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州!
大宋府洲就是西夏这次要出兵征讨的地方。
萧长仁很快洞悉了这其中深意,什么叫‘急报’?这就是说,西夏人真的动兵了,大宋府洲是来告急的。
他不禁看了过去,心中越发的得意了。
目光再转向秦为的身上,脸上带着冷笑……还嚣张吗?还说什么西夏人是虚张声势吗?
宋人这次要慌了!
这才是趁火打劫的好时机,宋朝小皇帝很定会担心,辽人在这个时候掺和一脚,只要稍稍威胁,他便会就范。
这可是两大强势力量的合击,亡国的阴影会让宋人君臣崩溃。
大辽自然可以予取予求。
他微微昂首,右边嘴角上翘,讥讽的看着这群君臣,更是嚣张的瞪着秦为。
来求饶吧!
刚才你如何嚣张的,现在就要如何匍匐在我的脚下忏悔,萧某宽宏大量,定会好好地羞辱你!
府州的急报。
赵祯此刻等待的也是这个,河东路的奏报早早就来了,唯独府洲这个前沿防线却没动静。
现在终于来了……
他的心中一紧,下意识看了秦为一眼。
不知从何时起,开始有意无意的依赖秦为的话了。
因为他说的话总是对的,他给的建议总是能精准的控诉事实走向,赵祯还年轻,但他却知道什么人能信,什么人不能信。
秦为之前就说府州未来奏报,大抵是西夏人的十万大军一说有假。
他一直在等待着,只有结果明朗,他才能决定下一步谋划。
今日终于来了!
“呈上来!”
他的声音简短有力。
可张之白却从这话中听出了一丝局促,不禁看了他一眼。
心想陛下此刻肯定是紧张了,这么大的事儿,连他这个宰辅都开始担忧了,何况是年轻的皇帝。
哎!
应该先让萧长仁出去的,万一消息不利也好遮掩几分。
可赵祯却觉得,不论消息好坏肯定是瞒不过辽人的,那又何必去刻意遮掩呢,如此只能更显心虚。
内侍很快带了信使进来,然后恭敬奉上了奏报。
许茂则拆开奏报上的火漆,送了过去。
赵祯接过,先看了秦为一眼,这才低头看奏报。
秦为面色却很是镇定,只是心中有些哆嗦……李元昊小朋友不会发狂吧?
少年人一旦失去理智,那真有可能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事儿来,不过有他老爹李德明在,应该不会任由这小子胡来的。
西夏若真想立国,现在就该全线防御,而不是起兵来伐。
不管他们多想报仇雪恨,也要等到立国后再说,否则一场大战下来,不论输赢都死一次巨大的消耗。
西夏再想立国可就难了。
就算他们打赢了宋国,但边上还有辽国,高原上还有吐蕃诸部,大家都在盯着西夏,这个时候他们万不能冲动!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历史上没有发生过此事!
但是现在时间线已经变了,很难保证其他的事情就不会改变,秦为只觉得眼前浮起了一层薄雾,有些朦胧让人看不清方向。
但随即,眼前的薄雾就消散一空!
不管怎么变,这些野心家的想法却不会变,西夏几代头领们终其一生的目标就是立国,他们不可能放弃!
该发生的事还是会发生……
赵祯的手微微抖动着,脸上逐渐浮现除了喜色,心中更是翻腾起浪。
“你来念!”
赵祯抬头,眼中的喜色一闪而过,随手将奏报扔给了许茂则。
然后很快恢复了淡然模样,威严再次涌现。
许茂则接过奏报,先是大致的看了一眼,然后脸上就是一喜,从容的朗声道:“……臣等观察敌势多日,后出斥候巡查,并未找到大股敌军,此虚张声势也!游骑探查之后得知,此次西夏军来犯之人数,最多只有三千人!”
可他不知道的是……
这封奏报是折继闵和裘书玄冒险发出的急报,其中真实度只有百分之三十而已,西夏那三千先锋军之后到底有没有大军,谁也不清楚!
