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山秋毫两无穷,钜细本出相形中。
大千起灭一尘里,未觉杭颍谁雌雄。
——苏轼
这一首苏东坡的诗写的是颍州西湖广阔壮美的风光,说她的风光优美可与杭州西湖媲美。
另有欧阳修的采桑子可以佐证,可见东坡居士并非虚言。
正值盛夏。
六伏天,顶着火伞似地烈日驰马赶路,确实是件非常辛苦的事。
尤其是位年青标致的少女。
她虽带着顶大斗篷,看不出面貌。
就凭她那婀娜多姿的身材,穿一身剪裁极为合身的翠绿色紧身衣裤,便可想象必有一张配合这种身材和打扮的小脸蛋。
马鞍旁挂了黄穗宝剑,显然是会武的。
如今乱世,在这明末动乱岁月,天下盗贼多如牛毛,若非身怀武功,这少女那敢独自行走江湖。
遇见前方不远的山边有座茶棚,少女立时快马加鞭,来到茶棚前将丝辔一带,翻身下马,把马儿拴在树下阴凉处,走到棚内就嚷着:“快给我杯凉茶,口渴死啦!”
茶棚不见一个茶客,只有个驼背老者在烧水。
这种茶棚专做赶路人的生意,通常都备有现成的凉茶供应,即使累了想坐下歇歇,也没有人有兴致大热天喝现沏的热茶。
甚至有人急于赶路,连马都不下,要杯凉茶喝了付了钱就走。
老者忙起身应着:“有有有,姑娘请坐,凉茶马上就奉上。”
少女刚坐定,老者便从大缸里,用竹杓舀了杯凉茶,恭恭敬敬地双手端来放在小木桌上。
“天气真热啊,姑娘请用茶。”
老者笑呵呵地退下,继续照顾炉上烧着的开水。
少女渴得紧,好在茶棚没有其他茶客,她迫不及待地端起茶碗,“咕噜咕噜”一口气喝完,“老人家,再给我一碗。”
老者忙又站起,另外拿了茶碗走向茶缸。
正在他舀茶时,一阵急促蹄声响起,由远而近,是两个短打扮的壮汉飞骑而至。
他们下了马,将坐骑牵至茶棚外,连栓都拴不栓,就径自走进了茶棚。
少女一见这两人,竟不等刚要的茶送来,就起身丢下块碎银,匆匆出棚,解了马跃上骑了就走。
驰出里许,后面又响起了急促蹄声。
少女转头一看,果然又是那两个家伙跟踪而来。
她不由地怒从心起,索性勒马停住,转过马头等着两名壮汉驰近。
两名壮汉见状颇感意外,原想从少女身旁驰过。却被她霍地拔剑拦住:“站住!”
他们急忙一勒马,停住了。
“你们干嘛一直跟踪我!”少女怒问。
壮汉笑笑:“你走你的,我们走我们的,那有跟踪你哪!”
“哼!”
少女怒形于色:“从开封到颍州,你们就一路跟踪,以为我不知道?”
壮汉皮笑肉不笑地问:“知道了又怎样?”
少女用剑朝他一指:“那你就得说出理由,为什么跟踪我?”
壮汉怪笑道:“因为你长得漂亮呀!”
少女勃然大怒,拨马向前一冲,挺剑就刺。
壮汉身子一侧避过,同时抽出了钢刀:“小姑娘!此地不是开封府,中州镖局的名号这里叫不响,你不必耍大小姐性子!”
少女微微一怔:“原来你们知道我是谁?”
壮汉哈哈大笑:“中州镖局镖主,无影刀张世杰的千金,经常走镖各地,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要连你张大小姐都不认识,那真算是白混啦。”
原来这少女正是天下四大镖局之一,开封中州镖局张老镖主之女张淑宜姑娘。
她自从去年押镖途径龙牌冈,一时不察,着了毒手瘟神卢烈的道,险遭失镖伤人之劫。
幸遇由京都返乡的“千金一帖”彭政宗相助,使得化险为夷,便对这位救命恩人一见钟情。
为了查明众魔在成都兴风作浪的真相,她更是自告奋勇随彭政宗前往,为的就是寻找机会接近他。
彭政宗在成都大发神威,力挫宇内诸大毒魔,本身也中了毒蜴王的“毒蜴”剧毒。
为了抢救这位擅医能武的青年一命,两位少林高僧必须将他速带回嵩山,由掌门人亲自施以洗髓疗法。
淑宜姑娘当时要求随行照顾,但被其父阻止,使她大失所望。
等到成都诸事料理完毕,返回开封经过嵩山,顺道前往探望,不料彭政宗已离开少林,无人知道他的去向。
返抵开封后,淑宜姑娘终日忧心忡忡,闷闷不乐,终于不顾父兄反对,悄然离家,决心走遍天涯海角去寻找意中人。
但她找了数月,寻遍各地,明查暗访,均无消息。不料途径颍州时,却发现一路被人跟踪。
不消说,必是有人听说她在寻找彭政宗,想跟踪她得知彭政宗的下落。
而她几乎可以肯定,其他人绝对是彭政宗的仇家。
淑宜姑娘虽年仅十八岁,但她家学渊博,武林中赫赫有名的陈留罗家主人,追风剑客罗方更是她的授业恩师。
是以剑法刀法溶于一炉,均有极深造诣。
两年前她就随父兄走镖,以增江湖阅历见识,岂是随便受人讥讽的小姑娘。
她既判断出这两个壮汉跟踪的目的,便出手毫不留情,拔马挥剑连连猛攻。
两名壮汉也不是弱者,他们那敢示弱,双双抡刀迎战。
其中一人更是口出秽言:“大小姐,人家把你甩了,你可别把气出在咱们头上呀!找不到人没关系,咱们乐意陪你玩。”
淑宜姑娘一听,顿时火冒三丈:“好,本姑娘就跟你们玩个痛快!”
