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着哈欠去上朝,这个在大宋是常态。
秦为到了皇城外,无数的官员已经等在了宫门口,这些人里大多是三品以下的官员。
三品以上或是宰辅这种级别的,他们不会这么早到。
一般都是卡着进宫最后的那个节点来,然后展现出自己与常人不一样的优越感。
“咋那么安静?”
以往热闹的宫门口,今日静悄悄的。
天色还在昏暗中苦苦挣扎,天边连一丝的光亮都不肯露头。
借着皇城上几十个打灯笼撒下来的光晕,再看这些身着官服的人……这妥妥的湘西赶尸人啊!
秦为有些慌了。
你们这不说话……是要玩儿僵尸版的角色扮演吗?
他再往前走了几步,周围的官员忽然同时向后退了一步,有些甚至露出厌恶的表情,和他拉开了好一段距离。
沉默的分化,整齐划一的动作。
秦为这才还魂,啐笑一声:“还以为是在做梦呢,这群老逼登是要闹哪样?是准备跟小爷玩儿孤立么?”
“老夫倒是希望你在做梦……”
啪!
后脑勺被抽了一下。
手法和力度很熟悉,秦为这才觉得自己是活在现实之中。
秦为摸着脑袋,怒道:“他们这是要排斥我么?我怎么惹到他们了?”
王臻脸色有些冷,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们这是嫉妒!”
“嫉妒我作甚?秦某不过是比他们年轻了几岁而已,有什么好嫉妒的?”
秦为知道这是为何,却满不在乎的打了个哈欠。
“你才二十岁就做了国子监祭酒,这次他们是真的恨你了,一个二十岁的祭酒,你让那些苦读几十年的学着活不活了?他们一辈子恐怕都得不到这等殊荣,你要好生应对,否则就会成为天下文人的公敌……”
“我知道,一是一,二是二,他们不惹我,我也不惹他们,但他们若是玩阴的……”
“昨晚国子监的甄良上了折子,说是要告老回乡,这是已经出手了,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王臻最后告诫了他,等到张之白等人来了后,就往宰辅们那边去了。
如今朝里缺了张士逊,原本三个名额的宰辅,如今就剩下了张之白和吕夷简,这对政事堂来说是个损失。
所以今年刚开始,陛下和太后就不止一次提过,要在王臻和王尧臣之间选一个入政事堂。
政事堂是大宋权利中枢的最高殿堂。
能踏入这里,为官之路也算是做到顶峰了。
不过王臻不在乎这些,王尧臣也不是很在意,毕竟三司和枢密院的地位虽比不上政事堂,但却也是实打实的权利部门。
万一入了政事堂而丢了枢密院或是三司的掌控权,那就是空有一个宰辅的名声,实际却是被架空了。
这就是权衡。
比如陛下让你做了宰辅,又觉得你身兼枢密使权利太大。
那现在你就要取舍了,是选择宰辅这样的名大过权的地位身份,还是选择手握实权,地位却稍稍逊色的部门老大。
秦为肯定是想让王臻做宰辅的,毕竟算是升职了,执掌大宋百官和全国政事,那感觉不要太酸爽。
但这种权利很笼统,看似什么都管,权利大的没边儿。
可张士逊就是个血淋淋的例子,真到了树倒猢狲散的时候,他甚至连一场像样的反击战都组织不起来。
所以能做到宰辅这个位置的,权利依然不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势力。
只有足够庞大的势力,才能支撑你长久的干下去。
就是不知道王臻是不是也这样想。
“……及之早上吃了什么?”
宰辅们聚集在一起,但有些沉闷,张之白就随口问道。
王臻也漫不经心的说道:“早上吃了一碗黑米粥外加两个细面饽饽,秦小子做的,说是什么养生餐。”
“养生餐?不知效果如何?”