也幸好他不知道,若是知道这二人沆瀣一气,赵祯恐怕第一时间就会派皇城司去府洲暗杀。
第一件事就是派皇城司去府州拿人。
殿内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张之白眨了一下眼睛,然后缓缓看向秦为,吕夷简也是一喜,然后蓦然失神,也是看向了秦为。
他竟然真的能判断出西夏军的动向?
这简直就是妖孽啊!
他才与西夏交手一次,不过是一场小规模的阻击战而已,就能精准洞悉了整个西夏的军事部署?
难道天才之后,秦为还是个难得一遇的将才?
萧长仁也是满脸愕然,旋即紧张地问道:“敢问陛下,这……可是玩笑?”
开什么玩笑啊!
边境上叫嚣了好几天,结果就来了个这?
十万大军就只来了三千前锋,这他娘的是哪个怨种带的兵。
张之白看了赵祯一眼,见他神色冷然,就知道消息确凿了,西夏的确没有大军来伐,不过是小规模的试探。
这就好办了啊!
“贵使自重!”
张之白微微昂首,眼神中多了冷肃。
就和萧长仁刚才一样,他傲然仰头俯视萧长仁,说道:“是否玩笑,贵使自可去查证,;辽国不是也陈兵边境了吗?”
你们辽国不是也有探报么?不信自己去查!
查个屁……
一国皇帝亲口说出来的话,自然不可能造假,否则事后就会贻笑大方,再说这种国际动向大家谁都能知道,不过时间早晚而已。
现在说谎,那明天打脸了咋办?
萧长仁失魂落魄的道:“李德明怎敢虚言……他怎么敢?”
西夏内部正在清洗异己,这一点大宋知道,辽人也知道……李元昊即将上台,这一切都预示着西夏近期会有大动作了。
但两国都不想先出手,都在等着看热闹,巴不得西夏和另一家先干起来,然后自家躲在后面渔翁得利。
在这等关键时刻,你竟然只是虚张声势……
这是啥意思,你是看不起宋国,还是看不起我辽国?
秦为淡淡的道:“蛮夷之地、礼教匮乏,自然也就没有什么信誉可言。”
都是一群没开化的蛮子,你知道什么叫‘言而有信’么?
萧长仁知道这是秦为在暗讽辽国,可此刻却没了心思辩驳。
他正在思量西夏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
好端端的为何要虚张声势,说好了十万大军来伐,为何就只来了几千人试探,他们的真实目的到底是什么!
任何一个国家,在外交上都是警惕的。
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什么绝对的事情,西夏能试探大宋,他是否还会再来试探辽国?
试探之后,他会不会选择真的攻伐,他的目标又是哪个?
见他不说话,秦为大抵知道他是在思考,可却又不想给他思考的机会。
“贵使莫要伤心,说不准下次李德明真就会带十万大军来伐,他不过却不知道会和谁开战。”
这话里讥讽味道十足,萧长仁却无言以对。
因为他也是这么想的。
但他没有秦为的穿越者加成,自然就不能向他这般提前洞悉局势。
秦为此刻只觉得胸中大畅,恨不能高歌一曲来表达自己的喜悦之情,西夏人果然是狼子野心啊!
当初做出虚张声势的判断,秦为是基于对历史的回顾,和三国目前态势的判断。
历史上,大宋和西夏不时发生战争,但大规模的战争都是在西夏正式立国后了,在此之前西夏并没有和大宋发生过过很大的战事。
这是他当年的记忆。
至于李元昊,按照现在的局面,大宋这边是很难阻止西夏立国了,毕竟另一方辽国还在边上等着呢。
就算大宋真的动兵了,大不了西夏转投辽国就是,到那时两家仇人兵合一处,大宋的处境将会更加艰难。
但另一个念头又浮现在秦为的脑海中。
李元昊今年才十五岁,竟然就又这等野心,他竟然现在就想要西夏独立,虽然背后有李德明撑着,但也足以看出这个少年的手腕不简单。
听到秦为把西夏、北辽比作是蛮夷。
赵祯笑容满意的点点头,然后目光带着些威严,说道:“西夏人挑衅,秦为!”
