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已经是入夜了,李孟羲点着灯依然在辛苦的批改试卷,他已不知批改多少张了,改好的卷子在旁边堆了一堆,然而,剩下的还是无穷无尽一样。看向一旁静静的看着自己的张宁,李孟羲道,“宁姐姐,你回吧。”张宁犹豫了下,“那朱砂用完……”“我自己来。”李孟羲头也不抬。张宁看着已经忙一天了的李孟羲,她忍不住关切的说到,“那……你也早点歇了啊。”“嗯。”李孟羲仍是低头忙碌,头也不抬。张宁轻悄悄的起身离开,一点都没打扰到李孟羲。批卷工作完全可以放到考完之后再统一进行的,而李孟羲半天都不愿等,他非要考着批着,想尽可能试考完的时候,卷子也同时改好,他之所以如此赶趁,一个重要原因——时间。时间不凑巧,屯田临头,还要科考,要是考试得三天,考完再改试卷,还得三天,试卷改完,再统计核算排查分数,这就又至少得一天,那就得拖延到六七日后了,拖到二月中旬以后了。到时,地里的野草都长到膝盖深了,还种个锤子的地。已是分秒必争之时,李孟羲故而争分夺秒。已入夜,连考了两刻的士子们,却又被聚集到了一起,士子们惊异,难道是夜里也得考?不出其所料,果然,没多久,命令下来了,要众士子先赶赴西城二里之外,依次入场。一部分士子奔赴西城二里之郊,首轮士子百人已入考场。考场当中,不知何时,已变得火光通明。白日里遍地竖起的长杆,此时上边已插好了许多火把,每一个席位侧旁,都是一根长杆,火把架子上的火光照下来,把下方照的光亮一片,每张矮几之上,各又放着一盏牛油小灯,光亮于是更甚了。夜里有风,小灯萤虫大小的小火苗被风吹的微微摇摆着,接着士子们便看见,有许多甲士带着屏风过来,围着座位把一圈围了个密不透风。经屏风一围,当中,灯火安稳了,再无有风吹火灭之忧。士子们目光扫过左近的粗麻屏风,无数人心里赞道,暗赞刘玄德做事万全。白日里,连考【经学】【数算】两刻,一易一难,给士子们留下了深刻印象。今夜不知,又是何科目。士子们抠起灯盏往卷子上一照,看清了题目,乃是,【孙子兵法】。有白日的难题在,士子们不敢轻心,仔细的打量了题目。结果通卷看下来,大部分都是孙子兵法的默写内容。看试题如此,有人顿时松了口气,有人则为难不已。如前所述,在造纸术并未成熟和印刷术并未普及的汉代,书籍珍贵,学习门槛太高。而有汉一朝,自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后,儒学便成为了唯一显学,世间的读书人,读过最多的书便是儒家经典。若问一人,假设那人答只读过一本书,那么,那本书几乎百分之百的可能必是【论语】。读书人读过论语的极多,而读过孙子兵法的,则少了很多。开场没一会儿之后,有士子看着满卷陌生,难以下笔,最终羞愤而起,喊着要直接交卷。考场之中,不让随意喧哗,有人不听搅扰纪律,监考的关羽刘备相视一眼,两人眉头皱起,走了过去。到了那个出声喧嚣的士子面前,刘备认出,此乃涿州十五士子当中一人,刘备问,为何喧嚣。士子羞愤答到,“某未曾读过《孙子》,一句答之不出,故想交卷就走。”刘备目视着这个自尊心极强的年轻士子,目视其良久,刘备忽而笑了,刘备若有深意的道,“不曾读过《孙子》,答不出来,此无妨,可看看最后几题。”勉励完士子之后,令其回位,刘备与关羽回前边去了。羞愤不已的年轻士子坐回位置之后,他端起灯盏,凑到试卷上,把试卷往下狠拉,他看到,在试卷最下位置,有另外几道题。当先一题乃是,【兵法读尽,可足持之纵横?】题干了了几字,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士子看到这了了几字,突然找到了一个知己一般。士子愤愤心想,羞愤的情绪瞬间得到了宣泄,自尊心强烈的涿州士子奋而提笔,刷刷下下,“世人皆曰,不通《孙子》,便不能知兵。