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好儿郎
刘姝大抵这辈子都没有如此受宠过。
看着刘家送来的布匹、绸缎,金银首饰等,她皱起来的眉头就没舒展过。
吴妈翻了翻那些礼品,有些尖刻的冷笑道:“这是求和呢,刘家人也真是够势力的,以前不闻不问,巴不得咱们饿死在外面,现在倒知道献殷勤了……”
“把这些东西都清点一下,再从咱们的家当里挑些好的,回头让孙叔派人送去。”
刘姝在看一本很有趣的话本,只是再好笑的情节,也不能让她开怀。
刘家送来的礼,就像是一道道催命符。
她虽性格温婉,却也不笨。
拿人手短的道理刘姝还是懂的。
吴妈撇嘴道:“就这点儿东西还想收买人,秦郎君什么没有,这些东西在秦家都不配入库……”
“好了,这话以后莫再说,秦家是秦家咱们是咱们,我未过门,便不能让人觉得咱们事事都依着秦家。”
一个身患劣疾的女儿家,能从杭州一路来到汴梁。
刘姝身上从来都不缺骨气,只是现实对她太过苛刻罢了。
从秦为住在隔壁开始,她就开始被人指指点点。
后来秦家愈发富贵了,刘姝也成为了街坊四邻口中的‘外宅’,更难听的还有说她是被秦为豢养的美妾。
以前她不在乎,因为这些年流言蜚语不断,她也这么过来了。
可现在她被朝廷封了诰命,刘姝庆幸能嫁与秦为的同时,也难免会因为自己不太光彩的身份而暗自伤神。
自古媒妁之约讲究的是门当户对。
若是之前,一个私生女配一个寒门落魄的穷书生,这桩亲事倒也登对。
可现在秦为扶摇直上,而她却仍旧只是个人人嫌隙的私生女。
就算有了诰命的身份,也仍旧摆不脱的人们世俗眼光下的指指点点。
“娘子,刘家那个嫡女又派人传信了,说是要来与您叙旧谈心……”
吴妈刚把东西清点完,外面孙好民也来了,还带来了一封刘婷的手书。
“这是没完了么?咱家娘子和她很熟么?她们谈的哪门子心……”
吴妈厌恶的瞪了眼孙好民,后者顿感冤枉……我就是个传信儿的啊。
但老孙经过秦为多年的熏陶,甚至女人是不能讲道理的,只能嘿嘿干笑两声,道:“夫人说得对,我看那刘家也是没安好心。”
二人成婚也有两年多了。
不过平日里却很少以夫妻相称,毕竟家里的两个主人都还没有成婚,他们做下人的若是太过张扬,难免就会让主家心里不平衡。
吴妈有些褶皱的脸上竟也浮出几许红晕,嗔怪道:“莫瞎叫,娘子还在里间听着呢。”
“诶,晓得了……”
孙好民老脸乐得像朵花,连连点头应承。
只是没想到刘姝竟然出来了,皱眉看着孙好民手里的信笺,幽声道:“她若想见我,便让人直接送信到这边就好,为何要送那边去……”
嗯?
孙好民微怔少许,一时间没理解出这话的意思。
毕竟在秦家人的心里,他们早就将刘姝认作了当家主母,所以看似两家人,其实在就成了一家人。
平日里不管是那边儿有事儿或是进出信件,也大多都会送到秦家去,再有孙好民统一整理。
头几年都这么过来了,可娘子今日为何会有此一问呢?
合格的管家都会在第一时间洞悉主人的想法,从而找出最合适的应对方式。
平日他照顾秦为得心应手,只是刘姝这边……女人心海底针,猜不透啊!
孙好民求助似得瞧向自家婆娘,吴妈则是嗔了他一眼,道:“娘子的意思是,刘家那人是故意把信笺送到秦家的?”
可她为何呢?
刘婷一介女流,她又不认识秦家的人,这不是自找麻烦呢?