张之白也喜欢琢磨吃的,闻言就追问道。
尤其是到了他们这个年纪的人,养生就是头等大事儿。
想要在宰辅这个位置上长久的做下去,好身体是必不可少的一个因素。
王臻还有些瞌睡,他打个哈欠道:“就是黑米磨成粉再打成糊糊,用半碗开水勾兑一下,刚开始没觉得怎样,这一连用了半年,老夫如今也可一口气走二里地不带喘的,腿脚更有力了些……”
张之白不禁羡慕了,“那小子平日里虽说混账了些,却及重情义……及之有福了。”
刚好经过王臻身后的王尧臣马上就转身回去。
“你给王及之开了养生餐,为何老夫没有?这是觉得亲疏有别吗?”
老头儿吃醋了。
老王的面色不善,秦为赶忙喊冤道:“没啊!您老息怒……王公前些年看着有些虚软,郎中说这是操劳过度导致的,所以小子就想着给王公弄些养身子的餐食……您放心,等回去后,我也给你好好定制一份养生的餐食,保证您二位能老年得子,自上一层楼……”
“滚滚滚,小王八蛋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王尧臣没好气的笑骂了一句,心情顿时好了起来。
稍后进了宫,一路进殿。
小朝会依旧是那么一回事,秦为听着就想睡觉。
等议事完结后,赵祯往这边一看,差点把鼻子都气歪了。
“叫醒他!”
秦为竟然站着在打盹,身体摇摇晃晃的。
身边一个朝臣得令后,欢喜的朝他后脑勺上抽了一巴掌,很用力。
早就想揍这小子了。
尤其是他得了国子监祭酒这等圣名后,朝中想抽他的何止一人。
可秦为被这么惊了一下,梦中战场的厮杀戛然而止。
然后他第一反应竟然是挥拳。
呯!
那官员哀嚎一声轰然倒地。
世界安静了!
“陛下,臣不是故意的。”
鼻子飙血的官员被带了出去,秦为一脸尴尬的请罪。
赵祯气不打一处来,就说道:“今日弹劾你的折子不少,你可有何话说?”
这两天关于秦为升任国子监祭酒一事,朝中讨伐声不少。
他本是想夸赞一番秦为,也好给他正名。
可这少年竟然在上朝时打瞌睡,这真是不能忍啊!
秦为傻眼了,说道:“陛下,臣……臣不会讲课啊!”
宰辅们都在笑,秦为才学谋略俱佳,做官是没问题的,可要是让他去讲课……想着秦为去国子监,面对着那些学生发呆的场景,真是乐呵啊!
等到了下午时,国子监的反应传出来了。
“相公,国子监祭酒甄良告病,国子监的学生们也大多请了病休。”
张之白愕然,然后苦笑道:“陛下本是想给他个文武全才的名头,也好以后便与改革施威,可现在这好处却变成了出丑。”
吕夷简也失笑道:“若某是秦为,肯定会告病不去。”
赵祯也后悔了,可他是皇帝,几乎就是言出法随,却不好反悔。
培养个亲信不容易啊!
何况这个人才学俱佳还有胆识魄力,连战场都可上的。
日后等他彻底掌权,秦为就是皇权最好的开山刀,有他在,赵祯便可大胆施为。
最后他只得交代道:“这事儿是朕太过急切了,倒是让他得了踟蹰……记得过几日提醒我把秦为弄回来。”
许茂则郑重的应了,甚至把这事记在了小本子上。
还用眼神警告了那几个伺候的小内侍;此事若是传了出去,要你们好看!
秦为呐,某能帮你的就只能到这了。
若你能躲过一劫,一大盆卤肉肯定要送的,否则咱老许可不答应!
……
“官家让秦为明日来国子监授课。”
最新消息到了,甄良抚须笑道:“让他来吧,老夫倒要看看,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能讲出什么东西来。”
司业陈昂板着脸道:“祭酒,陛下这明显就是在给秦为正名,咱们若是太过分了,弄不好就会被天家记恨。”
“什么正名,倒不如说是镀金!”
