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小墨啊，我快要不行了。咳咳咳、我死了，这间铺子……就是你的了，你好好经营，咳咳咳咳……”

    看着眼前这个躺在床上，骨瘦如柴，面色蜡黄，说一句完整的话都极为艰难的老人还在努力给自己交代着后事，坐在床边的沈墨百感交集，心情复杂，眼眶发酸。

    他不光是为眼前这个弥留之际的老人心里难受，更是为自己这比戏剧化还戏剧化的命运难受。

    半日之前，他还是一个刚刚陪客户应酬完的销售经理。

    客户很开心，但是也很鸡贼，大着舌头跟沈墨勾肩搭背称兄道弟，提到合同的时候却又顾左右而言他，只是说再考虑考虑，气的沈墨直想怒锤其狗头一顿。

    待送走客户之后，沈墨结了账，要了发票。

    提着包，跌跌撞撞出了饭店，冷风一吹，胃里一阵强烈的不适袭来。

    跑到旁边的树坑里大吐特吐，吐得酸水直冒，眼泪横流。

    等他重新站起身来的时候，却感觉眼前一黑，整个人噗通一声重重倒地，彻底失去了意识。

    等他重新恢复意识的时候，已经换了一个时空，成了一名古代杂货铺的十六岁小学徒。

    这是一个叫做大周的王朝，占据了中州北方，隔着大江和南方的楚国二分天下。

    另外还有一些小国，如占据了辽东的金国，自称是女真后裔。

    北边的草原大漠上还有百年前曾经席卷天下的北元余孽。

    中州大陆的南面有南越国，西面的高原上有吐蕃国。

    大周王朝建都洛京，而楚国则建都江城，又称汉京。

    周国皇室姓李，楚国皇室姓项。

    总之，跟沈墨印象中任何一段历史都对不上号，但是地理环境却又跟自己记忆中的华夏大地无差。

    所以大概是历史从元末拐了个弯以后就变得面目全非了。

    沈墨所在的地方就是大周朝的京城洛京。

    眼前这个即将离世的老掌柜跟沈墨名义上是掌柜和小学徒的关系，其实却是从小就收养了他，两人情同父子。

    老掌柜叫做沈链，所以沈墨自然也就跟他姓了。

    从沈墨原身的记忆中知道，这位老掌柜从沈墨有记忆以来就身体不太好，一直咳嗽了很多年。

    半个月前终于一病不起，躺在床上日渐虚弱。

    一个只有四十多岁的男人，却苍老干枯的犹如七老八十一样，饭都吃不下了，每日只能勉强喝点米汤之类的流食续命。

    原本的沈墨也是个孝顺的少年，为了照顾老掌柜，这段日子一直伺候在病床前，而且还东奔西走为老掌柜延医买药，试图挽救老掌柜的生命。

    只是老掌柜已经接近油尽灯枯，来的郎中都是看一眼就摇摇头走了，最多也就是在沈墨的恳求下开一些活血补气的药尽尽人事而已。

    而从昨天半夜，老掌柜就陷入了昏迷之中。

    沈墨在床前伺候了半宿，眼看着老掌柜依然昏睡不醒，自己这段日子也是心力交瘁，身体疲倦虚弱，一起身的时候眼前一黑也晕了过去。

    等到醒来，就成了另一个沈墨了。

    搞清楚了自己所处的境遇后，沈墨一肚子老槽不知从而吐起，心情万分复杂。

    前世虽也不容易，但是好歹也是生活在国泰民安，繁荣安定的和平国度。

    只要自己肯努力，即使不能大富大贵，却也能确保自己衣食无忧。

    自己生活的那个年代，绝对是有史以来最好的时代，没有之一。

    他从来没有想过要穿越回古代。

    甭管在史书上大书特书的盛世治世，还是乱世，对于普通的百姓来说区别并不会太大。

    乱世是人命如草，无论是兵还是匪，百姓对他们来来说只不过是一群待宰的两脚羊而已。

    盛世治世，无非是换了温和一点的手段，将烧杀抢掠变成了巧取豪夺而已。

    不说别的，但就每个人都能够吃饱饭这一点，历史上没有哪一个朝代能够做到的。

    但是在沈墨生活的那个时代，做到了。

    就凭这一点，就绝对算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时代了。

    所以，沈墨对于那些动不动就意淫穿越，向往唐代的豪情大气，向往宋代的人文荟萃，向往清代和诸位阿哥们海誓山盟，向往民国的所谓浪漫文艺的无脑二货们只有一句评价：

    “一群吃饱了撑的脑残！”

