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议论很快就被有心人传到了李朝奉的耳中。
下属有吹捧的,有歌颂的,反正就是怎么跪舔怎么来。
李朝奉心中得意,面上却淡淡的道:“这只是某的本职,有什么好吹捧的?有那功夫不如把榷场看好了……给陛下省些事,也给朝中多挣些钱!”
“送饭的来了。”
大家刚刚巡视完毕,送午饭的人就来了。
在汴梁大家多是一日两餐,普通百姓甚至一日一餐,不过这里是两国傕场,吃喝很定少不了,自然要一日三餐。
一辆牛车上拉着两个大木桶过来。
羊肉馅的馒头,红烧的羊排,都是硬菜,可见这傕场之间的利润有多大。
送饭的老汉看着很兴奋。
“你高兴什么?”
老汉有些呆傻,平日里大家都喜欢拿他来取笑。
李朝奉第一个打了饭菜,正准备做出和官吏们同甘共苦的模样站着吃,听到这话也笑了。
老汉一边给他们分菜,一边兴奋的道:“大人们还不知道吗?北伐军回来了,这会儿正在城内修整呢。”
他笑着给一众官吏盛饭,肥嫩的羊排加汤一起盛在碗里,再往里面泡上两张烧饼,这样烧饼吸收了菜汤的精华,羊排配上烧饼也少了许多腥膻味。
“接着……”
他随手递过大碗给一个官吏,然后习惯性的松手,可对面的那只手却迟钝了,没有接住大碗。
呯!
大碗落地,两张干饼跌落在边上还颤抖了几下,羊排很嫩,落地反弹到了大车的车轮上挂着,很巧合。
老汉也以为没接住是巧合。
他知道马上就有人会来喝骂自己,就惶然道:“罪过,罪过!官人息怒,是小人失手了,小人有错……”
他没有失手。
可面对一群比之悬殊的官吏们,他只有认错,才有可能减轻惩罚。
正准备接碗的小吏面色惨白,没有任何反应。
老汉预期的喝骂场面并没有发生,在场的人都有些愣神,一个个看着他不说话。
“楞住了?都赶紧吃饭。”
直到李朝奉冷冷的吐出一句话,局面顿时重新鲜活了起来。
“回来多少人?必然是十不存一了……”
是啊!
辽人精锐数倍于北伐军,他们能回来也是惨败,这虽然没有全军覆没来的解气,但也对秦为来说也是不小的打击。
若只是残兵败将归来也不错啊!
那秦为就算是不死,可也没有精神来折腾榷场了。
那小吏尴尬的脸红了一瞬,然后重新微笑起来,随口骂了老汉几句,让他重新给自己弄一碗。
老汉点头哈腰的认错,边解释道:“说是都回来了,北伐军一个不少呢。哦,对了!听说他们还弄了什么……京观?就是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不过河间府来的人都在欢呼什么‘英雄凯旋’,得意的不行呢。”
他一边打饭,一边唠叨着:“当年小人在村里和老猎户们一起去山上打死了那头害人大虫,回来时乡亲们也是这么欢呼的……那时候啊……咦,吃饭啊!”
早就没人有胃口吃饭了。
连李朝奉都在沉着脸。
“镇定,咱们是一伙儿的,没人敢惹咱们。”
众人点点头,李朝奉咬了一口羊排,赞道:“好吃,厨子的手艺见长了……”
他一边吃一边说道:“那么多人,宰辅来了也得睁只眼闭只眼,他算个屁!就算他能胜了辽军又如何?”
“是啊!他算个屁!”
“别怕,吃饭吃饭。”
众人互相打气,然后又喜笑颜开。
两桶饭菜都吃完了,老汉悄然捡起先前落在地上的那两张饼和羊排。他冲着边上馋涎欲滴的几条野狗呸了一下,然后得意的赶车回去。
大车刚出榷场,前方就来了一队骑兵。
老汉用手擦去羊排上的泥土,得意洋洋的道:“回家煮煮,再来点糟酒小酌一口,那就是神仙啊!”
“咦?那是什么?”
