头啊。”
老太太说完,慢慢走远了。
我和爸爸对望了一眼,“我先去试试吧。”我说。
走进破旧的电话亭,面对着黑色的话筒和号码盘,停了一会儿,长长舒一口气,抓起了听筒,里面一片寂静。
“喂,妈。”我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自己先说点啥,反正除了我爸,也没有人盯着我,“我和爸爸一块儿过来的……不知道你过得好不好,我和他都很想你。”
刚刚说完这句话,我就觉得有一种酥酥麻麻的感觉从我的手背上滑过,传递到我的脸上、眼睛和脖子上,我突然哽咽了,眼睛里充满了泪水……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讲了多少,总之将心里所有的话都说完了,对于爸爸的担心、工作的压力、家庭的变故……最后,终于讲完了。
我走回爸爸身边,低着头,不让他看见我的红红的眼睛。
“你去吧。”我轻声说。
“嗯。”爸爸就走过去了。
我远远地看着他的背影,曾经高大挺拔的他如今已经是瘦削的样子,微微摇动的脑袋上已经是黑白参差,他在说着……说着……
阳光很好,微风如缕,我的心里已经没有那么多像石头一样的硬块。“是的,都在心里头呢,妈妈就在我心里头呢。”我默默地念着。
我等着父亲走过来,看着他红红的眼睛,还有一个似是不好意思,但却很温暖的笑容。
我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见过这样的笑容了。
我们一起走回车里,坐下之后,我们俩默契地长出了一口气。
“走吧,咱们还要开好长的路,别错过了球赛。”爸爸说,“我先开吧,咱们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