她是盛怒之下脱口而出,岂知说溜了嘴,倒让两个壮汉捡了便宜,乐得哈哈大笑。
“兄弟,听见没有?”
其中一人扮个鬼脸:“她要跟咱们玩个痛快呢!”
另一个接腔:“乐意之至!”
淑宜姑娘这才觉出失言,不禁羞愤交进,手中剑一紧,突向那出言不逊的壮汉冲杀过去。
“当!”地一声金铁交鸣,震得那壮汉虎口发麻。
“哇!”
壮汉大惊:“劲头挺足的嘛......”
淑宜姑娘那容他再口齿轻薄,唰!唰!唰!一连三剑,用的是陈留罗家追风剑法,迅疾绝伦,逼得壮汉手忙脚乱,只有招架之功,那有还手之力。
为了闪避少女的凌厉攻势,骑跨在马上身法无从施展。壮汉一个急闪幅度过大,身子顿失平衡,从马背上摔跌下来。
另一壮汉刚好拨转马头,及时赶来抢救,他似乎不愿伤了这姑娘,刀不砍人,竟猛朝她胯下坐骑的马臀上砍去。
淑宜姑娘以剑代刀,突使家传无影刀法,反手一剑无声无息扫出。
那壮汉的刀未砍中马臀,自己臀上却挨了一剑。
这一剑十分辛辣,顿时肉裂见骨,血雨飞洒。
他倒是条硬汉,强忍剧痛未吭一声,但已无力再战,也顾不得同来的伙伴了,双腿一夹马腹,飞马急逃而去。
摔倒地上的壮汉急叫:“老郑!等我......”
老郑只顾逃命,根本充而未闻。
壮汉马也不要了,跳其身就狂奔而去。
淑宜姑娘并不追杀,愤愤地哼了一声!随即归剑入鞘。
但上哪里去找彭政宗呢?
前途茫茫,使她不知何去何从。
......
五个客商打扮的人,每人背上背了一个大背箩。
箩内不知到底装了些什么宝货,反正重甸甸的,高有三尺余,宽也有两尺以上。
在浙东山区,背着货物在山中行走,他们经常来往浙苏江淮等地,平常的很,可以空出一双手,手中的探路杖不但可以对付虎豹豺狼,也可以对付山贼,那些打闷棍的货色,至少无法从身后用棍子一下子就把脑袋敲破,因为背箩比脑袋高出甚多。
虽是六月盛夏,但在山区行走,凉风扑面,暑气全消,沿途鸟语花香,倒是十分写意轻松的事;当然背上不能背得太重。
这是绍兴到颍州的大道,穿越四明山与天台山区,绕过滁州府渡过淮河前往开封府的官道,颍州在官道上是一个大集站,所以,平时行旅的客商络绎不绝,西湖一带更是商旅不断,山道在群山中盘旋,起落差甚大,走上三五天,此身仍在浙东群山之中。
不过,嵊县以北的一段路,由于是循曹娥江南上,沿河谷上行,走起来不算辛苦。
如果不赶路,可以乘小船直达新昌,再起早北上,因为曹娥江这以上一段水路以不通舟楫,过了曹娥江就已经接近钱塘江源头也就是新安江。
这五位客商走的是旱路,脚下轻灵速度甚快。
绍兴到颍州少说也有上千里路,所以他们此时也是非常着急赶路。
近午时分,仙岩镇在望。
镇在江西岸,镇西群峰起伏,东面的四明山更高更峻。
百十户人家,是一座朴实的小村镇,距嵊县约三十里左右,午间打尖,到县城投宿时光还早。
“前面就是仙岩镇。”
走在前面那位生了一双三角眼的人扭头向同伴说:“先打尖,然后出镇走上小径之后,再改装绕道入山。”
“贺兄,打尖恐怕会留下形迹呢!”
