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乾开始将“目光”移向别处,凡他目光所及之地,那些人物、街道,统统开始透明、虚化,最后在他“目光”下化作一个个闪烁的数字光点。
他的视野开始从当下这条街道抽离,凌驾在整个城市的上空,向下俯瞰,城市的一切事物,无论往来的行人,还是道路上飞驰的车辆,一幢幢摩天大楼,全都虚化成为数字光点。
遍布“满城”的数字光点,化作一种另类的迷雾,姜乾感觉有点阻碍视线,于是,便心念一动,这些数字光点尽数被他的全知视界主动屏蔽,不再纳入观照之中。
瞬间,满城的数字光点形成的“迷雾”为之一空,连“城市”本身也消失无踪,在这空荡荡的视野中,仅有两物存在,一个是比罗凯,即真名布鲁斯·马奎尔思维中那个箱柜更大了许多倍,宛如一个巨大服务器机房的物事。
而在此物旁边,还有一个闭目沉睡的青年,这个青年有着深邃立体的五官,一头金色的长发,仿佛古典凋塑中完美的男性形象,穿着一件居家睡袍。
他就这么横躺在这片思维虚空。
“找到你了!”姜乾心中如此轻声道。
全知视界中,姜乾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事,按理说,自己的“目光”从穿过那层高墙防护,进入城市范围后,便已经深入到了此人思维意识之中,在拨去迷雾伪装之后,看到的就是他最本质的状态。
按理说,这应该是他最真实、最自我的状态才对,怎么会是一个沉睡不醒的样子呢?
怀着这样的疑惑,姜乾将“目光”向这个闭目沉睡的金发青年“看去”。
终于,姜乾“看到”了这个金发青年此时此刻那简单而纯粹的思维。
【我叫格桑达,出身于格萨部落,我在不久前的大祭礼中被检测出拥有良好的巫修资质,于是我被随祖鼎圣殿的天巫大人接引到了祖鼎山脉,学习如何成为一个巫修。
我格桑达立志成为一个热爱师长,热爱学习,热爱同学、忠诚于祖鼎圣殿的好巫修。
我将认真学习,团结友爱,和老师与同学们处好关系,同时,努力成为一名合格的巫师,我要为部落争光,为所有蛮巫人争光。
……
现在,我正在和同学们吃午饭,今天厨师爷爷做了一道据说是从修行人那里学来的新菜式,果然好美味啊,我和同学们你争我抢,狼吞虎咽,用完餐后,我们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午休,为下午的实训积蓄体能……】
再从这个金发青年思维中“读取”到这些内容的同时,姜乾还完全代入到了这个被他以标准行为设定好的“格桑达模式”之中。
他“看见”,小手小脚的自己正和几个同样只有八九岁年纪的孩童一起,就着桌上的美味你争我抢,狼吞虎咽,部落出身的大家根本不知道谦虚谦让为何物,各个嘴巴都塞得鼓鼓囊囊,有好吃的都拼了命一般的往自己嘴里划拉。
大家边抢边吃,一会儿笑一会儿骂,整个饭堂都是如此,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而“自己”这具身体的主人同样也参与到其中,似乎与其他孩童没有任何不同。
但若被一群老狐狸暗中长期观察,却能捕捉到其中微妙的区别,那就是缺乏童真童趣。
吃完午饭后,嘻哈打闹中,一众小巫修们返回了各自的房间,准备充分午休后为下午的实训做准备。
而“自己”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很快便规规矩矩的躺在床上闭目睡去。
……
当现实世界的格桑达闭眼睡去后,那闭目沉睡在这片意识虚空的金发男子却忽然睁眼醒来。
但他醒来后“看到”的景象,却既非现实层面的那个午休卧室,也不是这片姜乾眼中最为本质的意识虚空。
而是,一个充满了后现代科幻简约风格的写字间中,坐在一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工位里。
和沉睡在意识虚空的金发青年一个模样,一身得体的工作装,他动手在身前虚点,身前虚空便出现一个虚拟屏幕,虚拟屏幕上,却出现了一篇简短的文档内容。