老汉赶着牛车刚出傕场,就看到对面河间府方向,有一队骑兵正在迅速接近。
老汉茫然看去,见他们竟然是黑甲,就高声喊道:“见过秦大人。”
北伐军是黑甲,这个大家早就知道了。
如今河间府没有一个百姓不知道秦为这个名字的。
这里多年都处于被辽军勒索压迫的生活,如今忽然有人反击并重创了辽军,那他就是英雄,河间府百姓心中的英雄!
疾驰马背上的秦为微微颔首,带队冲了过去。
老汉回头看着他的背影,得意的道:“多和气的一个人,比李朝奉和气多了。秦大人才是真正的和气,不是装。李朝奉就有些装了……老子大半辈子都活过来了,什么人没见过?这人啊,他走多了夜路,迟早会撞鬼……装作正人君子也不成!”
李朝奉捧着茶杯在喝茶,随口和下属说些闲话,这是他们长久养成的一种饭后消遣的方式。
了当看到秦为出现时,他下意识的喊道:“都站好!”
心虚的人永远都会心虚,下意识的各种反应都会露馅,那些商人也在吃午饭,见状都放下碗筷,盯着下马过来的秦为。
百余名北伐军跟在他的身后,黑甲长刀、肃杀之气蔓延周围,各个神色肃然。
“李朝奉……”
秦为走了过来,盯住李朝奉问道:“秦某就问你一句……陛下对你不好?”
李朝奉下意识的道:“恩重如山。”
“那为何要走私?”
李朝奉茫然道:“某并未走私,秦大人这话听不懂。”
“是吗?”
身后林小北去找了凳子来,秦为大马金刀的坐下,对那些商人说道:“你等终年游走在傕场之间,也算是熟人了……今日检举有功,包庇同罪!”
商人们顿时心中一凛,无人说话,气氛诡异。
秦为冷笑道:“怎么?这是怕了李朝奉吗?李朝奉好大的官威啊!也不知是谁给你这么大的脸面。”
是的,这些商人都怕李朝奉。
没人敢检举。
李朝奉很是淡定的道:“秦大人这是威逼不成,就要准备构陷某吗?不过某行端坐正不怕你!”
秦为斜睨着他,冷笑道:“就凭你也配?来人。”
“郎君!”
秦为一招手,冷笑道:“去拿了那人来……”
两个士兵拖着一个男子过来,男子无力地抬起头,见到李朝奉顿时精神了起来,就喊道:“郎君,他们用刑……”
这人是李朝奉来到这边后聘请的,专门给他打杂。
此人不属于官方编制,所以无需遵守什么规则,大多在暗中活动。所以在看到他后李朝奉不禁面色大变。
“秦为,你这是要屈打成招吗?”
复杂的案件,往往是最简单的小人物决定了成败。
男子被按在秦为的身侧跪下,秦为伸手摸着他的头顶,就和摸家养的猫狗一个样,很宠溺。
“说吧,好好说说李朝奉走私的事,最好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男子抬头,神色有些挣扎。
“乖一些,某则会吃苦头,你知道的,某的性子向来不好……”
秦为依旧是哄宠物的语气,可林小北却抽出了长刀。
“想断手还是断脚?”
这些人不是密谍,无需什么严酷的审讯,只要拔刀就能吓尿他们。
男子无力地趴在地上,嘴里哭喊道:“莫要用刑了,小人说什么都说……他们在河间府外有仓库……”
李朝奉的面色一白,冷笑道:“什么仓库?某不知道,你这贱人竟敢噬主!该死!”
他觉得自己只要不承认,秦为就拿他没办法。
秦为却看着他笑了:“昨夜某带着北伐军出城,那些贼人就在前方等着,可见是有人在通风报信……是谁?”
没人回答,他继续自言自语:“随后将近八百余人对我三百人展开了追杀……可你们万万没想到,北伐军竟然能杀光了他们……失望了吗?”
那些商人没有得到消息,此刻听到秦为说起昨夜的厮杀,这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竟然是八百人?不是说五百多人吗?”