“陛下,臣在。”
“去见西夏使者,呵斥之。告诉他,胆敢与我大宋最对之人,永无好下场!”
额……
竟然让我去?
陛下这是得意忘形了?
我是司事局的承旨,这事儿不是该枢密院的人去才对么。
而且一般情况下,这等事过了就过了,两国也不是第一次交锋了,边境上的摩擦更是不断发生。
大宋一直以来的政策就是以安抚为主。
毕竟西夏的实力愈发强劲,大宋和辽国都有意拉拢这个强力外援,所以只要不是太过分,两国对西夏都是半恐吓、半拉拢的态度。
可今日赵祯却来了个呵斥!
这就成了强国教训附属的口吻,更像后世大国拿捏周围小国的手段。
看来陛下的水平也不低啊!只是以前有些太老实了。
秦为领了皇命后也不急着走,有回头看向萧长仁,笑问道:“贵使先前说想看我大宋的脸色,如今你的脸色如何?”
好!
张之白心中暗赞,赵祯也是长舒了口恶气。
吕夷简也在笑,不过还是顾忌脸面道:“贵使与我国亲密无间,兄弟之国自然支气连通,秦大人这话倒是将两国的情谊点到位了。”
大家是兄弟,自然也是一样的脸色。
老吕也是个得嘴不饶人的啊!
秦为正色拱手道:“多谢吕相夸赞。”
萧长仁的脸上不断变幻着颜色,恍如一只会变色的蜥蜴。
“贵使可是病了?”
秦为的毛病就是说话办事不成体统,从来不遵从为官之道,这话问的格外的无礼。
可也只有他能这么说话了,赵祯只是笑笑并没有不悦。
萧长仁这时也没脸再留下了,便冷着脸拱手道:“陛下,外臣告退。”
他心中失望之极,羞辱感让他现在只想传信国内,让大辽铁骑率大军把西夏这个二五仔给干掉。
若是可能的话,最好是顺带连大宋也干掉,尤其是那个嘴贱的小子!
然后……
他就看了秦为一眼。
秦为正好也在看着他,见他面色不善,就笑道:“贵使可是还有话说吗?如此秦某洗耳恭听。”
这是他今日第三次被羞辱了。
先前是在宫门外被秦为言语羞辱,之后是被西夏并未起大军攻伐的事实羞辱,再然后又是被宋廷君臣集体羞辱。
可他原本是来威胁的……
庆历二年,大宋内部矛盾重重,外部和西夏这个叛逆的战争连绵不断,局势艰难,堪称是内外交困。
就在这个时候,辽兴宗耶律宗真,也就是耶律隆绪的儿子,对大宋发起了恐吓威胁,并屯重兵于宋辽边境。
萧长仁遥想当年大辽对宋人的居高临下,不禁黯然神伤。
先前的他是如何的意气风发,想着大宋君臣会是如何的窘迫和难堪,正如同自己现在的遭遇一样。
他看着秦为说道:“秦大人,大辽铁骑百万正无所事事……”
他微微颔首,然后昂首出去,这是他的底气,哪怕是受尽了嘲讽,但他已然不缺地契,这就是大国的底蕴。
况且辽人的骑兵虽然不少,但所谓的百万铁骑只是个笑话而已,你总不能把刚出生的马崽子,和还没弯刀高的孩子也算上吧。
“辽人如今也少了敢战之心啊!”
张之白的话引来了吕夷简的共鸣,他说道:“是啊,若换做是以前,辽使绝对不会这么轻易就认栽的,他肯定还会威胁。”
赵祯点头道:“朕知道,辽国已经不是当初的辽国了,他们的贵族们已经习惯了闻香暖玉,就在也不愿拿起刀剑来拼杀,他们总觉得一切都是应该的,所以便妄图用当年的武力来威慑现在的大宋,可大宋……却不是当年的大宋了!”
这话说得气宇不凡。
秦为隐隐从赵祯身上看到了一个大国皇帝才有的魄力和勇气。
尽管他还年轻,尽管国内的局势还没有完全捋顺,但至少他已经有了改变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