    这种人真回到古代，不是被土匪杀了全家，就是被官兵杀良冒功脑袋挂上了马鞍，要么就是被青皮混混欺负的家破人亡，要么就被官府的徭役折磨的生不如死。

    甚至一场普通的感冒就能要了他的小命。

    可是命运偏偏就这么爱开玩笑，一个从来不想穿越的人却被发配到了古代，而且还是一个跟原本历史错位的古代世界。

    看着再次陷入了昏迷的老掌柜，沈墨感觉自己的人生一片灰暗。

    起兵造反，纯属想多了。

    发明创造，经商致富？

    先甭管有没有那个本事造出来，就算真的造出来，恐怕第一桶金还没到手，就已经被权贵给巧取豪夺了。

    能不能留下一条命还要看权贵心情好不好。

    去看看洛京城街面上那些赚钱的店铺产业，哪一家后面没有权贵的影子？

    也就只有如杂货铺小吃店这种没有多少油水，权贵们看不上的小生意才会被普通百姓捡漏。

    总之，沈墨对于一个平民百姓能在古代这种社会环境下飞黄腾达是持悲观态度的。

    别说活的滋润了，能活下去就是一件相当不容易的事情。

    不过虽然悲观，但是沈墨毕竟不是一个矫情的人。

    既来之，则安之。

    这句话的意思不是让人躺平任嘲，而是说既然改变不了事实，那就努力适应新环境，然后再伺机改变。

    沈墨身世坎坷以及销售经历锻炼的坚韧和斗志，如今又经历了穿越这种旷古奇事，心境更是今非昔比，自然不会轻易放弃。

    活着，就有希望。

    穿越的事实已经无法改变，那就先努力的在这个人吃人的时代活下去，然后伺机寻找机会。

    昏迷了大半个时辰后，老掌柜再一次醒来。

    这次醒来后，竟然主动要吃的，而且声音也清晰了很多，咳嗽声也少了，原本浑浊黯淡的眼睛好像都亮了起来。

    沈墨意识到这应该是回光返照。

    他去厨房热了一碗鸡肉粥，端到床前一口一口的喂着老掌柜吃了下去。

    一小碗的鸡肉粥老掌柜竟然全部吃完了。

    原本蜡黄的脸色竟然红润了许多，在沈墨的帮助下靠在了床头，一双眼睛看着沈墨。

    “小墨，你好像不一样了，变得比以前沉静稳重了。这是好事啊，我的时间不多了，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你是个好孩子，以后要好好的照顾自己。”

    “这间铺子的房契和地契我都已经在衙门那边过户到了你的名下，以后你就是这家店的掌柜的了。”

    “大富大贵就不要想了，能平安顺遂的过完这辈子就是天大的幸运了。你以为那些皇子皇孙日子过得有多么滋润？说不定哪天就被人给害了！算了，跟你说这些干啥，以后好好过日子就行。”

    “隔壁铁匠铺的关老头家的闺女不错，好像对你有点意思，你要是觉得合适，以后就对关老头好点，给他多买点酒喝，这老头喝多了肯定就答应把他家闺女嫁给你了。”

    “你原本应该是个……，算了，不说这些了，好好过日子就行，就待在洛京城。以后啊，要是看见鬼鬼祟祟的人，那就早点跑路。”

    “你不是总问你娘的事情吗？你要是真的想知道，以后有机会去一趟孟津渡口，河边有一颗歪脖子大槐树，你娘就在那颗槐树下埋着。要是有什么想不通的，试试问你娘。”

    “包子铺的王家闺女也不错，胖胖的，能生养。你要是喜欢，就手脚勤快点多去帮帮忙，王寡妇那个人刀子嘴豆腐心，你表现好一点，说不定就同意你俩的好事了。到时候娶了王家闺女，生上一窝大胖小子，一辈子吃不完的包子，嘿嘿……”

    老头絮絮叨叨的，说话也语无伦次的。

    自己一个杂货铺的小学徒，还指望左拥右抱不成？

    有些话沈墨能听懂，有些话他一脸茫然，总感觉老头欲言又止，有事情瞒着自己。

    老头越说越精神，又让沈墨扶着自己从前面的铺子里转到后面的院子里，转了一圈后又站在院子里对着洛京城的西面发了一会呆，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然后又回到自己的屋子里，翻箱倒柜的将已经过户的房契地契以及自己攒下的五十多两碎银子郑重的交给了沈墨。