“应当是提前知道了消息,所以临时增派的人手,可是辽军……不,那些贼人是怎么发现北伐军的?”
“有人通风报信,那些苟日的,该杀!”
“竟然被北伐军给杀光了……三百人杀八百人……我的天……这名将也不能吧?”
“能个屁!本朝哪有这等名将?就秦大人一人!”
“以前他们说秦大人文武双全某还不信,这下某信了。以后谁敢说秦大人只知道文事,某大嘴巴子抽死他。”
“那些贼人死了,咱们又能放心的出行了……”
“太好了!终于能挣钱了。”
商人们渐渐兴奋起来。
“多谢秦大人。”
有人起身行礼感谢秦为,随后众人纷纷行礼。
“多谢秦大人。”
声音很大,传到了辽人那边,随即辽人们都簇拥了过来,他们看到了秦为,看到了那些身穿黑甲北伐军。
有人愕然,有人目光闪烁,眼中多了恼怒。
“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吗?”
秦为仰头看着李朝奉问道,像是在看一只濒死的野狗,眸中没有丝毫神色。
李朝奉却仍旧强笑道:“这些都是诬陷,那些货物和某无关!你没有证据,又能拿某怎样?”
“你以为自己是内侍,某就不敢处置你吗?”
秦为的话得到了李朝奉的默认。
有种!
秦为笑了,他伸手,林小北马上递上了长刀……
谢挺见状大步上前推来了林小北,脸上有些恼怒。
你这人懂不懂事的?
谢挺瞪了他一眼,递上了马鞭。
这里是大宋的傕场,周围都是官吏,你给郎君递刀,是生怕他回去以后没人弹劾么?
就算李朝奉罪恶滔天,秦为也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用刀杀人,这性质太恶劣了,赵祯都保不住他。
秦为接过马鞭,缓缓起身道:“你走私那些货物……铜钱,铜料,许多物资……这些东西会造成大宋的钱荒。辽人的钱多了,大宋的钱就少了。而且走私还不交税……所以三司使包拯会活剐了你,陛下都拦不住……”
啪!
秦为一顿皮鞭抽的酣畅淋漓,李朝奉躺在地上哀嚎着,有商人叹道:“早上他才一脸官样子的来巡查,现在就被秦大人打成了狗……”
“还有谁?”
他的目光一转,那些官吏都齐刷刷跪下了。
“秦大人饶命。”
他们不但走私战略物资,还走私普通货物。
“资敌、偷税、走私、卖国……说吧,你们想怎么死?”
敢走私的人,大抵都没有立场。
这种人活寡了都不为过。
在他们的眼中,只有走私的刺激和赚到的金钱,这些人都废掉了,发配改造也不可能有效果。
李朝奉大抵知道自己死定了,就嚎叫道:“你没有权利处置某,你对某动私刑……陛下饶不了你。”
是的,内侍犯错是犯错,但他怎么说也是皇帝亲派来的身边人,你秦为没有处置权。
你可以把李朝奉带回京,却没有权利鞭打他。
秦为只是笑了笑,目光转动,见许多军士聚集在那些货物边上,虽然在遮掩,可依旧能看出手中握有东西。
这是准备点火来一场鱼死网破吧。
榷场若是起火,烧毁的货物固然价值不菲,关键是很打击信心,以后的商人不会再信任看守榷场的军士……
那些辽人不禁乐了,有人故意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笑着说道:“我等可以作证,秦为鞭责了李朝奉。”
李朝奉也趁机求饶,喊道:“秦为,你前途无量,在汴梁风头无两,何必为了某犯错?不值当!只要你放某一马,某就不计较此事。”
他觉得秦为会珍惜羽毛。
像他这种仕途青云直上的年轻人,以后只要稳住,就是妥妥的宰辅候选人,何必为了这种小事儿污了名声。
所以李朝奉就生出了些希望。
谢挺冷笑道:“你不计较?你也配……你可知道我家郎君回去后,朝中就有人会害怕吗?”
牛莽更是直接,冷声道:“我家郎君的功劳可以连御史都废了,更别说你这样的人……郎君此次的功劳能宰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