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在秦家吃饱喝足后,王尧臣打着饱嗝回家了。
是不是秦为?
那些人见王尧臣面带红光的出来,和先前面色惨白截然不同,不禁就纳闷了。
难道真不是秦为传的谣言?
这事儿现在变成了一团乱麻,那些权贵开始揣摩陛下的心思,有人甚至去试探刘家,想问问是不是陛下的吩咐。
想想吧,刘标这种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货色,都敢公然带家仆殴打陈新了,这要说没人指使,那才真是见鬼了。
指使他的是谁?
是太后,还是陛下?
若是太后那还好,反正太后没几年蹦跶了,可若是陛下,那他们就得好好掂量一下了,陛下这是几个意思?
赵祯觉得自己很冤,这事儿的确是他老娘授意的,虽然他也没反对……
可刘娥却很震惊。
“刘标一拳撂倒了陈新,随后刘坚也跟上一脚,二人摁着陈新一阵狂殴,最后刘标更是提着陈心的脑袋往欧阳家的门槛上撞,若非是被人抱住了,陈心今日怕是就交代了。”
叶双愁的禀告不带一点个人色彩,严格遵守事实根据,将场面原原本本的复述了一遍。
连想来波澜不惊的老内侍阿福,都没来由的呆了片刻。
刘家人向来安生,没想到刘标竟然那么猛?
而赵祯则是完全震惊了。
这是朕的表兄弟?
别管他愿不愿意承认这个关系,刘标名义上就是他的表兄,太后的亲大侄。
他目光软和了些,对太后说道:“朕这位表兄以前挺稳重的吧?朕记得以前他总是来宫里告状说是被人欺负……这样的人会把陈新脑袋当蹴鞠……这……”
可是他本性就是如此,以前都是装的?
那等凶残的手段都使得出来,朕有点儿不放心啊……万一今后刘家人闹事儿,他怎么处置?
大宋对外戚的管束算得上严格,特别是驸马什么的,那就是个养老的职位。一旦和皇家结亲,你每日享受生活就是了,只是别想在政治上再有作为。
至于后戚什么的,比如说刘标,以前管得严那是因为刘娥身份特殊,大臣都怕刘娥玩儿什么李代桃僵的把戏,故而对刘家盯得很死。
不过等赵祯逐渐掌权后,大家对刘家的监视就略微放松了些。
没了威胁的病猫看他作甚。
刘娥迷蒙的眸子中振精光,出道:“大朗以前在老家时很是跳脱,只是后来……哀家代国理政,刘家人就成了靶子,这几年他们安生度日,倒是有些……”
刘家人委屈了!
为了给你老赵家看江山,刘家好好地后戚混成了过街老鼠。
赵祯心中不自在,“那刘标可懂朝政?”
这是准备启用他,也算是弥补母子间的隔阂。
刘娥心中稍稍欣慰,至少这个儿子并没有像她那个死鬼丈夫那般糊涂冷血,他甚至觉得在某些事情上,对他这个当娘的有了亏欠。
换做旁的皇帝,被太后压制了十多年,不心生怨恨就已经难得了,更别提什么亏欠了。
显然赵祯的表现让刘娥很欣慰。
老娘的一片真心终究没有错付啊!
她淡淡的看了眼门外,旋即轻声道:“祖宗规矩在此,若是破了一次,后世子孙就会有样学样,到了那时,朝堂就乱了。”
这个女人永远都能顾全大局,她或许专权了些,可她的能力确实毋庸置疑!
刘娥当政十三年,大宋风调雨顺、国泰君安!
前有真宗留下的这堆烂摊子,后有主少国疑臣子们的逼迫,可刘娥仍旧在这如狼似虎的环境下走出来了!