走在第二位的人似乎反对打尖,那双铜铃眼,极为凌厉:“不如立即进山,早点隐起行踪。”
“嘿嘿......”
三角眼大汉怪笑:“太叔老哥,听你的口气,好像有点心怯,似乎缺乏自信,要顶留退步呢!”
“贺兄,不是兄弟心怯与缺乏自信。”
铜铃眼大汉脸色不正常:“咱们只不过是替人办事,预留退路毕竟稳当些。虽说贺兄你们霍山三魔剑有绝对能埋葬那小子的把握,但也犯不着玩命。再说,你也有许多朋友在一起,或者事急暂避溜之大吉,以后就麻烦大了。”
“贺兄,真的得慎重些。”
走在最后的那位高瘦大汉说:“据兄弟所知,那小子虽然中了毒,但功力深厚,真要搏杀起来,仍是可怕的对手,且无尘山庄的庄主也不是好惹的。”
“咱们济南双豪加上你们霍山三魔剑,恐怕不容易取得绝对优势,要宰他们绝非易事。”
“两位长他人志气,灭自己的威风!”
三角眼贺兄冷冷地问:“霍山三魔剑虽然不敢说威震武林,至少也是江湖上顶尖儿风云人物。你们济南双豪,更是北地数一数二的武林高手。五个人加起来,居然显出怯敌的神色,岂不太看低了自己?嘿嘿......好像两位不该来。”
“既然来了,小心些总不是坏事。”
太叔老哥不以为然说:“咱们是得人钱财,为人消灾,且已夸下海口,总得给人个交代。但半年前,曾有不少大有来头的人物,栽在那姓彭的小子手里。连巴山老怪,巫山神姥,毒蝎王那班人......”
贺儿却冷冷一笑:“那是他有人撑腰,还加上少林寺那两个和尚助拳,才让他捡了个现成的便宜,结果还不是中了毒蝎王的剧毒。”
“如今听说那小子的余毒犹未除尽,离开少林寺后,不得不躲在无尘山庄养息!咱们正好来个出其不意的突袭,让他措手不及。不过,如果两位害怕,咱们三魔剑也决不勉强,你们现在退出还为时不晚。”
太叔老哥表情有些尴尬:“贺兄多心了......”
“不是兄弟我多心,而是事实摆在眼前。”
贺兄的脸色很不好看:“言为心声,咱们这次是志在必得而来,未成心已怯,这个仗还能打得赢吗?”
太叔老哥只好陪笑:“贺兄言重了,兄弟只是希望稳当些而已,别无他意。如果真的心怯,咱们兄弟又何必来?何况,事先咱们同意由贺兄主事,一切听贺兄做主安排好了。”
贺兄当然不希望济南双豪退出,气势既已占了上风,也就见好既收,以免闹僵了反而不好。
脚下一紧,一行五人便向前面不远的镇口奔去。
济南双豪断魂刀太叔永寿,和点龙一笔王伟,其实均非善类。徒负“豪名”,实际上干得却是职业杀手。
只要价钱合意,他们任何人都敢去杀。
但他们至少还有点顾忌,从不承认自己是以杀人勾当为生的杀手。不像霍山三魔剑那般嚣张狂妄,公然以杀手自居,唯恐别人不知他们是凶神恶煞似的。
此番五人在重酬之下,接下了这桩杀人买卖,要杀的对象是位棘手人物:那位曾在京都悬壶:被称为“千金一帖”的彭政宗。
在他离京返乡裕州之前,谁也不知道他身怀绝世武功。
直到他到家乡被逼无法立足,愤而力挫多位当今江湖赫赫有名的魔头,始名声大噪,震惊天下。
尤以成都之行,独毙巴山老怪与毒蝎王,重创巫山神姥,消弭一场瘟疫浩劫,更为人所称道。
不过他本身也中了毒蝎王的奇毒,幸得两位少林高僧马不停蹄,日夜兼程赶路,将他带回嵩山,由少林掌门亲自施以洗髓疗法,才能把命保住。
但深入体内的余毒无法尽除,必须找个不受干扰的地方静养。
他既不能常住嵩山,更不愿任何人受牵连,最后终于记起亡父曾经提及的无尘山庄。
苗老庄主是位武功修为极高的隐士,与世无争,江湖上甚至很少人记得有这号人物。
由于曾住京都访友时,旧疾复发,幸得彭政宗之父妙手回春,挽回一命,因而成为莫逆之交。
故人之子去那里静养,自然不会被拒绝。于是,彭政宗离开少林后,便直接去了无尘山庄。
作为一个职业杀手,不仅得具备高超的武功,及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的手段,更须消息灵通,和猎犬般搜踪的本领,否则如何向目标下手?
