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良的目光转动,见大家都有些黯然。
他接着说道:“杂学在国子监许久了,目下有不少学生正在琢磨……不,叫做研究,不少人在研究这门学问,祭酒,他们看人的眼神都不对劲了。”
“怎么了?”
秦为偶尔来一趟国子监,大多是去指导那些专心杂学的学生,但并未发现他们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甄良说道:“那些学生看人的眼神有些倨傲,大抵是居高临下的意思,就像是……看不起人一样。”
他指着秦为,突然笑了起来:“祭酒,和你有时候的眼神差不多。”
秦为一脸懵逼:“某的眼神?”
一个教授说道:“是啊!那些学生整日说的那些东西咱们都听不懂,什么光,什么电,上次有人引雷电下来,差点被弄死,可第二天还敢再弄……都是一群疯子啊!”
另一个教授说道:“还有一个,说是试验压力还是什么,结果弄爆了一个猪尿包,差点被弄瞎了眼睛,可他还得意洋洋的说果然是这个道理。”
呃!
秦为倒是明白了,他歉然道:“那些小子都是初生牛犊,不过倨傲却是要敲打的,某这就去。”
甄良问道:“那国子监扩张之事谁管?”
他是不敢管,怕得罪上面的大佬,那些教授都在看着秦为,眼神灼热,谁都希望国子监能扩大,这样大家的价值才得到最大的体现。
这个事儿秦为还在琢磨,不过大家的士气那么高,他也不想泼冷水:“此事某会尽力,只是学生若是多了,大家会很辛苦!”
“不辛苦!”
“祭酒别担心这个,教书育人教书育人,若是能教出无数国之栋梁,别说是累,就算是死了都甘心。”
“对,只要来了咱们就会尽心的教,保证不误人子弟!”
教授学生,看着他们成长,最终成材,这种感受旁人很难体会。
教授们热情洋溢,秦为也笑道:“好,此事回头某会去钻营。某还不知道蝇营狗苟这词怎么写,此次就借机去试试。”
有教授笑道:“祭酒这是谦逊了,这哪是蝇营狗苟,分明就是一片拳拳之心,为了大宋的未来的一颗忠心。”
这话说的极好,让秦为都心情愉悦,可见文人的语言艺术之高超,随后他召集了那些专攻杂学的学生们议事。
房间里,秦为看着这十三人,微笑道:“最近在弄什么?”
孙彦说道:“祭酒,学生最近在琢磨弄个切削的东西,可那刀子却不够硬,总是会坏。”
这是土机床项目,目前由孙彦领衔研究。
秦为说道:“此事你可去炼钢厂找那几个管事的工匠,他们对钢铁之事精通,不过那里有皇城司的探子监视,回头某写个手信,你带着去。”
孙彦有些信心不足的道:“祭酒,炼钢厂虽说在秦家庄,但那里出产的东西最后流向确是朝廷,会不会有人因此故意弹劾?”
“只管去,那些东西某掌总。”
“您掌总?”
学生们都兴奋了起来,有人问道:“祭酒,那些好钢如何能保证韧性和硬度并存的?学生一直弄不懂这个……”
一连串的问题袭来,秦为笑道:“这些问题你们若是想问,只管去炼钢厂,只是……下一科你等还是去考试吧,好歹给家里一个交代。”
学生们沉默了,良久,孙彦说道:“祭酒,学生刚开始时对杂学质疑颇多,总以为是骗人的的东西,可后续慢慢的学了……学生这才知道这个世间并非是自己想象的那样,杂学对于学生来说就是另一个世界,让学生沉迷的世界。”
另一个学生杨桐激动的道:“祭酒,考了科举就得做官,到时候蝇营狗苟的,哪有功夫来研究杂学?学生不考!”
另一个学生林祥仁赞道:“杨桐这话说到学生的心里去了,看着那些同窗整日在琢磨什么诗词文章,祭酒,学生敢问一句,学了那些何用?”
学那些当然没用,毛用都没有。
“没用!”
秦为的回答让学生们激动,杨彦说道:“祭酒,大宋会写文章,会作诗词的人多不胜数,多我等十余人也不多,少我等十余人也不少。我等就不去了,此生只求在祭酒的门下研究杂学,至死不渝。”
杨彦起身,然后跪下,“恳请祭酒恩允。”
十余个学生起身,然后齐齐下跪,“恳请祭酒恩允!”
杂学在大宋的名声不彰,大抵就是门躲在墙角里的学问,若非是秦为在国子监里教授这门学问,估摸着没几个人知道。
杂学之名,大部分人都觉得在儒学的浩大映衬下。
秦为自惭形秽才取的这个名字。
“杂学杂学,多,杂,但却不是杂乱,而是真的多。”
面对这些跪在身前的学生,秦为侃侃而谈,说着自己的真实看法,杨彦抬头和其他人面面相觑,都欢喜不胜。
这是答应了!
