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成何体统!”
亲眼看见宝柱将他亲娘踹翻在地,王老汉火冒三丈。
他固然看不上李氏这个泼妇,但宝柱却是由李氏宠着长大的,怎能如此无礼的对待母亲。
传出去岂非要叫人笑掉大牙,说举人家的孩子没教养。
自从王逸轩中了举人,他便极为看重礼仪尊卑。便是他最疼爱的王逸轩,在和李氏闹起来的时候,王老汉也是严厉批评过的。
此刻宝柱非但不感激母亲给自己绣鞋,反而还用脚踢李氏将其踹翻,落在王老汉眼里,无疑是犯了大错。
“既然不想念书,那就下地干活!”
他存了心思要教训宝柱,冷冷道:“从明天起,你卯时起,酉时回,得把我们王家所有的地都照顾好,有我看着你别想偷懒。”
“爹!”
被儿子一脚踢翻的李氏原本呆坐在地上,听到王老汉的话,不由惊呼一声。
自己的儿子对自己动手她不是没有怨气,可是宝柱那样身骄肉贵,自打出生起就没下地干过活儿,王老汉怎么能一下子罚得这样重。
宝柱怎么受得了。
她面色焦急。
“要干活你自己干去,我走了。”宝柱却赌气道。
他在家里无法无天惯了,李氏不舍得骂他,甚至每回父亲王老三要斥责他的时候,李氏都站出来母鸡护仔。
一来二去,他对于家里的长辈便也不怎么怕了。
他小孩子心性,一溜烟就没了人影,徒留母亲李氏在王老汉面前瑟瑟发抖。
二柱见他们的闹剧演完了,便恭敬的对着王老汉拱手道:“祖父,那孙儿就先行告退了。”
王老汉并未多说什么,只点了点头,示意许可。
出了门,二柱正往莲屋的方向行去。
半途却见到宝柱与村里的顽童们在一块儿嬉戏。
宝柱今天本要去学堂念书,便按李氏嘱咐穿了长下摆的宝蓝色衣袍,他面相富贵,看起来如城里的少爷般,而那些个村童,却光着脚丫只穿了身短打,打闹在一块儿时竟也不觉得别扭。
瞧见二柱时,宝柱眼睛一亮,与几个玩伴说了两句,卷着衣衫下摆跑过来了。
“二柱哥,刚才你说要把阿爷给你的银子分我一半……”
他说着,自然而然的伸了手,双眼饱含期待的神色。
二柱笑了笑,方才他是为了在王老汉面前表现出自己谦让恭和的优良品质,才说要将银子分给弟弟一半。
这会儿王老汉又不在旁边,他自然也没有必要平白无故把到手的银子给别人。
不过如今他已知道自己不是王家的人,便也不打算随意得罪宝柱。
但见他语气竭诚的道:“宝柱,你都已经十二岁了,应该明白的。我们王家已经不是破落户,我知道你顾念旧友,可是人有卑劣贤良之分,这些人不过是想从你这儿骗得好处。”
他这样说着,表情中又自然流露出对于这些村童的蔑视。
是人皆有自尊心,更何况是这些年纪尚小的少年们。
在听到二柱说出,自己是为了骗得好处才与宝柱玩闹的,再看二柱脸上那明显的轻视,这样的侮辱,或许饱经风霜的大人可以忍受,但年幼的村童们却全沉着脸不开心的跑开了。
“你乱说什么?他们才不会像你说的那样子。”
宝柱朝他喊了一声,而后跑着去追玩伴们。哪儿还想得起银子的事。
二柱笑着摇摇头,他自己以前都是过得苦哈哈的,又怎么会刻意去羞辱别人。
不留情面的说出那种话,是因为在刚才,他隐约听见那群幼童里,有人唆使宝柱回家窃出老屋的玉烛台。
现下被宝柱吼了一声,他倒也不生气,悠悠而行,往那‘莲屋’而去。
‘莲屋’地处于一个荷塘边上,如今已是深秋,那荷花也不怎么长了。
枯萎的莲池,看起来毫无君子风范,更别提什么出淤泥而不染了。
因王老汉与宝柱的事耽搁着,他来到时已有些晚了。
透过窗户可以看到,‘莲屋’内几个幼童已经在那教书先生的引领下,口齿不清的开始跟着念三字经。
“人之书,性本散……”
二柱敲了敲门,将那些学生的注意力全吸引了过来,唯有教书先生犹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过了一会儿,注意到学生们没有再跟自己念三字经,这令先生不由有些愠怒。
这时二柱再次敲了敲门。
教书先生皱着眉,没有理会。
“夫子,有人敲门。”有一个幼童提醒道。
“不必理会,来迟了就该受到惩罚,且让他在外头站一会儿。”先生语气微冷道。
毕竟是王逸轩这个举人亲自请自己来荷花村执教,他倒也不怕因此而得罪了人。
站在门外边的二柱,也听到了他的话,便没有再敲门。确实是他迟来在先,实在不宜继续打扰人家教书。
他倚着墙壁,看着‘莲屋’之外的那个荷塘愣愣出神。
屋内,学生们又都跟着先生的语气,念起了三字经。
过了小半个时辰,门终于开了。
二柱往里一看,心中微有些无奈。
来念书的十几个学生大部分是五六岁左右的幼童,再大些估摸着也就八九岁。自己这个十五岁的大人置于其中,恐有不妥。
他这样想着,脚步却不由自主往里踏了进去。
教书先生正看着他,张了张嘴,似有斥责之意。
二柱抢在他开口之前,拱手道:“因祖父贵体有恙,我来迟了,还望夫子见谅。”
本要责他迟来的先生,顿时哑口无言。
毕竟这个学生是为了尽孝,他难道还能说“孝”是错误的不成?
二柱见他面色稍缓,心中不由松了口气。
自己之前只会隐忍而不曾主动出击,所以在养父母王老三夫妇的手上吃了十年的苦,直至王逸轩直言不讳的那些话,他方才醒悟。
而后却又因恐惧与不满而冲动行事,险些暴露自己,只能兵行险着一错再错。
直至偷听到王老汉与李氏之间的对话,知道自己并非真正的王家儿女,他才恍悟。
此刻他可以卑恭致歉,让先生放下芥蒂;也可以恶言相向,大吵大闹。
而大吵大闹的下场,便是被祖父王老汉道出自己不是王家人的事实,然后被赶出王家。
而届时,自己又能去哪儿?
自王逸轩中举一来,短短几个月,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会发生这么大的变化。
虽说他迟到的事被谅解了,可教书先生却另辟曲径,带着刁难的意味问着另一个问题:“你多大了?”
此刻屋内尽是儿童,唯有他一个人超过十岁,从外表上就能看出来。
这夫子分明是要羞辱他。
二柱的笑容淡了些,答道:“虚岁十五。”
“可曾读过什么书?”
“不曾读过!”
“识字?”
“不识!”
“十五岁了,你即便从现在开始读书又有何用?不事生产,却来这里虚度光阴?”先生又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