这五人果然名不虚传,凭着他们的专长,联手明察暗访,仅花了两个月的时间,终于查出彭政宗的行踪。
仙岩镇是来往的要道,打尖的歇脚站。
五个人落点进食,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他们的兵刃藏在背箩内,外表看不出有江湖枭雄的气概,隐去本来面目,即使同行也难看出他们的身份,而且这条路上很少有江湖知名的人行走。
镇上四五家小店,可以买到简单的酒食。
这座山区中的江边小镇,显得冷冷清清。
五个人一家小店叫来一些酒菜,一面进食一面低声交谈。
店堂甚小,六张食桌有四桌有旅客进食。
两名店伙一掌柜,一掌厨,一名小厮听候食客使唤。
除了这五位武林豪客之外,其他三桌食客,都是来往附近的旅客,彼此皆用外地人难以听得懂的本地方言交谈。
五位仁兄即使想听,也听不懂这些人说的话。
掌柜的店伙首先发现有人想点们走来,立即用大嗓门向小厮招呼:“小三子,有客人来了,准备茶水。”
叫声中,匆匆出柜到店门迎接客人,笑吟吟地说:“老婆婆,两位爷,辛苦辛苦,请进。”
一位鸡皮鹤发面目阴沉的老太婆在前,后面跟了两个背了包里,配了剑的精装大汉。
老太婆手中点了一根盘龙乌木仗,腰带上也有一把精致的匕首,一双老眼白多黑少,那眼神阴厉令人害怕。
“给我来一些现成食物,要快,我们要赶路。”后面那位精装大汉说。
老太婆的目光,自踏入店堂起,就盯着抬头注视来客的断魂刀太叔永寿,直至在食桌落座毕,阴厉的目光仍未收回。
小厮送来茶来,店伙则吩咐厨下准备食物。
“我记起来了。”
老太婆突然向断魂刀冷冷地说:“你一个江湖风云人物,扮成贩夫走卒,必定事不寻常,浙东小地方,居然来了你这位中原大菩萨,哼!”
“你这老太婆法眼很厉害。”你怎么也来浙东?你才是威震中原武林的大菩萨。”
“好说好说,天生穷命,替人跑腿,所以来了。”九幽鬼婆紧盯着霍山三魔剑:“唔,尊驾这三位朋友,老身似乎不陌生。”
“咱们见过,好几年了。”三魔剑的老大邪剑贺斌淡淡一笑:“在九华山地藏王道场......”
“哦,霍山三魔剑。”九幽鬼婆恍然:“难怪有点面熟,诸位这样打扮,到底是何用意?”
“来探望老朋友。”
断魂刀苦笑:“一眼就看出在下的身份本来面目,九幽鬼婆,你怎么也来浙东?你才是威震中原武林的大菩萨。”
“好说好说,天生穷命,替人跑腿,所以来了。”九幽鬼婆狠盯着霍山三魔剑:“唔,尊驾这三位朋友,老身似乎不陌生。”
“咱们见过,好几年了。”三魔剑老大邪剑贺斌淡淡一笑:“在九华山地藏王道场......”
“哦,霍山三魔剑。”九幽鬼婆恍然:“难怪有点面熟。诸位这样打扮,到底是何用意?”
“来探望老朋友。”
断魂刀赶忙接口,不希望邪剑贺斌透露寻仇的口风:“为了让老朋友获得一份惊喜,所以掩起本来面目。”
“哦,获得一份惊喜,当然也获得一份惶忧罗。”
“也许,鬼婆,你这次来......”
“替厂里办事。”
九幽鬼婆指指对面两位傲气凌人的同伴:“这两位是厂里的档头,阴豹邓龙,天罡手郝威,诸位想必有所耳闻。”
厂里,指东厂,目下的提督是太监魏忠贤,天下闻名的祸国殃民的大奸贼。如果不是这恶贼大肆锄诛满朝忠良,流寇之祸可能不会发生,历史必将重写。
“久仰久仰。”
邪剑何斌客气地说,转向九幽鬼婆:“鬼婆算是爬上高枝了,也在厂里任档头?”
“老身只是带他们去找人。”
九幽鬼婆笑笑:“到颍州,找括苍老龙神铁百霸。”
“哦,保护东林巨擘户部员外郎吴世典的白道名宿。”断魂刀说。
济南近地京师,对京师的消息自然留意:“可是,鬼婆,那老贼功臻化境,你们三位对付得了他吗?吴世典死后,他好像并未返回老家,他似乎目前仍在江湖......”