刘姝却像是早已洞悉一切的女诸葛一般,声调幽沉道:“她与我送信是假,想借此让那人看到才是真。”
那人指的是秦为。
这下一切都解释的通了,看来刘婷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吴妈性子急,忍不住就骂道:“好个不要脸的贱货,她竟然想趁机勾引秦郎君!奴家这就去……”
刚说了一半,吴妈下意识看到刘姝有些泛白的脸色,赶忙捂上嘴拉着孙好民离开。
刘姝则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树下,焕然露出的笑容中带着几分凄楚。
说什么勾引……
男未婚、女未嫁。
人家便是有心寻觅良婿,更谈不上什么‘抢’。
而且相比于刘姝,刘婷的确拥有比她更加优渥的条件,不仅出身嫡女,而且还是家主的女儿。
若是将她许给秦为,那才真的是门当户对。
可自己呢?除了一个淑人的身份还是靠着秦家得来的,刘姝身无长物,她没有半分优势。
所以她明知刘婷的目的,却还是接受了她的拜访。
并且主动将地点选在了秦家的后院。
这里目前只有秦为一人在住,除了狄青偶尔会来几次,这里可以说是秦家最私密也是最中心的地方。
一对各怀心思的姐妹聚在了这里。
女人之间的话题大抵就是家人、情郎、夫婿……最后就是自己的胭脂水粉什么的。
高门大户家的女儿也不能免俗。
二人坐在堂屋,有一句没一句的先聊着,后来就只听得刘婷叽叽喳喳的说话,刘姝只是端坐着,显得格外安静。
说了一阵子后,看刘姝不再答话,刘婷便有些兴意阑珊的笑道:“妹妹今年快有十八了吧?姐姐前些日子刚过了十八岁的生辰,本来只想家里人热闹热闹也就罢了,谁曾想母亲把城中最有名的戏班请到了家里来,敲敲打打的让人好不心烦,还叫来了好多宾客,都是汴梁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呢,只是我却不喜这些高调的做派……不过父亲却说,女儿家到了年纪就要为她寻觅良婿,家里若是重视,等那些男方家来提亲,就越不敢小瞧咱们,妹妹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刘姝脸色没变,只是纤手却轻轻捏住了裙边。
她知道,刘婷这是要步入正题了。
只能微笑道:“是啊!女儿家一辈子便是想求得一桩好姻缘,只是千金易得、良婿难求,妹妹便祝姐姐能早日觅得良婿。”
大家族里的女人能和睦相处的没几个,更别说嫡庶悬殊之大的二人,唇枪舌战已经是最温柔的场面了。
刘婷歉然道:“哎!你说我怎么突然就提起了这事,真是不该,不该啊!”
刘姝依旧微微垂眸,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等待着对方出招。
她不是一个软弱的女人,否则也不会为了秦为拒绝亲父定下的婚事。
只是在外人眼里,她常年因为喘急看着有些虚弱,大家便下意识认为,这是一个好欺负的女人。
看刘姝仍旧不接招,刘婷又换了话题。
“姝儿可知隔壁那秦家祖宅,是谁买下来的么?”
这是软的不行,就要来硬的了吗?
刘姝眼眸低垂,淡淡道:“地契上写的是父亲的名字,不过这宅子的地契却是在我手里。”
“地契在谁手里有甚关系?而且那上面虽写的是二叔的名字,但他却是刘家人,买宅子的钱也是从府上支取的,是爹爹听说你在外面居无定所,这才让二叔出来买了这宅子,却不成想正巧买到了秦家的祖宅。”
这是要让刘姝看轻现实,若她不听话,刘家随时可以收回宅子。
在刘婷看来,秦为之所以会对刘姝另眼相看,一方面是怜悯,毕竟一段凄楚的身世,的确能博得人的同情。
尤其秦为这样的翩翩公子,更是喜欢怜香惜玉。
但这只是其一,最重要的是刘家手里还握着秦家祖宅,恐怕秦为知道刘家不会轻易交还,这才想以娶刘姝的方式,让刘家松口。
只是刘婷却忘了,依着秦为的手段和脾气。
他想要的东西还用求人吗?
用秦为的话来说就是,刘家算个屁啊!
