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司最擅长的是刺探、监视、刑讯,至于杀人……那只是附带的技能。
饶东来不是秦为,他手下的人也比不了北伐军。
军队和密谍这本就是两个不对等的体系,你让他去歼灭辽军小队,那就是让他去境外送死。
一行人进了城,河间府的知州钱仁才急匆匆的迎来,他的嘴角长了个大疮,看着红彤彤的,顶端有个白点。
看来这段时间辽人的袭扰,着实让他心力交瘁了。
“三百多人……人数上并不占优势,秦大人能找到他们吗?”
钱仁觉得秦为怕是轻视了那些贼子,就认真的道:“经过多番确定……那些辽人绝不是普通贼子,而是辽军的精锐!所谓的贼子只是骗人的……”
“某知道。”
一行人到了住所,饶东来告辞,准备去亲自审问那几个辽人。
“还抓了辽人?”
钱仁摸摸大疮,嘴角抽搐了一下,“辽人会发怒……这事儿怕是缓和不了了。”
“先前杀了一个。”
秦为觉得钱仁就是只热锅上的蚂蚁,显然是被辽人吓坏了,他起身走到盆架边,顺手接过毛巾开始洗脸。
一切都显得那么从容。
可钱仁却愈发的焦躁不安了。
“秦大人,最近那些商人都不敢去榷场了……”
秦为擦了擦脸,随口道:“不来正好,咱们没啥损失,反倒是辽人会撑不住。”
钱仁苦笑道:“就是因为辽人撑不住,所以这几日他们多番催促……说是若那些伤人再不去,今年的岁币就要增加了。”
“呵呵,无赖到底是无赖……”
秦为冷笑一声,钱仁也认同的点点头,接着道:“这些年辽人靠着榷场拿到茶叶这些好东西,那些权贵想要的瓷器、丝绸等物也得靠榷场……他们拿不到货就会威胁,头痛啊!”
“贼喊捉贼。”
秦为一把将毛巾扔进水盆里,淡淡道:“那些贼人就是辽军,所以那些威胁也只是假的。贼喊捉贼,目的就是施压,让大宋丢人。”
“某知道……”
钱仁摇头苦笑道:“可在河间府为官难啊!这里紧邻辽国,一切都得小心再小心……就算明明知道是假的,可依旧备受煎熬。”
“如今某来了,你就无需煎熬了。”
秦为洗漱之后又换了身干爽的衣服,然后问了河间府最近的情况。
“因为最近常有商人在来往的商道上被截杀,榷场就有人开始走私……下官也出手干预过,可效果寥寥……”
秦为缓缓回身,平静的道:“可抓了吗?”
钱仁摇头,叹气道:“没有,某只是干预了一下那些人就疯了似的……再说最近河间府混乱不断,某怕强行动手会引发骚动。”
“该抓!”
秦为把外衣穿戴整齐,问道:“主要是谁?”
钱仁看了他一眼,“军士。”
扯淡!
秦为心中冷笑,“军士在监管之下,他们走私上官视而不见?”
钱仁面红耳赤的道:“懈怠了。”
“懈怠……”秦为回来坐下,“怕是背后的主使吧。稍后皇城司那边自然会给消息。先让他们自首吧,若是不肯,咱们再好生劝劝。上天有好生之德,好歹给他们一次机会。”
劝劝?
这个好!
身在边境这种地方,无过就是有功了,所以钱仁最近焦头烂额,对榷场那边的走私有些放任自流。
能不动手自然是最好不过了。
“那些贼人呢?”
钱仁见秦为的态度不错,就觉得所谓的阎王之说太过无稽,大概就是为了震慑那些宵小而夸大了他的名号。
“听闻秦大人于外交之道颇有造诣,要不某去寻辽人来说说话?”
这位大抵是和平主义者,真以为秦为是来谈判的。
秦为不置可否的道:“若是能谈的话,那就谈谈吧,兵不血刃固然最好,毕竟秦某是外来和尚,许多事儿不好太过。”
“秦大人玩笑了,您是陛下亲派来的,下官自然竭尽所能协助您处理好此事!”