“咱们奉命去抄他的家,他在不在家无关宏旨。”
阴豹邓龙傲然地说:“他在家当然最好,他功臻化境又能怎样?人心似铁,官法如炉,他就算有天大的本领,也抗不了官府抄他的家。”
“事实的确如此。”
邪剑贺斌说:“太叔老哥,咱们也应该用这种手段办事的。”
“诸位如果有困难需要解决,在下愿助一臂之力。”
阴豹拍拍胸膛:“咱们带了空白文书,任何州县皆乐于接受差遣,对付那些有名望声誉的人,要他们家破人亡轻而易举。”
“谢了。”
断魂刀一口拒绝:“咱们的事自己可以解决。”
济南双豪虽是江湖上穷凶极恶的枭雄,但仍然不失江湖道义的豪气,对东厂,卫迫害的惨绝人寰狗屁事,有说不出的反感,也鄙视那卖身身东厂的武林人。
断魂刀虽然对九幽鬼婆三个人十分厌恶,但他是个城府甚深的人,将厌恶隐藏在心里,表面不露丝毫不满的神色,口中虽然拒绝,但脸上依然摆出感谢诚恳的神情。
有家室之累的人,谁也不敢招惹厂卫的人。
厂卫像是瘟疫,避开的愈远愈好。
但邪剑贺斌却抱有另一种看法,是属于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讲求实际的人,所以首先表示要用这种办法来办事。
这种办法,意指利用厂卫的力量来对付彭政宗。
因为出钱的人说过,只要能置他于死地,可以不择手段。
断魂刀的断然拒绝,邪剑颇感意外。
“太叔老哥。”
邪剑脸上有不满的神情:“邓老兄愿意助咱们一臂之力,你老哥为何不领情?”
断魂刀不好说出自己拒绝的理由,心中一转。
“这......也好。”
断魂刀淡淡一笑:“反正贺兄这次前来,并没有必胜的把握,既然邓兄......”
这一记击中了邪剑的要害。
先前入镇之前,断魂刀本来主张稳当些行事,邪剑却认为济南双豪心怯,因而讽刺双豪害怕。
这时断魂刀反唇相讥,指着邪剑没有必胜的把握,胆怯才会向阴豹求助,邪剑当然接受不了。
“太叔老哥,你在说泄气的话了。”邪剑不悦地打断对方的对话:“在下曾经说过没有必胜的把握吗?”
“贺兄,言为心声......”
“你少给我泼冷水!”
邪剑真恼了。
“咦,你们怎么啦?”九幽鬼婆讶然问。
“没什么。”
断魂刀笑笑:“咱们办的事可能有困难,所以贺兄想借助邓兄厂里的力量,把这件事办妥,如此而已。”
“有什么困难,说啦。”
阴豹慷慨地说:“算起来咱们都是同道,理该拔刀相助,但不知诸位的困难是什么?”
“邓兄别听他胡说。”
邪剑悻悻地说:“太叔老哥胆怯而缺乏信心,说起话来颠三倒四,邓兄的盛情,在下心领了。”
“其实,邓档头也没有余暇在路上居留,要赶时间办事呢?”
九幽鬼婆说:“要赶快把括苍老神龙的事解决之后,才能助诸位一臂之力,这样好吧,诸位和咱们一同走一趟括苍山,回头再替诸位办事,诸位意下如何?”
“算了,咱们的事自己解决。”
邪剑总算死了心,原来阴豹这家伙心存不良,口里说要助一臂之力,原来想利用他们五个人,先对付括苍老神龙。
“诸位到底要办什么事?”阴豹追问。
“你真笨。”
九幽鬼婆冷笑:“说了半天,他们没透露丝毫口风,当然事属机密,或者有所禁忌,怎会告诉你?你算是白问了。”
酒菜饭已陆续送到,众人不再多说,各自进食,邪剑五个人先食毕,客气地向九幽鬼婆三个告辞先走了。
出了镇南行里余,断魂刀开始埋怨。
“贺兄,你是不知道,投入厂卫的那群货色,从不做无利可图之事。”
断魂刀唠唠叨叨地说:“阴豹那家伙拍胸膛,显然心存不良,要利用咱们帮助他解决老龙神。凭他们三个人,敢奢言对付那老不死?哼!老龙神家在括苍,没错,但去一些官兵,能抄得了什么?如果老神龙在家,这三个家伙还能活着离开颍州?”
“但他们能抄无尘山庄,没错吧?”
邪剑硬着头皮说,为自己的错误辩护。
“抄不了无尘山庄,贺兄。”
断魂刀苦笑:“那小子必定在县城安了眼线,官府的动静一清二楚,消息一走漏,山庄保证连个鸡犬都走光了。那周围千里皆山,那座山不可以藏身?官兵会吃饱了没事干入山穷搜?何况,天马山连绵千里,又临近西湖,人流攒动,颍州知府会坐视不问,如此一来,惊动官府,打草惊蛇,那小子拍拍屁股一走了之,咱们上那去找他?”