文档中的内容,却和姜乾之前从沉睡金发青年心中读取到的内容不能说大差不差,完全就是一模一样。
【我叫格桑达,出身于格萨部落,我在不久前的大祭礼中……
我格桑达立志成为一个热爱师长,热爱学习,热爱同学……
我将认真学习,团结友爱,和老师与同学们处好关系……】
金发青年认真审视着这片文档内容,最后,目光落在了文档最末那段有关午餐食堂进餐的设定描述,他将这些内容完全删除,并将一行新的内容输入了进去。
【今天下午,我们将进行第一次实训对抗,老师将会根据我们的实训表现评估我们对已经学习的五门巫术的掌握熟练情况,还有更重要的,也是老师多次强调的,如何在实际的战斗中巧妙的将多门巫术进行衔接调度的能力。
学会巫术只是第一步,娴熟调度,并且创造性的发挥出来,反而更加重要。
在这方面,我格桑达有着超强的,无与伦比的天赋,因为我自小就能感觉到自己拥有极其惊人的计算能力和推演能力,不仅同龄小孩无法和我相比,便是部落中最受尊敬的巫师爷爷在这方面也远不如我。
所以,我若是全力发挥,必然能够在实训中大放异彩,但是,我格桑达对于成为众所瞩目的第一,获得同学老师敬佩赞赏的目光完全不在意,我更希望他们将我当成一个寻常的学生,而不是一个天才,因为我格桑达从小就明白一个道理,天才是孤独的,而且,很容易遭人嫉妒,受人排挤。
所以,在这第一次实训对抗中,我格桑达将表现出比较优秀,但又不是过分优秀的能力,只需要能够有站在第一梯队的中下游位置就可以了。
但在个人的实训对抗之后,很可能还会有团队配合的实训对抗,若老师有此安排,我格桑达一定要给出足够优秀、甚至令人瞩目的表现,但表现的方面却不是正面强攻或者运筹帷幄、智谋奇计方面极度体现个人才能的方面。
而是辅助、配合、成就他人的能力。在伙伴发起强攻时,或者在伙伴遇到危险即将被淘汰出局时,又或者在伙伴被对手强攻局面僵持不下时,我格桑达总能给出意料之外、却又妙到巅毫的表现帮他们解围。
让他们在正面强攻中打败对手,在必将被淘汰的危局中逆转局势,在与对手的僵持中获得先机,最终绽放光彩。
我,格桑达,就将成为这样的巫修,在独自面对敌人时,我的表现虽也不错,却也距离最好颇有差距,可若和同伴在一起,我却能够让同伴十倍百倍的绽放出光芒来。
人们会嫉妒更优秀的同伴,却绝不会嫉妒能让自己变得更优秀的同伴。
所有巫修都会以成为我的朋友为荣,我格桑达将是最受欢迎、拥有朋友最多的巫修!
而今天,将是我格桑达迈出个人巫修风格的第一步!
加油,格桑达!
为了部落的荣耀,为了蛮巫的尊严,加油!】
金发青年编辑好新的文档后,又仔细检查了几遍,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他将视线移向屏幕的左上角。
将【角色设定】窗口关闭,点开【自我设置】窗口,在下拉菜单中找到【优先级】,点击进入。
虚拟屏幕上直接弹出个【优先级设置】项。
上面清楚的写着【乾辕讯息】>【自我保护】>【角色经营】
下面还有一个【注释:在特定情况下,高优先级自动覆盖低优先级,比如您的角色设定乃是藏拙型人格,可当出现危及您人生安全之时,托管程序将自动以保护您的人生安全为最高优先级,即便实力暴露也在所不惜】。
可看到这个优先级,金发男子的脸色却没有一点高兴,反而难看到了极点。
他尝试着将【自我保护】升到最高优先级,并将【乾辕讯息】从其现在所处第一优先级的位置挤到【自我保护】之后。
按照他个人的审美,当然是【自我保护】拥有最高优先级。
可当他做出这番尝试,并想将之彻底确定下来时,一个让他眼皮狂跳的红色弹窗跳了出来。
【亲爱的用户:
您好,您现在只能根据自身需求调整后两个优先级选项,即将“角色经营”优先级调整到“自我保护”之前,根据出厂协议,“乾辕讯息”乃是默认第一优先级,现在处于默认不可调整状态。
您可以用经验值解锁此选项,彼时,您就可以根据自身需求对三个优先级进行任意调整。
根据程序检查到,您现在的经验值为点,还有点经验值,您就可以对这三个优先级进行任意调整了。
祝您愉快!】
“shit,狗屎!”
