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为一进来就感觉到了些沮丧的气息。
等到了赵允让那里时,地上的杂物都被清扫干净了,压根就看不出先前的凌乱。
赵允让早就冷静下来,装着若无其事的聊了几句闲话,然后又笑着要留秦为在府上吃饭。
可秦为却嗅出了郡王府里的那股火气,没好气的笑道:“有话就说,支支吾吾的这是不好意?还是不信某……”
“这叫什么话?某若不信你,那这天下就无人可信了。”
赵允让板着脸,将刚发生的事告诉了秦为。
又再次总结道:“此事目前看来是有预谋的,只是却不知是哪家人下的手,毕竟几个小的在酒楼吃酒,十多个人呢,这事儿不好问责。”
秦为心中有些猜测,“此事目前不好动。”
赵允让也同样点头,道:“对!现在动了反而落了下风,不过是一桩小事儿,大不了把允忠交出去,某就不信大理寺还真敢动手!……某的请罪奏疏也送进宫了,稍后我再去面见陛下,主动承认错误……”
……
他一路进了宫,但还是等了大半个时辰才见到赵祯。
两个堂兄弟的会面很是随意。
赵祯在看奏疏,赵允让站在下方,突然苦笑道:“当家真难。”
赵祯没抬头只是笑了笑,赵允让继续说道:“昨日允忠在街上与人动了手,结果那人没送到医馆就死了,苦主报了官,一口咬定允忠打死了人,可臣方才问过允忠,他并没有下死手,而且他喝醉了,一个十五岁的少年能有多大的力气……可臣也知道,这事儿没法儿掰扯,该打该罚全凭陛下做主……”
赵祯放下奏疏,抬头皱眉看着他,叹声道:“不管如何,赵允忠失手致人丧命这是事实,开封府那边拖着不定案,就已经给足你机会了,可你却……”
赵允让怒道:“可这分明就是一场精密的预谋,根本没有证据可寻,再说是他们先辱骂允忠在先……”
赵祯冷冷的道:“你也老大不小了,郡王府如今全靠你撑着,遇事莫要冲动,朕可以听你说的,可那些朝臣会听吗?总不能让朕不顾证据强压此事吧?”
这种事儿本来就是阴谋,为的就是逼皇帝出手包庇,然后无数的弹劾就会充斥朝堂。
赵允让灰头土脸的回来了,秦为安慰了几句,就拉着她一起出去。
到了秦家,庞世英竟然也在。
“事情不大好,我爹爹都面色严峻,说此事弄不好连陛下都会受到诟病,那些人自然不敢真的责怪陛下,可他们却会在背地里宣扬此事,陛下的名声……宰辅会出手,到时赵允忠的下场怕是不会好了。”
赵允让的心中恼火,但却不好发作。
赵允忠动手打人也是因为有人在街上说了自家的坏话,所以没错,唯一的错处就是下手太狠。
暴戾!
这是弹劾的一个缘由,而另一个就是跋扈。
“他们说商郡王府仗着陛下的偏爱,所以就有恃无恐了,更说某欺行霸市无恶不作,假以时日整个汴梁百姓都要对商郡王府低头屈膝,瑟瑟发抖……”
庞世英叹道:“此刻唯一的办法就是去找到赵允忠的那几个朋友,威逼利诱,压住他们。然后造势,把自己摆在无辜者的位置上,如此方能死中求活。若是不行……”
他的眼中闪过厉色,说道:“那就派人潜入那个死者的家中,弄死那一家人,然后就说他们是畏罪自杀的,把水搅浑!”
赵允让不禁看了他一眼,觉得这个主意太过阴狠。
可秦为却没有丝毫意外。
庞世英这种天才,总觉得天下人如草芥,死个把人而已,只要能达到目的,他不在乎……此为征诛之术,但凡是对手,他就忍不住想来个人道毁灭。
庞世英见赵允让撇嘴,就说道:“非常时期就该行非常之事,束手束脚的能成什么大事?”
赵允让不满的道:“陛下不蠢,皇城司最近也在盯着城中,一旦被发现了,那就是灭顶之灾。”
最近朝中风雨欲来,皇城司也在到处监控。
庞世英嗤笑道:“那说该怎么办?”
“要不下毒?!让对方似得神不知鬼不觉,死无对证!”
赵允让说完就发现秦为在瞪眼,就说道:“玩笑的,太闷了些。”
天气是有些闷。
“要打雷了,下雨收衣服了……”
孙好民的声音很是尖锐,段玉就笑嘻嘻的出来收衣服。
这就是生活。
秦为却微笑道:“昨日王公和刘家定了亲事,明年三月某就要成亲了。”
“是啊!”
庞世英和赵允让不知道他说这个干啥,只能干巴巴的回应着。
秦为抬头看着赵允让,说道:“若是商郡王府因此没落,赵元俨那边肯定会招揽,或是极力打压……某猜,应该是前者。”
“为何?”