这样的女人,天生就不该平庸。
这也是赵祯从始至终都在忌惮刘娥的原因……她太优秀了,优秀到让他这个做儿子的有些无所适从。
只是今日陈新算是彻底的恶心到他了。
最终是刘标帮着出了这口气,所以该嘉奖才是。
毕竟太后已经在朝政上做出了让步,他若是步步紧逼,反而显得他这个做儿子的促狭了。
“来人。”
“陛下。”
赵祯抚须道:“太后娘娘为国事操劳多年,许久未曾和家人相聚……让刘标入宫来,姑侄也好生叙叙话,让他在宫中吃顿饭再回去。”
太后自然不能经常和家人见面,哪怕当初的刘娥权倾朝野,也不好明目张胆的让家人入宫。
否则就有里外勾结的嫌疑。
赵祯能如此做,至少说明了他真的放下了对刘娥的戒心,这对母子来说算是好事儿。
刘娥欣慰的看着他,沉默少许后,笑道:“如此,那就多谢陛下了。”
赵祯也含笑点头道:“母后为国事操劳多年,这都是朕应该做的,往后您想见家人,便让阿福他们去宫外传唤就是。”
刘娥心情不错,就笑问道:“都说谣言止于智者,可这次智者却被谣言攻陷了……此事可知道是谁做的吗?”
叶双愁摇头道:“查过,不过没找到那人。传言最先应当是从皇城边上开始的,可后来就找不到人了。”
连皇城司都没找到散布谣言的人,可见这人是个高手。
赵祯满脸黑线的道:“难道是朕传的谣言不成?”
孩子长大了,帝王的威严在他身上已经捉奸成型。
看着赵祯发脾气,刘娥不禁莞尔道:“就算是要传谣,也该是让皇城司的人去办,现在倒好,有人却越俎代庖了。”
合着我皇城司就是一群整日扯淡传谣言的妇人?
叶双愁永远都冷着的脸也难免要停滞一下。
可他不敢有丝毫变化。
眼前这个女人压制大宋朝堂十三年,在某种意义上来讲,刘娥和当年的真宗地位相当,若非她主动让权,赵祯甚至能不能掌权都是两说。
刘娥却仿佛并未觉察,自言自语道:“这手段怎么就那么不要脸呢?哀家想着朝中谁……这等没脸没皮的?不过……哀家好像想起了一个人……”
女人的直觉胜过无数侦探!
赵祯虽然不知道这句话,但却是践行者。
“谁?”
刘娥微微皱眉:“怎么就像是秦为才能干出的事呢?哀家当初也见过那少年,是个人才……不过却是个跳脱的,他从不按规则出手。”
秦为是个什么样的人?
多年的交集下来,赵祯觉得自己这个一手提拔起来的臣子,就像一团迷雾。
他或许不缺一颗忠心,可他的忠心却好似永远都立场鲜明,就好像他能提前预知结果一样。
或许这就是天才吧。
赵祯想了想,道:“秦为做事激进,不过忠心却毋庸置疑,朕就取这一点。上次定王家中失火,朕就怀疑是他干的,只是没有证据……”
刘娥笑了笑,接着补刀道:“那人虽然穷凶极恶,可还算是恩怨分明。王尧臣帮了他,那么他定然不会坐视不管。可怎么管?他若是出头就会被那些人盯上。到时候皇帝这边还得担心引发党争,弄不好真会把他赶到琼州去……”
刘家和秦为也有过恩怨,只不过那事儿都过去了。
不过她还是觉得这事儿是秦为干的,甚至不用查探,就能坐实传谣这等不要脸的举动绝对与他有关。
“怪不得……朕说他怎地那么老实,竟然在家里不动……”
这时有内侍急匆匆的来了,禀告道:“陛下,先前王尧臣去了榆林巷,在沈家待了有一个时辰。说是去蹭饭了……”
“就是他干的!”
赵祯哭笑不得的道:“什么蹭饭?王尧臣上次和朕私下说话时,就说过口腹之欲不过小道,人活一世自当追求无上,他怎会为了一顿饭去秦家?欲盖弥彰啊!”
好了!
始作俑者找到了……
刘娥要去准备见自己的侄子重温家庭之乐,他呢?
“叫了秦为来!”
那个不要脸的家伙,一番谣言让那些人心中憋屈,若是被他们知道是这厮干的好事,下场……
包括吕夷简在内,都会咬牙切齿的想撕碎他。
那些和王尧臣交情不错的人,都被权贵收买了,还准备寻机对王尧臣下死手……多恶毒的谣言啊!