看到自己还需要八万多经验值才能真正实现生命自主,金发男子就忍不住愤怒的低声爆了一句粗口。
想起当日因为一条疑似有着乾辕龙血脉的蛮兽从天空经过,自己就从格桑达的角色中短暂的被“甩”了出来,那种感觉,就像是忽然被从匀速行进的车中扔出车外的感觉,目的却只是为了让他能够多看几眼那头蛮兽,尽可能多的记录其信息。
他以往只欣喜于自己进入到了蛮巫的核心圈中,哪怕他远比在部落时保守老实,赚经验的速度却依旧数倍于当时。
可当日事件却忽然让他警醒过来,那个他以往从来没有当一回事的第一【乾辕讯息】优先级,很可能就是能要他命的东西。
那头有着隐约乾辕龙痕迹的蛮兽让他不安,“要是哪天我不小心身处在一个到处都充斥着乾辕要素的所在,我岂不是完全不能自主,行为将要完全被狗屎托管程序托管?”
想到这里,他第一次为这个躺着就能让自己变强的托管程序生起了恐惧。
可他除了毫无意义的发泄谩骂之外,却什么都做不了。
他嘴里一边“shit”不断输出,关闭【优先级设置】选项,再次进入【角色设定】窗口。
看着那些已经录入的文档,他仔细考虑了一番,将原本设定的在个体实训对抗中只保持在第一梯队中下游的实力发挥修改为第一梯队中上游。
看着这个改变,他陷入沉思,喃喃道:
“表现更优秀,毫无疑问接触面就会更广,接触面广,触发完成的任务也就越多,经验值的获取就会更快。
经过这么一番调整,我日常经验值的获取应该能比现在高出五成到一倍。
不过,不够,远远不够!”
他又在下午实训对抗内容上面,新增了一行内容。
【我格桑达热爱部落,也为自己身为一个蛮巫而感到骄傲,对于我们蛮巫能在修行人压力下快速崛起而深感自豪,所以,我非常喜爱蛮巫一族的历史和一切记录着蛮巫人风俗人情的文字着作。
在努力成为一个合格的巫修的同时,我喜欢研究历史和看书,时间久了,老师同学们也都习以为常。
面对我追着他们打听其他蛮巫部落信息的行为,他们也都不以为怪,也都很乐意的与我分享。
甚至,他们偶尔还会向我讲述部落之外,有关修行人,有关这个世界更多的信息,对此,我自然也是非常开心的。】
看着这段新录入的内容,金发男子嘴里低声喃喃道:“这样一来,经验值的获取必然比现在快好多倍,只希望,在遇到真正的危机之前,我能够攒够经验值恢复自由身吧。”
说到这里,他又忍不住“shit,shit”,“狗屎,狗屎”的连骂了几十遍,这才点击【载入确定】。
随着虚拟屏幕上显出【载入进行中】的进度条后,金发青年只觉一阵恍忽,仿佛强效麻醉剂注入灵魂,瞬间睡去。
而在这个工位中,却只是一阵如水波般的涟漪荡漾,相貌、衣着没有丝毫变化,却一副麻木社畜模样的金发青年坐在工位中,面对着身前的虚拟屏幕,面无表情的输入着种种信息,努力压榨着自己的精力、智慧、心血、才情和时间。
而将视野扩张开去,就在他身旁,还有许许多多如他所在这个区域一模一样的工位,穿着和他一模一样的衣服,除了胸口的铭牌编号,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而将视野更进一步扩张,能看到在所在楼层的上面还有下面,全都是层层叠叠类似的办公写字间。
而这一切,全都被一幢摩天大楼轻易囊括。
而这个城市中,类似的摩天大楼数以百计。
这些生活、工作在摩天大楼中的人们,以千万计。就像是无数在蜂巢中进出的、看上去一模一样的蜜蜂们。
而入金发青年这般社畜,浑浑噩噩度日之人多不胜数。
这座城市,他们不是主角,而是螺丝钉。
……
全知视界下,姜乾同时开了两个视野。
一方面,他代入到了金发青年坐在城市大楼工位间中的场景,看着他是如何通过【角色设定】实现对“格桑达”这个角色进行管理的,更看到【优先级设置】是如何像鞭子一样,将他主观能动性给充分调动起来。
另一方面,他看着思维虚空中,身着睡袍的沉睡青年仿佛梦游般飘起,飘到那个宛如服务器机房的巨大箱柜面前。
箱柜内,准确探出一条条探针锁链一般的事物,轻易便没入到仿佛梦游般飘起的睡袍金发青年体内。
