娶妻生子似乎永远都是人生的主旋律。
不论在那个时代盛世与否,大家都把结婚这件事当成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之一,并甘愿为此付诸一生。
年轻时总觉得仗剑天涯才是最完美的人生,甚至不屑于将自己置身在那种小情小爱柴米油盐的日子里。
可一旦你喜欢了一个人,这种想法顷刻间就会荡然无存。
剑卖了、马宰了,只为能和她共赴余生。
“可她是何心意呢?她已经成亲了呀……”
二十三岁的狄青第一次尝到了自卑的苦味。
他缓缓在街上游荡。
“轰隆!”
雷声渐渐密集。
狄青不知不觉的走到了甜水巷,在街前拐角处停下四处张望着。
“下雨了!”
大抵是生意不错,白娟并未急着躲雨,而是紧搂着怀中的钱袋,脚步匆匆看样子是准备回家。
“给某拿一捆红线绳。”
白娟跑了几步就看到了雨中的狄青,就笑道:“诶?又是你……上次多谢了,秦郎君成亲时买了我不少针线,还赏了十贯钱呢,这捆红线绳便送你了,当是谢礼。”
“幸好遇上了,不然就得明天再来了……”
一捆红线绳递到了狄青手里,短暂细微的接触,手指的皮肤擦过掌心,狄青大抵是醉了,呆呆的站在原地。
狄青抬头看着白娟沉默好久。
终于。
他鼓起勇气,认真的问道:“你过得还好吗?”
白娟愕然,然后就笑道:“好啊!”
狄青点点头,说道:“那就好。”
他将红线绳放进怀里最温暖的地方,转身离去。
白娟探头见他往甜水巷那边去了,就嘀咕道:“奇奇怪怪的小子。”
雨开始下了。
先是小雨,然后渐渐变得磅礴起来,街上的行人纷纷躲在两边的屋檐下,有人在狂奔,有人在大笑。
就在这些正常的反应中,狄青缓慢走在大雨中,伸手摸了摸怀中那捆红线绳,脚下不慌不忙,就像是在阳光明媚的春天郊游。
雨水落在树叶上,再滴进嘴里,味道很怪,狄青抬头笑了笑。
一路到了秦家,秦为见到变成落汤鸡的他就喊道:“快去准备热水,还有,把某的新衣裳准备一套给狄兄换。”
狄青也不感谢,就坐在屋檐下看大雨。
“这是怎么了?”
秦为察觉到了他的心情不大好。
狄青摇头道:“以前某总是不懂,兄长过世那么些年,嫂嫂为何还要死守着那间房子不肯改嫁,她没有亲人孩子,却甘愿这样孤独过完此生,为何?”
这祸是有心事了。
能让男人当做心事的无外乎两种。
一种是干了坏事儿心虚,一种是爱上了某个女人自卑。
狄青大抵是后者。
他干没干过坏事儿不知道,但他绝不会心虚。
“喜欢上谁了?”
“一个成了亲的女人。”
“……”
秦为无语望天,可天色黑不溜秋的全是乌云。
那不应该。”
狄青低头,“某知道不应该,可心中就是想她,在军营时想,在外征战时想,在练刀时也想……你知道的,某以前练刀时从不会走神。”
这不是走神,这是走火入魔了啊。
秦为正色道:“人之所以是人,就是因为咱们有理智,自己给自己定下了规矩,若非如此,现在你看到的世界就是混乱的。你喜欢她是反应,是你自家的反应,可你不能把自己的喜好强加于别人,这不公平,也缺德。”
狄青摇头道:“缺德某不怕,不公平某也不怕,可她对某却没有那个意思。”
“没意思就对了。”
秦为把他提溜起来,警告道:“汴梁城很大,可也很小,消息会传的很快。还有,做事不可冲动,否则会毁了你,也会毁了她,没有例外和侥幸。”
狄青默然,但眸子却很亮。
他在秦家住下,秦为陪他喝酒喝到半醉,回到卧室后,刘姝就问道:“狄青今日这是为何?”
以前他虽也经常喝酒,但却不会醉,今日他却醉了……这是出事了?
“有心事,所以想在家里住几天,大抵是因为咱家离得近吧……”
秦为上床,小心翼翼的靠近妻子,问道:“今日感觉如何?”
刘姝躺在床上感受了一下,摇头道:“和往常一样,好像没有孩子。”
“孩子还小。”
秦为伸手,刘姝配合的抬头,然后压下,枕在他的臂弯。
夫妻俩的配合默契无比。
“夫君,今夜还要讲一个女人和七个男人的故事吗?”