害的大家不得不站出来,否则以后真没脸见人了。
一头雾水的秦为进了宫,等见到含笑的赵祯时,心中就是一个咯噔。
“允让提前搬出了商郡王府,是不是因为跟你学了这些?”
眼前这个人是没药可救了。
可赵允让从小与他一起长大,帝王的朋友本来就不多,赵允让算得上是唯一的一个了,所以赵祯觉得还是再挽救一下吧。
万一赵允让真跟这厮学会了不要脸,那以后宗室里恐怕就乱套了,赵祯想想都觉得头痛。
“什么?”
秦为一脸懵逼的问道。
“你还敢问什么?”
赵祯冷笑道:“叫人去满世界的传谣,现在还装无辜,你倒是学会了骗人,只是别想骗过朕。”
那事儿被他发现了?
“是,臣当时气不过,却不能出去激化矛盾……就想了这个。”
这话很是识大体,否则按照赵祯的理解,这厮多半是会带着人去和陈新打群架。
见他没狡辩,赵祯不仅没生气,反倒觉得这厮为人磊落。
做了就是做了,我认!
……
赵允让最近喜欢上了看戏。
狄青每日都会在甜水巷的借口游荡,然后就能遇上那个块着篮筐的卖货女郎。
妇人熟练的把客人需要的针头线脑用碎布包好,然后再讨价还价一番,挣上几个铜板后,笑眯眯的揣进怀中。
狄青就在不远处假装路过,偶尔抬头看那妇人一眼,就很是心满意足的模样。
这是痴恋啊!
赵允让觉得狄青疯魔了。
他看了一会儿,等狄青念念不舍的走了之后,才转身回去。
“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要在身边找,本来数量又不多,何况质量又不好……”
他念着秦为曾经说过的一首打油诗,觉得正契合狄青的处境。
天气很冷,赵允让慢吞吞的朝宫门走去。
汝南郡王府修缮好了,他今日要进宫面见皇帝谢恩,然后就能搬去新王府居住了,以后他不再是小公爷,而是汝南郡王,大宋皇室宗亲里的郡王之一。
看看天色还早,这会儿陛下应该还没下朝,他便顺着御街一路走到了南熏门,准备转上一圈。
这是多年来纨绔养成的习惯——招摇过市!
“那是什么?”
赵允让刚走到南熏门外,便看到一群衣衫褴褛的男女躲在看街亭里烧火取暖。
“没人管?”
这里虽然是内城和外城的交界处,可巡检司的力量依旧延伸至此。
“郎君,这些是受灾的百姓。”
侍卫们见惯了这等事,早已麻木:“每年冬天汴梁周边总会有人活不下去,他们会进城来寻求庇护……秦郎君不是经常捐钱吗?有时候那些地方也会施粥。等开春了之后,这些人就各自散去了。”
这个时代的百姓很苦,特别是农户。
每当到了青黄不接的时节时,就是他们的难关,过得去又是一年,过不去……
所以民间的高利贷猖獗,官府却没法管。
为何?因为官府不可能照顾到所有人,最后还是交给了那些高利贷,他们虽然利息高昂,但至少人不至于马上饿死。
只要不死人,那他们的官职就不会受到影响。
后来的王安石就是看到了这一点,这才推出了青苗法,只是这东西治标不治本,青苗法虽好,然却挡不住那些贪婪的权贵。
赵允让觉得心中有些难受,就走了过去。
“小郎君当心!”
还以为他想去施舍,侍卫下意识挡住了他。
施舍灾民本没错,可赵允让习惯了那种高贵的生活,并不懂人心……这些灾民大部分是老实人,可老实人在面临生死危机时也会化身为狼。
他若施舍了一个人,那就会有无数人涌来。
赵允让却没管这个,他大步走了过去。
这群灾民有二十余人,全部挤在亭子里取暖,随着温度上升,亭子里弥漫着一股子臭味。
看到赵允让过来,这些人下意识就惶然的往后缩,让出了大半地方。
赵允让站在那里,看着一个妇人抱着孩子在捉虱子。灰白色的虱子被她捏在指腹上,然后笑着塞进了嘴里……
他猛地回身就跑,侍卫们愕然追了上去。
呕!
赵允让跑出老远后,扶着城墙干呕起来,脸色一片青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