“咱们五个人随他们去对付老龙神,还不知是否留得命在呢。”
济南双豪的老二点龙一笔王伟说:“就算都没断了胳膊没断腿,日后那些白道高手名宿,恐怕也放不过我们,除非咱们也投身厂卫做档头。”
“别多说了。”
邪剑忿然地说:“在下总觉得,利用阴豹对付那小子,并没有什么不对。”
进入一座松林,大道向东岔出一条小径。邪剑转着游目四顾,四周杳无人踪。
“从这里走。”
邪剑指指小径:“到前面改装。”
小径伸延至江岸。
这段江面宽不过六七丈,水深及腰可以徒步涉江。
这里是钱塘江的上游一段支流曹娥江的上源,汇合从四明山流下的溪流,与从撞天冈流下的前玉溪,还有长乐港水。
过河,小径绕过仙岩镇东面的一座山,路一分为二,右走四明山,左走梅坑至四明后山。过了后山再走三五十里,就可到宣州府地界,这样再走两三月便可到达淮河,过了焦坡镇就到了颍州府。
五人走了之后,小店中,阴豹向九幽鬼婆说:“这五个老江湖奸似鬼,不肯上当,鬼婆,猜得出他们前来浙东,干些什么勾当吗?”
“还用猜。”
九幽鬼婆冷冷一笑:“八成又是接了买卖,干那杀人的勾当。”
“咱们对浙东陌生得很,所以请你领头办事,杀谁:”阴豹追问。
九幽鬼婆沉吟一下说:“此地距离天马山的无尘山庄很远,少说还有七八百里路程,说不定是那无尘居士苗天。”虽然济南双豪和三魔剑他们半个字也没吐露,但九幽鬼婆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哎呀!”阴豹惊呼。
“那他们不是找死?”
九幽鬼婆笑笑:“他们干的是这行,不卖命那有银子赚。”
“原来如此,这几位仁兄要倒楣了。”
阴豹摇头苦笑:“凭他们五个人,啧啧!比咱们对付老龙神要困难百倍,凶险千倍。老天爷,这几个家伙自不量力,怎么这样蠢?大概是寿星公上吊了,嫌命长了。哈哈哈。”
九幽鬼婆露出幸灾乐祸的一笑:“别管他们死活了,咱们吃完还要赶路。”
三人食毕,会了帐出店扬长而去。
另两桌食客,也先后结了帐动身。
最后一桌是一位乡村打扮的年青小伙子,要了两壶酒,一碟小菜一把带壳炒花生,剥花生下酒悠闲得很。
食客都走了,掌柜的店伙走近小伙子,笑嘻嘻地说:“喝!你倒是沉得住气,听清了吧?”
小伙子一口喝干碗中酒推凳而起:“很久很久没人上门了,闲得无聊,来得好,小二哥,挂上帐。”
“两百二十文,你赖不掉的,哈哈......”
......
天马山耸起南北两座山头,在这一带山区算是最高的山峰,沿东北山峰下降十余里,是稍矮百尺的大兜山。
再翻越数座峰头,便是高度相等的华盖山。
越过华盖山便到了颍河边,自绍兴出发两个多月,终于进入颍州府地界。
无尘山庄其实不在天马山,在颍州南麓华盖山之间东南十余里的华盖谷谷底,东面是燕子窝。
这里,群峰起伏,林深草茂,鸟道羊肠入烟罕见,地当上虞。
焦坡、汝阴、顺昌的中心点,如果再没人带路,必定迷失在山区之中忍饥挨饿,不知身处何处。
从玉泉山到天马山,将近五十里。
如果到天马山找无尘山庄,必定像鬼撞墙似得毫无结果,身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邪剑是知道无尘山庄的,他曾经暗中来过两次偷偷侦查。
他居住在霍山,住处更难找,知道在丛山峻岭中,如不事先侦查,瞎摸索必定毫无结果。
他们沿小径急走,绕过一条溪流,沿着第二条溪流进入丛山,绕过月坑的北面,翻山越岭到达乌坑。
他们脚程甚快,末牌左右,登上了乌坑东面的奇峰。
站在峰顶,他们已看到四周的地势,东南十余里是华盖山,西南十余里便是大兜山,但看不见西北三十里外的天马山主峰。
只要认准华盖山为目标,就可以找到无尘山庄的方位了,这里已经没有路,凭山峰分辨方位,必须在入黑之前到达,不然就得多等一天。
登上华盖山南端的山峰,这座山仅比华盖山矮三百尺左右。
“看到东边山峰的小溪吗?”