    沈墨还瞥见老头盒子底下翻出来一个花纹繁复的腰牌瞅了两眼又扔了回去，然后把盒子用黑布包的严严实实，叮嘱沈墨到时候给自己放在棺材里陪葬。

    转了一圈回去，老头忽然说想吃鱼。

    沈墨想着这是老头最后一个愿望，就出去菜市场给他买鱼。

    只是当他一身汗了拎着一条细藤挂着的草鱼回来的时候，老头已经静静的躺在床上逝去了。

    沈墨拎着草鱼站在老掌柜的遗体前默默地看了好一会。

    人都要死的，自己以后死的时候是不是也会这样平静？

    看着老掌柜平静略带一丝笑容的面容，沈墨觉得他应该是走的没有多少遗憾的。

    沈墨前世的时候，十八岁刚刚高考完唯一相依为命的老爹就遭遇意外去世了。

    丧事都是他一手操办的。

    眼泪在那个时候都流干了。

    逝者已逝，活人没有时间去伤悲，好好活着才是对逝者最好的悼念。

    给老头脱下衣服擦身子的时候，看着老头瘦弱的身上各种纵横交错大小不一的疤痕，沈墨觉得老头以前肯定是个很有故事的男人。

    只是现在这些故事都要随着老头埋入地下了。

    给老头擦干净身子，换好早就准备好的寿衣和新鞋袜。

    关好门，沈墨换上孝服，去通知了周围几家经常来往的街坊邻居。

    老头在洛京城里没有亲人朋友，能最后送他一程的也只有这几家街坊邻居了。

    头发都快掉光，一身肌肉的关铁匠带着女儿关小朵来了。

    包子铺的王寡妇带着女儿王如花来了。

    靠着给人写对联写书信写状子为生的吕秀才也来了，赶大车的郭铁柱也来了。

    大家一起帮忙，搭起来一个简易的灵堂。

    招魂幡和灵位这些都是吕秀才帮忙写的，王寡妇带着两个小姑娘在厨房给大家伙做饭。

    关铁匠帮着沈墨在前面张罗，郭铁柱拍着胸脯说出殡的事情自己给包了。

    丧事办的很简单，一来是老掌柜有交代要一切从简。二来是穷人也没那么多讲究。

    沈墨在灵前守了一夜，半夜关小朵给他送了一回鱼汤。

    后半夜王翠花给他送他两个大包子。

    吕秀才看了黄历说第二天就是下葬的黄道吉日，众人吃过早饭，将老掌柜入殓，又祭拜一番，每人说了几句告别的话，就钉上棺材，抬上了郭铁柱的板车向着北城而去。

    板车出城的时候还给守城的兵丁交了税，说是去晦气。

    沈墨心里愤怒，但是也什么都干不了。

    老头被葬在了邙山脚下，挑了一处环境幽静的山坡。

    虽然有过世三年才立碑的讲究，但是穷人能省则省了。

    沈墨先用木头给老头立了个碑，打算等以后有钱了再给老头换个石碑。

    看着老头的墓碑竖起，沈墨眼眶又红了。

    站了一会，就招呼大家伙往回走。

    回到店里，沈墨一一谢过各位街坊邻居，并且拿一些店里的货物，诸如麻绳锥子剪刀簸箕等物感谢大家的帮忙，结果都被婉拒了。

    关老头摸了摸沈墨的脑袋说以后有啥事吱声，并且留下一把新打的菜刀，拉着一步三回头的关小朵走了。

    王寡妇拉着沈墨的手说以后饿了过来吃包子，然后留下两斤面粉，推着身材丰满欲言又止的王翠花也走了。

    郭铁柱挠挠头说以后沈墨要用车，开口就行，不要钱。

    吕秀才捋着胡子留下一句：“逝者已矣，节哀顺变”，还说以后沈墨要是打官司，自己免费的帮他写状子。

    沈墨一一谢过，送别众人后关上前门，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思考着未来的路该怎么走。

    一个声音忽然从脑中响起：

    “检测到宿主拥有杂货铺一间，满足系统激活条件。‘大掌柜系统’开始激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