甄良恼怒的道:“这是想公然踩着我国子监往上爬!他去别的地方老夫不管,可要让他就这么把老夫当做垫脚石,老夫……”
他什么都做不了,因为这是赵祯下的皇命。
自打科举制度施行后,国子监近年来有些没落,但这并不影响它大宋第一学府的称谓。
许多权贵官员依旧挤破了头想要把自己孩子送入国子监,不只是为了学问,重点是每年春闱,国子监都有几十个直接报送省试的名额。
还有些偏远地区的学子,苦读多年打败了无数同乡学子,就是为了跨进这大宋第一学府的大门。
因为来了这里,你的仕途路就基本有希望了。
也就是说但凡在国子监入学的学子,可省略乡试、州试这种低等级的考试,直接参与最后一级的省试。
只要过了省试,那就是百分百的举人出身了。
等到殿试,皇帝若有恩科,那么这些人就能摇身一变成为恩科进士。
大宋的恩科就相当于前唐时的皇帝直接选拔官员。
宋初时太祖赵匡胤为了解决朝中官员匮乏的问题,一口气恩科了两百多位本年进士。
如今赵祯继位,虽然大宋的官员已经多如牛毛。
但如果小皇帝哪天真的掌了权,少不了就会培植一批自己的心腹,那这些人从哪儿择选呢。
自然就是从历年的科举佼佼者中选出一批人,然后特批为恩科。
就比如秦为的那个进士出身,就和恩科的性质差不多。
于是等第二天早上秦为到了国子监时,就只看到了几个学生。
甄良照旧告病在家。
国子监司业陈昂,作为二把手,亲自出门把他迎了进来。
寒暄了一番后,陈昂就说自己公务繁忙,就不陪秦为上课了,直接小跑溜了。
这不对啊!
秦为走进了教室里,剩下的三个学生都躬身相迎。
“见过祭酒。”
竟然只有三个学生!
秦为一脸纠结,然后说道:“报名吧。”
“学生韩琦。”
“学生欧阳修。”
“学生文彦博。”
秦为不说话了,只是呆呆的看着面前的这三个人,整个人有些痴傻。
刚才他还气愤国子监不给面子,只留下了三个人在。
可现在他却惊呆了。
……三个人,三个宰辅!
这个三个名字闪耀了大宋百年,如今竟然同时坐在了这里,而自己……要给他们上课?
秦为头一次觉得自己露怯了。
不能不露怯啊!
这三人随便一人拉出来,日后都是位居宰辅的一代能臣。
给他们上课?
怕是会得失心疯吧?
韩琦一看就是个直言敢谏、满腔热血的中二青年,这和他日后再历史上的评价有些出入,但大差不差。
若不中二,谁敢去西北御夏。
虽然最后好水川之战败了,但这却不能完全归错于韩琦。
就那样的军队,还没有一个能掌权的将才统领,不败才是见鬼了。
再到后来,庆历新政韩琦始终信服范仲淹,并当朝直言为范、富等人鸣不平,最后‘不谓然’的朝论让他心灰意冷,甚至自请外放。
而欧阳修一看就是个老实的铁憨憨,在文学上所向披靡的他,对政治却不慎敏感,以至于后来一篇朋党论坑了范仲淹。
至于文彦博,则是一脸的无所谓。
他相比前两人,虽谈不上优秀,但却是最全能的一个。
他比韩琦更懂得圆滑,比欧阳修更明白政治的规则。
中肯的说,此人天生就适合做官,他或许不缺才能,可却少了几分真诚,于他而言,任何人都可利用,任何事都要权衡。
三人坐下后,觉得秦为应该差不多要走了。
就三个学生教什么?
而且外面都说秦为不会教正经学问。
所谓的正经学问,指的就是儒家学问。
可秦为自做官以来,他就没有一件事儿和儒家学问搭得上边儿的,此人行为举止天马行空,这样的人,能教好学生吗?
被三人有些质疑的眼神盯着,秦为大抵明白了他们心中所想。
他索性把布袋子丢在桌子上,淡淡的道:“上课了。”
三个学生正襟危坐,大抵是第一课要给些面子,连文彦博都看着老实了些。
“本官第一次教学,也不知于你们而言,可以学些什么……今日就暂且叫你们一项简单的算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