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不眠之夜。
李氏听着门外“哒哒”的脚步声,以及那若有似无的哭声。
缩在被窝里的臃肿身子,不由抖得更厉害了。
“别找我——别找我啊!”
她紧紧闭着眼睛,两排牙齿不断地打颤。
片刻过后,那耳边的哭声停了。
闷在被子里久了,李氏听不见那哭声,就缓缓掀开了厚重的棉被。
还未等她松口气,床底下却又探出了个脑袋,头发乱糟糟的。
昏暗的屋里,空中漂浮着幽蓝焰火。
‘是鬼火!’李氏两排牙齿在打颤。
借着那微弱的蓝绿色火光,她隐约看到床底下爬出来的那个人,眼睛里还渗出血泪。
爬出来了。
“啊啊啊——!!!”
在被抓住脚踝之前,李氏尖叫着一下子跳下地面。
眼看那东西又逐渐逼近,便只得慌忙拔了门栓,跑出屋外去。
夜色深冷,但她一惊之下,全身都冒出冷汗,此刻泼逃,连件外衣都顾不上拿。
“李氏!你又要整啥幺蛾子?”
被她那凄厉的尖叫声吵醒,王老汉也收拾着起身了。
来到李氏的屋里,却只见二柱正束着头发,也在焦急的寻找母亲。
“你娘人呢?大半夜的鬼叫,跑哪儿去了?”
王老汉神情疲惫,又带有几分恼怒的问二柱。
他年纪大了,本身睡意便浅,睡梦中被李氏吵醒,过后李氏自己睡得倒是很香。
可他回了屋却睡不着,连着几天下来都这样,已令他心神焦虑又憔悴。
却见二柱微叹一声,面露忧愁道:“我也是听见了娘的叫声才过来的,祖父,我娘她这几天没事儿吧?”
王老汉看了他一眼,见他脸上的愁色不像是作假的,这才微微叹了口气。
过了一会儿,大房那边的人也过来问了。
“祖父,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王逸轩黑着个眼眶过来了。
他妹妹已被收押了几天,岳父岳母明日也要问斩,许静娴在屋里哭着,他想不出主意愁了好些天。
好不容易睡下,又叫李氏这个泼妇给吵醒了。
他此刻说话的语气便没有平时那样恭谨。
将事情说了清楚,送走满脸不愉的王逸轩后,王老汉又对着二柱叹道:
“唉——算了!都去睡觉,等会儿她自己会回来的!”
这几日李氏晚上总要大喊几声,他都习惯了。
二柱点头。
等看着王老汉回屋过后,他却诡谲的笑了笑,悄悄溜出了门。
……
李氏又来到了丈夫的坟前。
躲在墓碑的旁边,探出头,疑神疑鬼的望着四周。
因几日未得安眠,她眼眶已疲惫得稍显乌青。
深夜里,她躲在坟边怒睁着满是血丝的双眼,看起来就像是坟堆里爬出来的死尸一样。
二柱来时她正絮絮叨叨的说着些什么。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更何况她这些天吃的东西里面,多了点不一样的。
连着几天吃了毒蘑菇,再加上李氏自己精神不振,会出现幻觉也是在所难免的。
二柱是穿着阎王爷的装扮出场的。
一袭大黑袍,脸上涂满了渗人的恐怖红彩。
夜色这样昏黑,他身边又飘浮着蓝绿色的火光。
这时代本就愚昧落后,李氏又是做贼心虚,便轻易相信了他的话。
甚至跪在地上磕头。
“李氏!王三根死后魂归地府,因生前所犯罪孽,现要将其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可他说,他做的那些恶事乃是你指使的。”
二柱怪声怪气的捏着嗓音道。
李氏却是被他这略显滑稽的声音,吓得连连磕头。
“大人冤枉啊!明明是他将人踢到河里淹死的,怎能怪我?”
她满嘴喊冤。
二柱屏气,旋即大喝一声:“兀那李氏,你犯了大错还敢污蔑他人!还不快快将那事情的始末说个明白,若敢再狡言污蔑,休怪本座将你打入地狱,让你尝尝上刀山下油锅的痛苦。”
李氏黝黑的脸上满是恐慌,生怕解释不及,要被他打入地府。
便忙将十几年前发生的事都交代清楚了。
“那年婆婆犯了病,大夫说要买人参吊命,我们家哪有这么多的银子……”
二柱只听得眉心直跳。
原来,那一年的时候,王老汉的婆娘犯病,王家的人又没有钱买药医治。
好在县里有大户人家出钱要买紫河车,李氏那时候怀胎七月,便要与丈夫一起,去县里引产,取出那紫河车。
这夫妇俩外出到河边时,恰好看见一名女子从河里爬出来,怀里还抱着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
随后那女子似乎昏死过去,瘫睡在河边。
李氏胆大,过去看了看。
她眼尖,却是一眼就盯上了陌生女子怀里抱着的婴儿,那孩子的脖子上挂着一枚金锁。
贫户之女,又哪儿见过黄金。
贪念一起,可那金锁却是怎么都不能从孩子的身上取下来。
夫妇二人便打算将孩子抱回家。
他们耽误了些功夫,原本昏阙的女子苏醒,死死抱着王老三的腿叫他归还孩子。
她叫得撕心裂肺,狰狞万分。
李氏又急又怕,恐有人路过,就催促丈夫快些走。
王老三便猛力甩了一脚,将那妇人给踢到了河里。
河水湍急,那妇人骤然落水又脱了力,便只得葬身于河中。
等回了家,拿工具将孩子身上的金锁取下来过后。
李氏夫妇本打算把孩子扔到河里,却让王老汉知道了。
就这样,李氏还是到了县里,打掉腹中的骨肉,用紫河车换了十两银子,又将金锁当掉,换了银子买了药材。
在村里人不知道的情况下,二柱却成了她的孩子。
也正是因为有了当掉金锁的那些钱,王老汉后面才有能力送王大柱去学堂念书。
否则一个破落农户,怎么能仅凭几亩良田就可以供出个读书人来。
说完之后,李氏又急急扯着二柱的袍子,哭喊道:
“这些坏事都是三根做的,跟我没有关系啊!阎王大人,您可要记得啊。”
二柱沉默着!
周身的磷火已然烧尽,这周围又暗下来了。
见此情景,李氏更是着急。
二柱又语调严肃的道:“你可还有什么隐瞒的?”
李氏绞尽脑汁想了想,摇摇头。
摇头过后,她却是又想起了一些事,讪讪补充道:“裹着那孩子的襁褓是个好料子,但我们怕给人认出来,就叫我那口子埋到葫芦山里边去了。”
她当时是想留着的,可王老汉一见那料子便知道是个富贵人家的,怕招来麻烦,就匆忙命她将东西处置了。
可孩子身上的一些小物件,却是被李氏留下了。
“葬在何处?”二柱又问。
“在葫芦山北坡的一颗大树下,旁边还有几个山洞哩!”
李氏犹豫了一下,才答道。
“原来如此!念你现在知道悔改,本座便放你一马!”
说罢,二柱转过身,慢慢的走了。
李氏扯着他衣角的手不自觉松开,目送着他黑色的身影融于夜色中。
待看不见他之后,又拜了拜,才起身慌忙回家。
二柱却没有回去!
而是往着那葫芦山的方向去了。
事不宜迟。
李氏今晚遇见了阎王,又被逼着说了这么一大通事儿。
明天她一定会去葫芦山查看那地方的,自己必须赶在她前面,把东西挖出来。
可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二柱也不确定那布料能否浸得住十年泥水的泡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