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将至，霞光里像沁了血，平静地洒在启姚的身上。他近乎贪婪地感受着久违的温暖，一如少年时陪伴母亲共赏的天光，现在却如此难得。

    渗出血迹的里衣格外刺眼，这一路上为了生存，启姚丢掉了盔甲和兵刃，就只有伤口的疼痛一遍遍提醒他曾经的故事。从春到秋，哭喊声和狼烟渐远，他也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唯一知道的是，如今的身份已不配他魂归故里。

    朝廷的文书可能已经到了家中，启姚没办法想象，会有多少人戳母亲的脊梁骨。在他的印象中，母亲是一个只会织布和等待的传统妇人，她的前半生在祈求战争不要带走她的丈夫，结果那一年的雪格外大，再也没有等到归人。启姚离家的那天，母亲在门口的树下摆弄着织布机，偷偷拭了泪。

    反正如今也不知道自己流浪至何处，战乱中的重逢总是遥遥无期，对自己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启姚暗暗的想。

    零散的几颗星子没有月光辉映总是孤单的，虽已入秋，仍是热得透不过一丝风。许久未见人烟，有些丧气，嗓子像着了火，汗水也让伤口愈发疼了起来，启姚只能尽快找个地方落脚，否则成为枯骨也未可知。

    他怕死，比怕黑暗中的野兽更甚。

    路边悉悉索索的声响刺激着启姚的神经，防身的刀在手心里沁出汗，挥向了贴近来的“庞然大物”，黑影呜咽了一阵，又是死寂。启姚壮了胆子上前，借着流萤微弱的光细看，躺在那里的是一只羊，这是食物，也是生的希望！启姚不顾形象猛嘬了一口血，才有了发出声音的力气，他逐渐恢复了思考的能力，意识到周围一定有人烟，继续跋涉着。

    不出所料，路的尽头看到了房屋，却没有人生活的痕迹。农具散落在地上，门户未掩，连羊这样奢侈的东西都被遗忘，人们像是被巨大的恐惧裹挟而仓皇出逃。

    启姚转了很久，只找到一些布条和干柴，他只能把匕首烧红，剜去自己的腐肉，再揉一把止血的野草，用布条随便包扎几下。启姚终是忍不住叫出了声，等他抬起头时，一条狗出现在火堆旁边，试图叼走他的腐肉。世道艰难，倒是有些同病相怜，启姚割了些羊腿肉掷过去。狗子满足的叫声似乎让冷清的夜有了些生机，这时，远处闪起了光亮，启姚以为是自己眼花，一遍又一遍地确定。战场上见惯了亡魂，这一路也看多了白骨，幸存者的相遇让他激动又恐慌。

    这是一队难民，从四处聚集而来，为首的是一个书生模样的中年男子。“到底是朝廷腐化，兵士凋零，结党营私，才致驰援不及，死伤无数”，从他们口中，启姚知道了城破兵败的结局，久久不能释怀。

    生存的欲望战胜了所有朴实的情感，大家四散开来瓜分着东西，不时传来咒骂和殴打的动静，刺破了夜空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