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府尹的威严让人不敢直视。
这个平日里老父亲般的小老头,此刻再看他,气势陡然散发开来。
“尔等将粮食卖与秦记的价格是多少?从实说来!”
为首的佃农赶忙跪下,颤声道:“禀府台大人,小民五日前,以每升一百四十七文的价格卖与秦记精米两石。”
现下普通黍米价格在十七文左右。
所谓黍米就是后世人们常见的小麦、大麦的统称,是百姓们主要种植食用的粮食。
稻米价格略贵,普通的三多十文,精米则要更贵些,大概在六十五文。
而且由于精米属于紧俏产品,本地产量不高,所以价格向来居高不下。
也只有秦为这样的豪商,或是赵允让这种顶级权贵才能天天当饭吃。
别看王臻贵为开封府尹,一年的俸禄恐怕也买不了几石精米。
一百四十七文!
这个价格听起来很高,几乎是普通黍米的十倍。
但按照市价折算下来,也不过是其两倍多些而已,哪里来的六倍?
粮商们纷纷傻眼了。
何振山更是睁大了眼睛瞪着佃农,喊道:“不可能!明明是六倍的价格,定是这些贱农作假了!”
“放肆!公堂之上岂容尔等咆哮!”
一句话喝住了何振山,王臻又问向佃农:“尔等欺瞒官府是何下场?!”
佃农们纷纷跪下,连连叫着‘不敢’。
王臻又转头看向何振山:“尔一口咬定秦为以六倍的价格收粮,可有证据?”
“某……”
何振山沉默了。
他没有证据,可他也不信明明确凿之事会有假!
秦记高价收粮的消息不仅他知道,大半个汴梁的佃户都知道,那些人日日守在秦记酒坊门前,挤破头地兜售自家精米。
众目之下岂能做得了假?
何振山不服!“此事人人皆知,不用证据!”
旁边秦为冷笑一声:“人人皆知?哪个人?谁知道?你让来对峙!”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张收据,呈给衙差,道:“这些佃农卖与秦记的粮食皆有收据,还请大人明察!”
“今收王二狗精米两石,每升一百四十七文,共计十四贯零七百文。特立此据!”
王臻念完收据后,问道:“谁是王二狗?”
跪在最前的一个佃农抬头道:“小人就是……”
王臻指了指收据上的手印。
“这可是你亲手按的?数目可对?可有其他隐情?”
佃农一字一句说的很清楚:“禀府台大人,正是小人亲手按的,数目不错,没有隐情。”
王臻甩了甩手里的收据,看向何振山和一众脸上,冷道:“尔等可还有话说?”
剧情莫名其妙的翻转了。
饶是所有人都知道这其中一定有猫腻,可问题是没有证据啊!
白纸黑字摆在那儿。
那些佃农就是以市价两倍多的价格卖出的,无论如何也算不上哄抬粮价。
被坑了!
直到此刻粮商们才恍然大悟。
他们听信了何振山的话和舆论传言,便认定了秦记高价收粮的事实。
可谁也没有真看到秦记与佃农之间的买卖,虽然秦记近日来高调收粮,可他到底收了多少粮?又以什么样的价格收的?
而且——粮商们陡然明白过来!
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圈套!
秦为怕是早就料到了何家会在酿酒原料上做文章,这才将计就计提前买通了何家的佃农,兜转了这么大的圈子,给何家挖了个天大的坑。
这个坑不仅埋了何家,连带这些想赚黑心钱的粮商也跟着倒了霉。
事到如今谁还管你是不是圈套,几个粮商噗通跪了一地,开始不住地求饶。
“冤枉啊,大人!我等皆是听信何振山所言,才一起涨价想借此大赚一笔,我等知罪!”
“我等居心不良,误信奸人挑拨,愿认罪!”
和哄抬粮价、引发百姓动荡比起来,误信谗言、借机赚取黑心钱。二者孰轻孰重?
何振山也明白了,可为时已晚,脚下一软跪坐在地上。
他清楚的知道,何家完了!
怨毒的眼神死死钉在秦为脸上,那张青涩纯良的脸上,此刻正带着淡淡的微笑。
此刻何振山只想问问……
到底什么仇什么怨?
……
一夜之间,汴梁商界动荡!
何家酒坊被查封了,巡检司奉命查抄,连带那些倒霉的粮商,均被罚没了一半家产,一夜回到了解放前。
这个制霸汴梁酿酒业多年的老牌商贾,顷刻间土崩瓦解!
整个汴梁商界闻言色变,各个自省吾身,担心下一个倒霉的就会是自己。
秦为!
这个整件事的始作俑者,却莫名其妙的成了受害者。
他到底是不是受害者,明眼人都清楚,可还是那句话,没有证据!
那些佃农一口咬定秦记没有高价收粮,而且各个有收据为证,甚至巡检司的衙差还专门去了这些人家中搜查,并且询问了周边邻居亲朋,结果还是一样。
这才是手段啊……能让黑变成白的手段!
天知道那些佃农是怎样被秦为说服的,还有那阵喧嚣尘上的舆论,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一时间,秦为这个名字,再次刷新了大家的认知。
这是个老阴比,千万别去别惹他!
房门被踹开,赵允让野狗一般的冲了进来。
秦为早就习惯了,连起床气都弱了几分,迷糊着脸瞪着他好久。
赵允让扑出坐在床边的卧榻上,好像自家般随意:“傻了?整个大宋属你最懒,这都晌午了竟然还在睡觉!”
秦为早就无力骂街了,丧着脸道:“你是真有病!真的……”
“听说了吗?何家倒台了,何振山本来是要发配的,却不知被谁保了下来,何家如今虽没了产业,但底蕴还在,依旧不可小觑啊!”
秦为自顾洗着脸,听到赵允让的话后顿了一下,接着洗脸。
“韩敖?”
赵允让明白他的意思,果断摇头:“不是!此事韩敖避之不及,谁都知道他与何家是娘亲,他若出手,王公定不会放过机会!”
所谓机会,就是政治交锋的筹码。
秦为胡乱擦了把脸坐在赵允让身边。
“不是韩敖,那就是比韩敖还要厉害的人物,否则商郡王府不可能查不出来。”
赵允让闻言有些不自然的笑了笑。
秦为岂能看不出猫腻,看似笑道:“是查到了,但不能说……”
赵允让点点头算是默认,随即越过了话题。
“此事揭过了,我只是来吃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