庞世英不留痕迹的看了眼赵允让,直言道:“先生现在也算是有了门生故吏,而且才二十一岁,只要陛下不出手,无人可威胁到您,定王府肯定是招揽胜过打压。”
秦为笑了笑:“你只看到了这一点,可你却不知道,权贵从来不是一个人,秦家在汴梁六七年的光景,仇家何止百人?就算赵元俨肯不计前嫌,那些权贵也不会,秦家对他们来说就是香饽饽,没了商郡王府背后的势力,秦家在权贵圈子里就没了立足之地,他们只会杀之后快!”
赵允让低下头去,苦涩的道:“秦兄,都是小弟连累了。”
秦为没好气的看了眼他,直接冲外喊道:“乔风!”
乔风进来了,秦为问道:“那个牛田怎么说?”
“他答应了。”
乔风拿出一张纸递给秦为,这是张勇刚刚才送来的。
秦为仔细看了看,然后问赵允让:“找到背后之人了吗?坑你弟弟赵允忠的是哪家人?定王府……还是别的权贵?”
赵允让皱眉道:“不知道,可那个被打死的路人据查不是本地的,而且他的家眷也好似忽然冒出来的一样,如今就住在城东棚户区。”
“一个纯路人,然后纯纯偶遇到了赵允忠,再好死不死的说了几句坏话被赵允忠正巧路过听到……那么巧?”
庞世英无奈的道:“就是那么巧,这边是有口难辩。”
秦为微笑道:“可某这里也给那些人准备了一个有口难辩,你们说怎么样?”
他把那张纸递给赵允让。
“看看。”
赵允让仔细看了,再抬头时,眼中全是惊喜:“秦兄,这是群攻啊!这些人一个都跑不掉,反正一个也是弄,两个也是弄!”
秦为嘚瑟的道:“当年某忽悠那些酒楼掌柜时,赵元俨还在装病呢!”
……
马德禄觉得陛下这人哪里都好,可就是太过优柔寡断,而且太念情了。
这不好,帝王本该无情。
对于赵允忠之事已经是铁证如山,可陛下却迟迟没有做出判决,这简直就是拿大宋的未来在开玩笑。
今日他再次进谏,甚至还用了激将法。
“小人会说陛下这是惧怕宗室……又会说陛下这是任人唯亲!”
马德禄身为御史中丞,读书不少,随后就列举了一系列例子:“前唐自代宗以来,帝王轻信宗室宗族被夺了皇位的比比皆是,所以这些国家覆灭乃是咎由自取。”
赵祯心中乱如麻,出于情感他是不愿定罪赵允忠的,因为他知道那些人的目标不只是一个赵允忠,还有商郡王府,甚至还有他这个皇帝。
身为皇帝,很多事情都不能随心所欲。
张之白出班道;“陛下,知江州吕连有言,最近京城秋雨纷纷,各处多有水患,另有几处地震……”
历来天灾人祸都是对帝王的无限抨击,别管因为什么,都是帝王的错。
他微微低头,然后颤抖了几下,好似哽咽。
这大宋太难了!
“请陛下三思。”
群臣出班,齐声道:“请陛下三思!”
赵祯闭上眼睛,眉间多了怒色,但旋即散去。
他记得父亲真宗临去前有些担心他的仁慈,就说道:“帝王无情,如此方能有情。”
这话当年的他不懂,后来渐渐多了磨砺,方才知晓了父亲话里的真意。
帝王无情,因为帝王不可能对一人有情。
而帝王有情,则是大爱,对江山社稷的情义,非一人一物。
帝王啊!
他觉得浑身冰冷,只觉得天上地下再无人能理解自己此刻的心情。
记得父亲去时眼神冰冷,当时他以为是绝望或是痛苦,如今看来却是孤独。
帝王没有朋友,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权利。权利作伴,尊荣为友,当踏上这段万众瞩目之路时,就注定了最终的孤独……
他睁开眼睛,眼中波澜不惊。
“朕……知道了,此事可交由大理寺全权审理,宰辅从旁听审,证据确凿即刻定罪!”
赵祯没办法再包庇赵允让了,这么下去只会让皇权不闻,这就是那些权贵们的手段,他们没有切实的权利,可他们人多势众!
赵祯微微垂眸不再说话,大殿里显得有些冷肃。
许茂则眼尖的发现外面有让人影晃动,就出去问了问,回来禀告道:“陛下,秦为在外求见。”
“他来作甚?”
赵祯只觉得心中烦闷,有种想撕毁眼前一切事物的暴戾。
他点点头,随后沈安就进来了。
行礼后,秦为先是咦了一声,说道:“好热闹。”
赵祯本是心中烦闷,可见到秦为后,烦躁的心情顿时平静了不少,随之生出了些希望来。
这事儿太恶心人了,你来闹一闹吧。
最好让某些人颜面尽失,如此朕就欢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