等钱仁一走,饶东来就来了。
他的身上带着血腥味,眼中多了几道血丝。
“那几个辽商是辽人的密谍,专门在附近打探消息,查探军队进出雄州的情况。”
这个口供和秦为的预料差不多,他问道:“他们可知道那伙辽军的踪迹?”
饶东来摇头道:“那伙辽军行踪不定,连他们自己人都摸不清,而且每次补给的地点都不固定,很多时候都是辽人那边将物资找个地点放下,过几日他们才回来取……”
那些辽人应当是在不断地游弋,除非出动大军围剿,否则很难捕捉住他们的踪迹。
这就和谢挺他们当时突入辽境时的手段是一样的,只不过这只辽军有后方补给,想要找寻踪迹就能难了。
“知道了。”
随后钱仁带着一个辽人来了,说是榷场的官员,要商议一下榷场的生意。
“那些贼人要及早剿杀了,否则这生意还怎么做?宋人若是不行,大辽可以派出大军来河间府帮忙,保证能清理干净……”
辽人的大军若是来了,澶渊之盟也就废掉了。
且不说日薄西山的辽皇有没有魄力在将死之际挥师南下,就说如今宋辽两方的综合实实力其实差的并不多。
大宋之所以给人一种看似软弱的模样,实则都是那些掌权者骨头太软了。
所以这是笑话,取笑大宋的笑话。
钱仁在边上听了也气得不行,而且辽人这般态度,就代表着他们不想和平解决此事。
……
“有本事就弄死咱们的人,没本事就憋着!”
榷场里有些冷清,若是以往的话,辽人会发慌,可如今他们却在笑。
“要给宋人一次大教训,让他们心头滴血,为此少贸易些时日无所谓。再说了,等过一阵子,咱们不截杀商人,去劫掠百姓……如何?”
这里是榷场,一个辽人在大声说话,周围的辽人都大笑起来。
“好,让那些柔弱的宋人去哭吧……他们现在连出门都不敢了,只能龟缩在榷场立瑟瑟发抖!”
“他们在边上呢!会听到的。”
辽人们看了一眼对面的宋人,都笑的更加的肆意了,咱们就是要让宋人知道啊!让他们害怕,让他们羞耻。
“太嚣张了!”
对面是一群官吏,边上还有十余名军士。
打头的乃是一个内侍,他冷笑道:“那些贼子果然就是辽人。”
边上有官员说道:“李朝奉,要不……去干涉一番?”
这内侍是朝廷下派到河间府的供奉官,也是榷场的大佬,这里每年如何走货如何交易,大多都是他说了算。
没办法,这年头内侍就代表了皇家,如此庞大的利益,皇帝要找个绝对可靠且没有异心的人来看管。
内侍的作用就是为帝王分忧。
他们没有子嗣也没有那个玩意儿,所仰仗的只有皇权,所以内侍更好掌控,不怕他们反叛。
李朝奉回身看着这些官吏,说道:“若是没有那些贼子,商人们会纷至沓来,哪有咱们的好生意?”
官吏们都笑了,眼中多了贪婪。
辽人在笑,他们肆无忌惮的说着辽军装作贼人肆虐雄州的得意,笑的肆意,宋人也在笑,商人不敢来榷场,却方便了他们走私。
两边都在笑,偶尔目光交错,都是满满的默契。
宋辽之间的贸易有货物限制,比如说辽人不许卖马,宋人不许铜矿等金属售卖,这份贸易清单上有许多禁止售卖的东西。
尤其是书籍的种类,限制更多。
比如那些有关于历史和农耕技术的书籍,大宋管控的很严。
这一点比前唐好,前唐是恨不能把自己会的都教给异族,堪称是掏心掏肺。
当时唐王朝强大,所以看不出什么,可一旦王朝落寞,那些之前不以为然的东西,就会成为覆灭的根源。
李朝奉和那个辽官相对一视,彼此颔首微笑,然后带着人回去。
“那些贼人只是示威,而且他们的目标从来都不是榷场,咱们的货物尽管走,他们知道分寸。”
“是。”
李朝奉叹道:“这买卖啊要做大才好啊!”