邪剑站在山顶指指点点:“沿小溪向下走,可以到达下面的山谷另一条小溪合流之处。溪口南上两里左右,便是无尘山庄。你们看清了,谷对面那座高峰就是燕子窝,别把方向弄错了,咱们下去之后,就很难分辨方向了。走!”
沿山溪向下行十分辛苦,溪流湍急,有些地方必须绕山而走。手脚并用攀岩蹬壁,眼看不过十余里,走起来里数倍增。
五个人虽说功臻化境,但也累的气喘如牛。
在一处山崖下,邪剑下令将包裹藏妥。
“这是他们出许堂和焦坡的道路。”邪剑指指溪右的小径:“南上两里左右,便是那小子藏身的无尘山庄。”
“奇怪。”
断魂刀说:“咱们老半天也没听到犬吠,贺兄,是不是有点反常?山里的狗,一天到晚都会吠个不停,山中禽兽太多,够很容易大呼小吠。”
“唔,好像真没听到狗吠。”
邪剑眉心锁在一起:“上次我来,的确听到狗吠声。”
“没走错吧。”
断魂刀迟疑地问。
“不可能。”
“要不就是,咱们已被发现......”
见鬼,自从进入颍州,咱们不从路上来,而是攀山越岭而至,为得不就是怕打草惊蛇,怎会被发现?准备走!记住:速战速决,明暗俱来,杀他个鸡犬不留。”
上行里余,绕过一座山嘴,前面黑黝黝的山林中,突然出现一星灯光。
“到了,邪剑低声说。”
“是灯光,不是鬼火。”
断魂刀说:“狭峰雨鳞刀徐徐出鞘。
“你穷紧张什么?”
邪剑不悦地说:“等到了庄口,再撤兵刃还来得及。”
上面突然传来树枝摇动声,接着传来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刺耳阴笑。
邪剑吃了一惊,手一动,剑已在手。
风声呼呼,一株小树突然从山嘴上空向下飞坠。
五个人已提高警觉,不约而同五面一分。
这瞬间,六七条黑影突然从三面矮树丛草中窜出。五个人的注意力皆被坠下的小树所吸引,等发觉附近草动声发,窜出的黑影已经贴身了。
济南双豪的老二点龙一笔刚发现黑影贴地而来,还没看得清是人是鬼,便感到右小腿一震,痛彻心脾,忍不住大叫一声,手中的魁星笔拼命下扎。
原来是七头猛犬,五个人一阵大乱,在一阵愤怒和咆哮声与撕咬声中,展开一场恐怖的人犬大战。
恶斗在一声呼哨传来时结束,发生得很快,结束也快。地面,倒了两头猛犬,另五头快速地窜走了。
五个人也有三个人受伤,以点龙一笔伤势最重,右小腿被咬了一口,撕拉之下创口扩大,鲜血染红了裤管。
“可恶!”
邪剑忘了身在险境,破口大骂:“竟然养了这些畜牲咬人......”
“哈哈哈哈......”不远处树影传来刺耳的怪笑声。
邪剑像是被人踩了尾巴的猫,跳起来厉叫:“姓彭的狗......呃......”
一声怪响,邪剑的话嘎然而止,从斜刺里飞来一团烂泥,奇准地击中他张开的大嘴中,塞满烂泥的嘴怎能继续咒骂?
老二幻剑车朝阳没有老大邪剑毛躁,休养不错,所以能保持冷静,耳力也高一等,听清了烂泥飞行的声音,料定是从右后方一丛茂草中扔出来的,立即不假思索地飞跃而起,不但可保护自己的中宫安全,便可发出攻击敌人。
草高及肩,但并不浓密,走进便可一目了然,绝对不可能隐藏有人而不被发觉。
剑下处草枝纷纷折断,如被罡风所摧,出现一处丈余方圆大的缺口,千百根野草激射出丈外,好凌厉的剑气,每根野草皆齐腰而折。
“咦!”
他收剑止势讶然轻呼:“怎么没有人?”
“老二小心身后......”
