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
细雨微风犹如母亲的手,轻抚着大地。
自幼与双亲失散,致使姜逸尘对于慈母严父的概念尤为模糊。
行走江湖间,不时瞧见孩童们被父母宠溺,他少有触动。
然,不羡慕,并不意味着不渴盼。
他从隐娘那收获了倾心关爱,从老伯、易大叔这得到了尽心栽培。
而今再闻生身父母消息,无疑是在他心海间亮起一盏温柔的灯,告诉他还有个名为家的港湾,等他靠岸。
听其语气关切,老伯也不饶弯子,直言道:“目前得知的好消息是,他们还活着。”
姜逸尘紧张道:“还有坏消息?”
老伯道:“坏消息,便是他们当年与东瀛流寇斡旋多日,双双重伤昏迷,最后,极有可能是被掳走,去了东瀛。”
姜逸尘愕然道:“什么?!”
“孩子莫急,且听我说。”老伯忙道,“东瀛人惜才,而你父母都是出类拔萃之人,东瀛人自然希望他们二人能将生平所学尽数相授,故而,他们虽会被限制人身自由,却不至于有性命之忧。”
“东瀛人岂非痴心妄想?”虽然对父母知之甚少,但姜逸尘莫名坚信自己的父母绝不愿助纣为虐,苟活于世。
老伯叹了口气道:“用强自然不行,但软磨硬泡,或许能有所收获,毕竟东瀛人最不缺的便是时间了。”
姜逸尘不解道:“老伯此话何意?”
老伯道:“东瀛人必当尽心竭力将你父母医治好,让他们恢复如初,从始至终都把他们供着养着,好生款待。你父母纵使明知这是东瀛人下的套,也再难对东瀛人举起兵刃。初时一年半载,他们或能坚定立场,过个三年五载,或许仍能毫不动摇,可再过个十年,十五年,二十年呢?”
“上一辈无法完成的事,这一辈接着做,这一辈仍未能如愿,下一辈,下下一辈前赴后继,东瀛人始终没有断了侵占中州土地的念想,他们可真是执着。”姜逸尘当年因东瀛流寇侵袭,才与父母分开,父母也因此而不知所踪,因而,有关乎东瀛的消息,他总不会错过,时常听闻那东瀛岛地域狭隘而扁长,常年地动山摇,海啸连连,极不适宜居住,这也是为何东瀛人执意侵略中州的根由所在。
“执着?也不尽然。”老伯缓缓从床上坐起,接着道,“中州虽地域辽阔,资源丰盛,但这仅是以一朝国土为单位来衡量的。若要细论,中州仍存有不少地区,资源贫瘠,环境恶劣,丝毫不亚于东瀛各地。那些地方人烟稀少,也不时有人从中走出,或是来见识外边世界,或是到他处谋生,可他们从不会忘本,更不会舍弃原有家园,肆意杀伐侵略。说到底,还是东瀛人野心过大,不愿立足当下罢了。”
老伯言辞郑重,很显然当年东瀛给中州带来的磨难,终究无法让其释怀。
姜逸尘听言一琢磨,也深以为然,不禁问道:“那尘儿的父母若始终守口如瓶,东瀛人会如何?”
老伯道:“不论他们作何选择,东瀛人都会用一个态度对待他们,给予他们足够的礼遇,却绝不会让他们离开东瀛半步。”
姜逸尘道:“那尘儿要怎么做,才能将他们带回来?”
老伯缓缓道:“此事需从长计议,现下言之还为时尚早。”
少刻,姜逸尘轻叹道:“尘儿明白了,只要他们还能活着便好。”
尽管无法在暗中瞧清姜逸尘的面庞,但老伯仍能感受到年轻人那无以言表的失落。
老伯安慰道:“尘儿不必心急,我相信终有一天,你们一家子能够团聚的。”
姜逸尘闻言,忽而想到什么,嘴唇微动,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在心底默默企盼那一天的到来。
老伯似是觉察到姜逸尘的异样,道:“尘儿是想知道你父母姓甚名谁?”
听老伯这一说,姜逸尘险些脱口接到“想知道”。
不过,到了最后,他还是按捺住心中的波澜,说道:“倘若爹娘当真被东瀛人软禁,那尘儿就不该知道他们的名字。这二十来年,他们能相安无事,便说明只要尘儿不存在,东瀛人便没有其他手段来威胁他们。”
老伯道:“身为人子,却不能承认自己的存在,也是苦了你了孩子。当今世上知晓你身世者屈指可数,当你有朝一日,能出入天煞十二门总坛、红衣教各洞府,这些龙潭虎穴如入无人之境,便无人能利用你来威胁你父母了。”
姜逸尘道:“尘儿会努力的。”
雨声淅淅沥沥。
姜逸尘瞥了一眼门边。
夺窗而入的微光,比之来时已黯淡不少。
他平复了下心绪,准备抓紧时间,和老伯谈谈百花约战之事,而后早些离去,让老伯好好歇息。
却听老伯轻笑道:“人老了,果然话也多了,许久不见你,也相同你多聊聊。我知你今日此来,是关于百花之约还有些疑问没解开,此事不急于一时,稍晚些时候,我会为你一一解答。”
“可”
“自家人没那么多规矩,再者,人逢喜事精神爽,你能来,我自然高兴得很,再多疲乏也一扫而空,不必为我这老骨头担心。”姜逸尘刚要开口,老伯已打断道。
老伯又道:“至于菊园之外的耳目,盯梢久了也养成了习惯,约莫子时左右,会是他们精神干劲最好的时候,你这时候出去,可没来时那么轻松了。”
姜逸尘闻知如此,便也不再坚持,安心留下。
老伯忽而出言道:“说起身份,你在幽冥教这大半年来当真无人生疑?”
姜逸尘猜想老伯应不知自己是如何混入幽冥教的,遂从自己在蜀地碰上埠济岛的鸡蛋和梅怀瑾说起,再到如何成为一名四两千斤堂学徒,而后意外卷入幽冥教针对云天观的局中,最终假借幽冥教精英身份成功进入幽死洞,得受枷爷、锁爷感激,被夜殇赏识提拔。
最后,姜逸尘总结道:“幽冥教中其他人应是没看出我的破绽,唯有夜殇,我实在拿捏不准,他为何会如此帮我。”
姜逸尘道出心中疑问,想来以老伯的见识应能帮他分析出个所以然来。
老伯似还未从姜逸尘方才所讲的故事中回过味来,过了一会儿,方才道:“夜殇么?此人我也曾想将之招为己用,奈何未能如愿。”
姜逸尘闻言一惊,他怎么都也不到,老伯竟会对这么一个邪门魔教中的大人物伸出过橄榄枝。
只听老伯又道:“你可知他脸上那道十字疤是怎么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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