因为榷场里不许商人私下贸易,都是官方的牙人沟通,然后定价和决定贸易的数量。可宋辽都是大国,那点货物交易量哪里会够。
明面上的贸易量不够,自然就催生了走私。
这就是市场的引导。
李朝奉冷笑道:“就说布匹吧,辽人的布匹更厚实,更便宜,朝中让咱们加大购买,可辽人不乐意怎么办?还不得私下买来!”
“供奉,那些布匹都去了哪里?”
“是啊!怎地要从辽人那边大量购买布匹?”
李朝奉摇摇头,“大多是做了军服,给了那些贼配军。”
大宋军服的布料竟然是辽人制造的?
这时有人骑马过来,近前后焦急的道:“李供奉,南边来人了。”
李朝奉漫不经心的问道:“谁?”
来人说道:“是秦为,他放话说让走私的人去自首。”
“秦为?”
李朝奉笑道:“还自首?他这个司事局承旨,在汴梁或许吃得开,但在这人生地不熟的河间府他算个六啊!一个空降来的特使,也敢说自首?这是吓唬人的,咱们若是怕了,他估摸着会笑破肚皮。”
“是啊!年轻人做事急躁,咱们不搭理他就是了。”
“他是来处置那些辽军的。”
李朝奉笃定的道:“秦为此行首要是围剿那些辽军,可他肯定办不到……到时候焦头烂额,哪还有心思管走私?都安心,该走的货继续走。某倒要看看一个年轻人有何本事!”
“李朝奉高见!我等就看看热闹算了。”
一群人渐渐笑意轻松,而辽人那边也得了消息。
“秦为来了?”
“是!他说上次的缘分未了,他在雄州恭候咱们,不见不散……”
“他带来了谁?”
辽人们都在看着来人,眼中有仇恨之色。
南京道上次被北伐军羞辱了一次,当真是颜面尽失,此次若是不能戴罪立功,以牙还牙,不知道有多少官员要被处置。
“和上一次差不多,北伐军来了三百余骑,而且是秦为亲自带队!”
“三百余人……他倒是够狂,以为上次一样的人数就能再羞辱我们一次吗?咱们多少人?”
“咱们的人随时能补充,除非全军覆没,否则咱们的人永远都有三百余人,想多些也容易,不过最好不要多,如此赢了就能让宋人羞耻!”
“机会来了。”带头的辽人眼中多了精光:“都打起精神来,去告诉那些人,秦为来了叫他们警觉些,寻机弄死他。”
……
秦为让参与走私的人去自首,这话被传出来后,河间府里一阵大笑,不管是百姓还是官吏,包括军士们都在笑。
河间府是榷场重地,走私的事儿从榷场建立的那一天起就没断过。
你秦为刚来就想禁绝了此事,不是笑话是什么。
所有人都在看着秦为的驻地,看他怎么办。
“听说这人曾经在西南一战灭了两万多交止精锐,按说也该是个有脑子的,可他做事怎么就让人觉得不靠谱呢?”
“就是,那些贼人还没抓到呢。”
“他就带了三百余人来,哪里能抓到?莫以为辽人真的就只有三百人?哎!这日子越发的难过了。”
“快看,他出来了。”
大门打开,林小北当先出来。
他看看左右,目光在说话的两个百姓那里多停留了一会儿,然后回身道:“郎君,没有异常。”
确定外面安全后,秦为才出了大门。
这不是他过于谨慎,而是必要的防备。
几任辽使在他的手中灰头土脸,辽人早就把他恨之入骨。若是能干掉他的话,不管是什么手段,辽人都敢用。
一行人会和了北伐军之后,就去了榷场。
榷场依旧,宋辽商人看着他没有任何反应,死气沉沉的。
“这是一次博弈,辽人在逼迫咱们动手。”
“可那些辽军在哪?”饶东来苦笑道:“某的人已经连续半月都没歇过了,在寻找那些辽军时还失踪了五人。那五人大概是发现了他们的踪迹,然后就去追寻,可惜……没好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