可刘姝却沉默了,因为她心中也曾如此想过。
秦为之所以愿意娶自己为妻,更多的不是出于感情,而是当初自己帮他的情分和感恩之心。
当一份感情和其他情感扯到一起时。
这份感情便会让人感觉不那么存粹了,哪怕结果是她想要的,可心里却依然有根刺久久不能除去。
所以情义要还,否则就会压身。
这是秦为的话,刘姝对此深以为然,所以她在等待着对方说话。
刘婷微笑道:“本来爹爹也是想要将这宅子还给秦家的,只是姝儿妹妹有所不知,咱家我那弟弟……”
刘姝的秀眉微微一挑,然后嘴角噙笑。
那是苦笑。
人情有许多种,有的会化为情义,有的会化为债务……
而这个就是债务。
她虽不是不欠刘家的什么,却该着秦为还不完的恩情。
所以她若想要这祖宅的地契,就必须要接受刘婷的条件。
她在等待着……
刘婷看了刘姝一眼,然后苦笑道:“这不是咱家我那弟弟在外面跟人家赌钱,结果被人坑了,还连累了吕相公家的二郎君也赔上了五千多……赌场那便自然不敢张口劳烦妹妹,只是吕相公那边却是不好说话的……”
要借钱吗?
可为什么不直接和秦家开口呢?
刘姝没有听到自己想象的答案,心中甚至有些松口气的感觉。
“五千多贯?”
刘姝对银钱不是很有概念,因为她不缺钱,秦家更不缺钱。
可她也知道,这五千贯不是少数目。
她若是和秦为张了这个嘴,想来秦为不会拒绝,甚至会二话不说送来一万给她花用。
这点儿底气刘姝还是有的。
可她却不愿张这个口。
“姐姐有所不知,妹妹这些年劣疾缠身,身边本就没有多少体己钱……”
这话的意思就是拒绝,可刘婷却仿佛听不懂似得。
苦笑道:“姐姐也知道妹妹的难处,若不是没了办法,姐姐也实难和你说这事儿,你看……能不能劳烦妹妹去给我那妹夫说说,算是刘家借的,日后定会归还。”
“大伯是刘家家主,还拿不出五千贯吗?”
刘婷作难道:“能倒是能,就算不够卖些产业也是能凑齐的,可吕相那边……”
合着不只是借钱,还有人情啊!
刘姝不禁木然。
五千多贯……这笔钱对秦家不算什么。
可宰辅的情分却不能是用银钱来衡量的。
一旦秦为帮刘家出了头,别管吕夷简会不会因此膈应,但这个情分却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还清的。
尤其是秦为在朝中的话语权愈发重要了,以后但凡有些政见上的分歧,吕夷简就能拿此事作为说辞。
刘婷使出了杀手锏,俏脸失落哽咽道:“若是为难便算了,姐姐这便回去让父亲变卖家产吧。”
“等等……”
刘姝果然上当了,俏美的脸上带着几分挣扎,轻声道:“如此,我便去问问,可成与不成却不敢保证。”
刘婷刚要起身的姿势一顿,又重新坐了回去,拉住刘姝的手,满脸感激的道:“如此就多谢妹妹了,姐姐这就回去禀告父亲,那地契你便放心拿着,待妹妹嫁入秦家之时,便与你作为嫁妆了,如此保证那平阳侯日后不敢欺负妹妹……”
刘姝心中微叹,却没说话。
她深知祖宅对于一个家族来说的意义。
若秦为还是那个破落的穷书生倒也罢了,可他现在位极人臣,若是连祖宅都不能收回,世人定会戳着脊梁骨骂他不孝。
平头百姓都知道祖宗大过天,何况是秦家这种贵胄。
带着胜利的喜悦,刘婷扭着纤细的腰肢离开秦家。
而刘姝却面带愁容的坐在那儿发呆,就连吴妈走到身后了都没察觉。
“娘子?”
刘姝被惊醒,轻蹙眉、俏脸微滞:“何事?”
“方才那个刘家女临走时说,明日带人来拿钱……她来咱家拿什么钱?您给她钱了?”
吴妈知道她家这个娘子性情温和,有些时候总会心软,顾忌的事情又太多。
如此难免就会被人拿捏住。
刘姝只能苦涩的点点头:“我只是答应她会试试看,却没有答应要给她,可她却迫不及待的张扬此事……看来她是早有预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