而当这些探针锁链刺入睡袍青年体内时,恰是其从城市大楼工位间中睁眼醒来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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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也是他自以为的流程,格桑达的眼睛闭上时,他的意识就从工位间醒来,当他“载入”角色时,意识便再度回归“格桑达”这个年仅八岁多的孩童体内。
而他绝不会知道,这不过是他以为的,他真正的自我从来就没有清醒过,他以为的清醒,还真就是他“以为”。
当他想要对“格桑达”这个角色进行管理时,那些如探针锁链般刺入他意识体内的物事便可见有信息如流水、又似血液般从他体内进入箱柜之中。
当他确认载入角色,恍忽闭目,意识回归“格桑达”这个小孩体内时,那刺入他意识体内的探针锁链也从其体内离开,与之脱离接触,身着睡袍的金发青年再次回归平直的躺在思维虚空,闭目沉睡的状态。
说实话,姜乾在刚看到此人思维中迥异于罗凯的状态时,他觉得同样都是潜入者,罗凯的待遇完全不能和这位相比。
完全就是天壤之别啊。
高墙防护,机器人守卫,随时都在进行的异常探查,一整座城迷幻之城,哪怕有掌握神奇手段的闯入者。
在进入这座城市后,按照习惯性思路,很可能会对这座城中的权贵富豪或者其他风云人物下手,以此寻找真身所在,可按照这个思路,永远都无法找到正主真身。
更别说还有直接通过文档设定就能一键轻松完成的托管扮演,姜乾自己就曾不止一次做过类似的白日梦。
比如每次在制定完美作息计划的时候,每次在立志要奋发图强的时候,每次在想要锻炼减肥的时候,他都忍不住的想,要是我就只负责制定个计划,然后,让一个人工智能或者其他什么玩意儿操纵我这身体把这些计划完完美美的做出来,我就只负责最后的成果验收,那该多好啊!
而这种曾经只在梦里才有的美事,却已经完全运用到了现实之中。
这样“豪奢”的做派,罗凯完全没资格与之相比啊!
可当他的全知视界将他思维虚空中最本质的一切呈现在他面前时,他的观点直接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惨,惨,惨!
此人不仅已经成为了傀儡奴隶,更可怕的是,他对这一切还一无所知!
与之相比,罗凯这种近乎纯放养的才是幸运儿啊。
在看明白此人思维层面的本质后,一个新的难题摆在了姜乾面前。
“我该如何读取他思维中的内容呢?”
此人的思维看似自由,其实一切都在旁边那个巨大箱柜的操控之下,全知视界注视其人思维这么久,他居然连他真名叫什么都没看到。
姜乾能够看到的,都是他“自以为”,实则全都有旁边箱柜设定好了的思维。
姜乾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用“念化虚实”,将那个根植于思维中的箱柜暴力拆除。
这一点却是轻易就可以做到的,那个箱柜有着极其精密的内部结构,根本不需要大动干戈,只需要将某两个连接点之间的联系给掐断就可以了。
这也是科技侧产品的一个弱点吧,任何一个环节出了纰漏,哪怕看上去再小,支撑整座大厦的基础就将动摇。
可这样一来,就违背了他此行初衷了。
在获得消息的同时,他更要“神不知鬼不觉”。
他不能让自己的痕迹有一丝一毫的暴露在天外势力的侦测之中。
若是无法做到这一点,他情愿什么也不做。
就在这时,姜乾忽然感觉这处思维虚空多了一丝极微弱、却又极奇妙的波动。
这丝波动将那个箱柜和旁边沉睡的睡袍青年全都浸没其中。
但,这一切对他们似乎又没有丝毫影像。
在感应到这丝波动的同时,姜乾心中就已经明白,这是梦貘大巫动手了。
“这么干脆利落吗?”
见是梦貘大巫动手,姜乾也乐见其成。
姜乾发现,随着这缕波动渐起,那坐落在思维层面的迷幻之城上空忽然氤氲起澹澹的粉红之气。
那些本质由闪烁数字光点组成的行人对于这个忽然出现的粉红之气完全视而不见,似乎,他们根本就无法感知到此物存在。
而那和其他社畜一样,埋首大厦工位区中的金发青年,麻木的做着重复工作的他,眼底深处忽然有微弱的光芒闪过。
刚才心中没来由的一股季动,让他忽然想起了诗和远方。
还有那个,禁忌的她。
仿佛生命的本能在对他发起呼唤。
“我这是……怎么啦?还是忘不了她吗?”他疑惑的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