左方不远处,传来老三绝剑贲泰的惶急叫声。
老三绝剑贲泰在三魔剑中,剑术又绝又毒,心硬如铁,剑出必定将人置于死地,为人冷酷深沉,沉默寡言,现在竟破天荒地惊叫,可知必定看到了极不寻常的事物,同时,在叫声中挥剑飞越而至。
一个黑影以令人难以置信的奇速,从溪旁的岩石丛中扑向幻剑车朝阳的身后。这是幻剑斩草的后一刹那发生的事,快得有如鬼魅幻形。
幻剑刚收剑势,听到叫声已来不及有所反应了,黑影与叫声几乎同时到达,心意神已主宰不了身躯的活动反应,只感到右臂一震,如同雷殛,沉重的发打击及体,护体气功竟然不住身躯,万斤巨槌击散了已护体的天然真气。
那种浑雄怪异的打击力道,绝不是他这种正宗先天气功所能抗拒得了的,立即右半身发麻,剑脱手坠地。
刷一声响,发结被人用奇怪的利物齐头皮削掉了,接着是两记重击落在琵琶骨上。
这两肩胛骨是保护心肺的,面积大坚硬无比,承受得起打击,但打击太重了,他觉得全身骨骼已被震散,脊梁拒绝支撑沉重的身躯,狂叫一声,向前扑倒。
黑影在绝剑赶到之前,一跃三四丈,三两闪便消失在茫茫夜色笼罩的茂草矮林中。
绝剑贲泰不但剑术超尘脱俗,暗器一发三把小飞剑也威震武林,本来该先用暗器抢救幻剑的,但左手被猛犬咬伤了小臀,无法发射暗器,这就是他情急惊叫的原因所在。
这时看到黑影扑攻,重击,逸走的经过,惊得血液似乎快要凝住了,他几乎难以相信那黑影会是一个人,人的体能极限绝对不可能呈现这种现象,只有鬼怪才能有这种不可思议的景象出现。
“老二,你......你怎么了?”
绝剑急问,俯身去搬动幻剑扑倒在草丛的身躯。
这瞬间,黑影飞腾而至迎头压落。
他大惊失色,因为他听到下砸的黑影发出狂乱的厉叫,是断魂刀,正手挥足踏飞惯而下,看身法听叫声,便知是被人凌空扔飞,而且无法控制自己,砸下来可不是好玩的事。
他心中大急,忘了左手被咬的痛苦,急难中潜劲倏生,一把抓住幻剑沉重的身躯,猛地向侧猛拖。
“砰!”
断魂刀像石头般砸下,手脚朝天,松散地大声呻吟叫痛。
黑影去而复来,突然出现在绝剑的身侧,无声无息突然幻现。
拖出幻剑的绝剑身形未稳,连转念的机会也没抓住,腰脊便挨了一劈掌,浑身一软,扑倒在幻剑身上挣扎难起。
所有的经过为期极暂,自小树从天而降,至绝剑腰脊被击中扑倒,像是在刹那间发生和结束。
五个人只有一个人能站立,邪剑贺斌,这位仁兄被烂泥打入,打落了两颗门牙,污泥塞住了喉咙,虽然能站立,但正在作呕,狼狈万分。
点龙一笔也没倒,但右小腿血肉模糊,坐在地上撕腰带裹伤。
五个人全失去战斗力,栽得真惨。
“是......是谁在偷袭我们?”
挣扎着撑起上身的断魂刀,用走了这样的嗓音问。
夜风萧萧,草木森森,四周除了枭啼兽嗥之外,看不到人的形影,似乎刚才并未发生任何事。
“是......是......呃......是那小子......”
邪剑一面呕出残余的淤泥一面用透风的嗓音说:“那......呃......那怪笑声......呃......不像苗老鬼......”
“还有一群狗。”点龙一笔咬牙切齿叫:“日后传出江湖,咱们不用混了!姓彭的,偷袭不算英雄......”
眼一花,黑影出现在两丈外。
星光下,看不清面目,只看到黑袍徐扬,身材雄伟。
“你们是英雄?”
黑影用嘲笑的口吻说:“你们不是偷袭的大英雄吗?不到不到三个时辰,你们扮猴子爬山,爬了八十里左右,真了不起。放着小径却爬山苦了手脚,真辛苦你们了。哈哈哈……”
邪剑不由地怒问:“你就是那个叫彭政宗的小子?”
“彭政宗?”
黑影冷笑说:“我好像听说过,他是江湖中人,只是个与世无争,一心想悬壶济世救人的郎中,可惜世上已经没有这个人了。”
“那么你是谁?”邪剑追问。
“我?”
黑影笑笑说:“很巧,我也姓彭,但我绝不是你们所说的彭政宗,站在你们面前的叫彭小葵,是个专杀江湖败类,凶神恶煞的克星!”
邪剑猛一咬牙,挺剑飞扑而上。
黑影哈哈狂笑,腾空扶摇直上,跃登左手四丈的山崖,冉冉飞升,像是有形无质的幽灵。
邪剑一走空,却无法登涯追击。
“我来想想看,该怎样埋葬你们。”
自称彭小葵的黑影在崖上笑吟吟地说。
“咱们拚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断魂刀举刀厉吼。
“你们纠众夜袭找上门来。”
彭小葵继续说:“存心恶毒,用心可诛,我彭某人不是善男信女,从不饶恕那些要埋葬我的人。唔!对,把你们吊起来,让我那群猎犬打一餐牙祭。妙!就是这么办,你们弄死了我两头猎犬,其他猎犬有权报复的。”
生落,人如流星坠地,眨眼间便飘落在邪剑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