岂不知,周时有姜尚,又何曾读过《孙子》,谁又岂敢言姜尚不曾知兵?以《孙子》一书,评判掌兵之能,大谬……”全然错了,在羞愤难平的状态下,涿州士子失却冷静,把题干的意思全理解错了。题干意思是问,问读尽兵书,能否持之纵横,本意乃是引论兵法理论与实战两者当中的差异与关联。然而激愤的涿州士子,愤而怒斥以兵法典籍评断用兵能力的荒谬。先贤之兵典,智慧所聚,以兵书作为评断能力高低的标准之一,又哪里错了。有句话说,脾气可以有,但是脾气不能大过本领。此涿州士子便是如此脾气太大,《孙子》没读过,这问题不大,但没读过就没读过,但以此为愤,还愤而斥骂《孙子》无用,愤而斥骂世人荒谬,此却是大不该。但凡此涿州士子能谦逊一点,自尊心不那么过度,若能以平和的态度去审视试题,那么,哪怕是没读过《孙子》一书,最后几题也能答的出来。问,兵法读尽,可足持之纵横。不能。战国时赵括,便不就是熟读兵法,不知变通,结果兵败身死。——一段时间后,时间到时,甲士们撤去了围帐,士子们摊卷于桉,陆续离场。关羽下去收拢试卷,战兵们紧随其后各处忙碌着,战兵们检查着火把架上的火把的燃烧情况,或是给灯盏中添上一些油,或是给砚台里再研些墨,仔细做着后勤保障工作。与此同时,巨鹿城西郊两里,有举着火把的骑兵奔驰而来,通令前批考完,下批可动身前往。简雍便在这第二批次当中。至考场,简雍跟上一批士子一样,看到了满场的齐整无比的火把高架,满场的明亮,简雍略感惊异。火把不稀奇,火把多了也不稀奇,然而众多的火把齐的跟绳拉一样,视觉感官冲击极强。考试考了一天了,简雍身心略感疲惫,落座,等试卷下发下来,简雍端灯一看,把试题略扫过一遍,见大抵考的是默写内容,简雍心里有底,兵法简雍早已熟读不知多少遍,答之易耳,他开始自信的提笔答写。良久之后,前边大部分内容,简雍都给答完了。最后几个特殊的题目,当头一题,问,【兵法读尽,可足持之纵横?】简雍只略想,便已有腹稿。只读兵法,兵法读尽,那纸上谈兵之赵括,岂不就是前例。简雍提笔,刷刷动笔写下。到第二题,问,【《孙子》兵法,篇目一十三篇,此十三篇目,各是如何?再问,孙子编撰兵书之时,到底随手列目,还是隐有深意?】这个问题问的非常蹊跷,不问孙子兵法内容,却问题目。简雍把孙子兵法篇目从上到下回想了一遍,从开始的篇目【始计】【作战】,到最后的【火攻】【用间】,简雍目光停留在莹莹的灯火光亮上,他眉头不由皱起,从【始计】,到【火攻】,何以,列目如此?熟读兵法的简雍从未注意过纲目,也从未把纲目连起来细想,这是从未有过的思考角度,内蕴深刻。简雍不由揣测起来,这题目会是何人所出,刘备?不太像,简雍相熟刘备多年,刘备不太像通晓韬略之人。又或是,云长?有此可能,云长熟读兵书,自不一般。忽而,简雍脑海中出现了一个面孔稚嫩眼睛很亮的聪慧小少年。一想,越想越是有可能。有了此猜测之后,简雍再一回想题目,稍一推测,若是孙子十三篇之纲目无有深意,何必多此一问,而既然出题考问,那便足以说明,此中,当真能有深意。必有深意,可,深意究竟如何呢?简雍眉头紧皱。十三个篇目,不多,仅十三个词,简雍翻来覆去的想,翻来覆去的想了一遍又一遍,当一个不经意间,简雍着眼到了【火攻】之上,面前,灯盏中的火光烧了太久没有挑灯芯,火快要灭了。简雍突然灵光一动,道理大抵是对的,意思很靠近了,但是,缺乏准确。胜用跟薄用之描述,不够精炼。最精炼最准确的描述乃是——兵法之道,以正为重,以奇为补。故,孙子十三篇,前十一皆是正战之法,只最后两篇,才是火攻用间之偏奇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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