“肯定要讲,这叫做胎教……”
“那就讲吧。”
“从前有个姓白的姑娘在森林里迷路了,遇上了七个猥琐老汉……后来白姑娘误食了毒苹果,七个老汉便找来了一个叫青蛙的王子救醒了她……”
不知何时,秦为口干舌燥的停止了故事,偏头一看,刘姝已经睡熟了他抬头,奋力吹出一口气。
烛光摇曳了几下,却没灭。
我去!
秦为再度鼓气,又吹。
卧室里陷入了黑暗之中,秦为静静的躺着,感受着身边人的温度。
这就是我的家啊!
他渐渐睡去,不知何时,外面传来了陈大娘的声音。
“郎君……”
秦为睁开眼睛,干咳一声,然后小心翼翼的抽出手臂,他起床出去,外面的吴妈打着雨伞,“郎君,狄郎君发热了。”
秦为急匆匆的去了前院,孙好民和段玉已经在了。
段玉装模作样的在拿脉,可这厮除去泡药酒之外,好像没有看病的本事。
孙好民拿起烛台照亮了床上。
秦为俯身看去,见送去的面色通红。
他伸手一摸,额头滚烫,就说道:“这是被雨淋了,加上心情郁郁,导致发烧了……去叫郎中来!”
雨过之后,空气中夹杂着一股子泥土的味道,这股味道有人称为土腥味,有人称为土香。
狄青睁开眼睛时,觉得光线太亮了,有些晕,于是他伸手挡住了眼睛。
这么多年,他生病的次数屈指可数,许是身体天生就比普通人强健,以前就算大雪天不穿衣服也不会觉得如何。
“感觉如何?”
“还好。”
秦为进来了,他穿着官服,看着多了份稳重。
他伸手摸摸庞世英的额头,说道:“退烧了,春杏给你熬了粥,记得多喝水。”
狄青很自然的问道:“你去哪?”
秦为转身推开窗户,说道:“西夏使者来了,裘书玄今日不在汴梁,我去看看,防止那些人搞事情。”
……
都亭西驿,此刻外面多了一队军士。
西夏使者带着人站在大门外,呼吸着雨后的空气,赞道:“汴梁的味道好闻。”
汴梁的味道是好闻,各种美食,各种烟火气。
“秦大人来了。”
秦为被礼院的官吏们簇拥着来了,西夏使者迎上去,说道:“下官见过秦大人。”
秦为止步问道:“李元昊派你来作甚?”
使者笑道:“陛下让某带来了些好马。”
这是进贡来了。
大宋和西夏之间的情况就是这样,西北方向在开战,双方把人脑子打成了狗脑子,可一边交战,西夏人一边会派出使者来送礼,而大宋也会回礼。
也就是说,两家是一边打架一边高唱着友好和平。
这等本事大抵后世都没法做到。
秦为在来之前已经见过了那几十匹马,算是好马。不过对于大宋来说,这点战马压根起不到什么作用。
“太少了。”
秦为就像是个流氓般的站在大门外,微微昂首,只差手中握着皮鞭。
“你们的心不诚,几十匹马,这是什么礼物?”
使者干笑道:“以往就是这么多。”
给大宋送礼物不就是那么回事吗,就是做做样子好了,满足一下宋人万国来朝的虚荣心,然后卷着丰厚的回礼归国。
每一次出使就是一次打秋风的机会,西夏穷,穷人家没余粮,所以使者往来的频率有些高。
可几十匹马算是什么礼物?
秦为觉得不能惯西夏人这个打秋风的毛病。
“可现在规矩变了。”
秦为冷冷的道:“大宋不需要你们的战马,带回去吧。”
使者觉得秦为是在开玩笑,“秦大人,大宋需要战马,而且比任何都需要……否则辽人的铁骑能踏破白沟河。”
白沟河在距离河间府二十里处的边境上,使者特地提出来,说明他在来之前就做了功课,知道秦为的来历。
这是一位北伐的狂热支持者。
“我们需要战马,但不需要送上门来的战马。”
秦为逼视着使者,“别想糊弄人,大宋若是需要战马,某会亲自去拿,就像是在府州时那样,就像是在原州时一样,干掉自己的对手,夺取他们的战马,这才是大宋该干的。”
使者只觉得一股子凉气扑面而来,他微笑道:“某请见宋皇陛下。”
“陛下不会见你。”
秦为很是笃定的道:“某来了这里,就代表着你此次不会得到便宜,所以有话就说,没话就回去。”
使者却是不信,他说道:“陛下在某临行前说了,我国和大宋亲切的就像是兄弟一般,如今……”
“没有兄弟!”
秦为一开口就是断人后路的话:“大宋和西夏,一个是家长,一个是叛逆出逃的孩子,和兄弟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