“有人吹嘘自己的学问包含了天文地理,包含了万千大道,那是吹牛的,但杂学真的可以。”
秦为说道:“所谓的大道,在某看来就是和世间万物紧密相关的技能。比如说杨彦在弄的那个切削床子,若是弄出来了,以后要制造东西谁不用?谁敢不用!?”
杨彦兴奋的道:“祭酒,这个床子弄出来之后,工匠们都用得上呢!”
秦为傲然道:“不是工匠用得上,是大宋用得上!不管是兵器还是各等器物,切削都是加工的最重要手段。所以某说了,和儒学比起来,杂学才是正道!”
十三名学生先是面色惨白,觉得这是在向一个庞然大物挑战,旋即又面带喜色。
“儒学修身,杂学强国!”
秦为的声音在室内回荡着,杨彦低头想着,喃喃的道:“儒学少不得,要学,传之千古。而杂学也少不得,大宋要用它来强壮身体,这样的杂学会不断进步……祭酒,若是能看到那一幕,学生死都瞑目了。”
他哽咽道:“学生自诩聪慧,可却突然丢弃了儒学,家中父母喝骂学生不悔,可国子监里的同窗们却有些微词,那些人和我等渐渐疏远,孤独啊祭酒。我等在国子监就像是孤儿,无人理会。”
“这是某的疏忽。”
秦为低头,“那些学生的目标是科举,学杂学只是附带,所以他们觉得你们是发疯了。他们不想和疯子打交道,所以就疏远了你等。”
怪不得今天甄良说什么这些学生的目光倨傲,这哪里是倨傲,分明就是被孤立后的冷傲而已。
你们看不起我们,没事儿,大家走着瞧,这是一种抗争的态度,倨傲毛线!
甄良老眼昏花了吧?
这一刻秦为生出了弄掉甄良的心思,让国子监换个掌门人。仟千仦哾
“起来。”
他叫起了学生们,说道:“你等整日窝在国子监里研究人都傻了,这不像话,今日听某的安排,林小北!”
门外林小北应声,秦为吩咐道:“去潘楼,告诉那些人,今日秦某要来。”
“是。”
林小北的脚步声远去,秦为笑道:“今日你等可放下手中事,去樊楼享受一番,不过你等还是学生,女人是没有的,有的只是美食和美酒。去吧,今日尽情享受,不醉不归。”
杨彦有些恍惚的道:“许久没出去玩了,有些怯呢。”
这都要成宅男了啊!
“赶紧去吧。”
秦为坐在屋里,看着他们出去,笑道:“这个世界,终究还是有人愿意为了杂学舍弃了功名,这才是我最大的倚仗!”
杨彦等人走在国子监里。
路过学堂时,那些同窗见他们往外走,就好奇的猜测着他们的去向。
难道是被除名了?
国子监最近进行了一次辩论,就是进来读书是为了什么。
最后科举以压倒性的优势,成为了大家进国子监的最高选项。
杂学是不错啊!
大家也在努力的学。
可杨彦等人却把儒学丢掉,专心去研究杂学,这种行径在大家看来大抵就是疯了,杂学就算是神迹,可能让你们功成名就吗?
不能!
这年头,想要功成名就只有做官。
而做官的途径也只有区区几个选择——科举!
这是为数不多的选择。
所以不和疯子做朋友,这是他们的本能。
“下课了!”
这时正好下课,学生们都放弃了留在教室里刷题,蜂拥而出。
“你们去哪?”
他们一路追到大门处才追上了杨彦等人,有相熟的就问了杨彦。
杨彦大抵满脑子都是各种材料和床子的构造,所以有些懵。
他顿了好几下,才慢吞吞的道:“不知道,好像是吃饭。”
“吃饭?”
“对啊!祭酒说吃饭。”
对于学术痴汉来说,在哪里吃饭都是一个样,关键是别吵闹,那些学生们都失望的看着他们走出了大门。
“祭酒竟然请他们吃饭?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要力挺杨彦他们,肯定是。”
“应当不会吧,庞世英都没回来了,他是杂学的门面,也是最得秦为看好的人,连他开始走仕途了,这说明杂学就是一门学问而已,大家学过就好。”
“咦!那是什么?”
马蹄声突然传来,接着一辆马车缓缓驶过,最后停在大门处。
车夫下车躬身:“请郎君上车。”
杨彦有些懵逼:“这是什么?”
“接你等去的车,上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