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那艘船已经燃烧了大半。
船头上的欧阳修仿佛置身于烈火之中,让岸上的人不住惊呼。
“快跳下去!”
可欧阳修现在跳下去的话,这艘失控的船说不定会飘到边上去,而在那里,货物堆积如山。
“通判……”
船缓缓远去,火焰中,欧阳修的背上已经被点燃了,旋即就跳进了水里。
“快去救通判!”
那些船工们拼命了,他们的手脚快速打水,就像是十余条大鱼在前进。
“通判不在!”
十多个船工在欧阳修刚跳水的地方搜索了一番,可却没找到人。
“找到通判,两千贯!”
“三千贯!”
一向利字当头的商人们在痛哭流涕,他们从未见到过一个官员会为了商人的利益而拼命,那种感动驱使着他们忘却了一切,只想把欧阳修找到。
“噗!”
码头的边上,一个脑袋猛地冒出水面,然后喷出一口水。
“通判在这里!”
有人发现了欧阳修,随后大家都围拢了过来。
“通判,您可还好?”
“好!”
欧阳修在码头长大,水性之好自不必言。
他伸出双手准备去抓住大青石,可无数双手都朝着他伸过来,率先抓住他的那只手在拼命使劲。
上岸之后,众人一阵关切,等发现欧阳修只是背部的衣服被烧焦之后,都感动不已。
“通判为了我等而赴险,这样的官员说什么某都信!你等呢?”
“信!”
商人们面色通红,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众人簇拥着欧阳修去换衣服,随后在岸上酒肆摆酒压惊。
席间,商人们频频举杯,欧阳修也来者不拒,稍后觉得醺醺然,就按杯道:“好了,此事就此了结。”
这是不要商人们记情的意思,高风亮节啊!
众人起身拱手,“通判豪爽,我等也不含糊,若是有差遣只管吩咐。”
“出海!”
欧阳修起身,拱手道:“还是那句话,大家要敢于出海,敢于和大食人去竞争,如此……下次再有事,某还会出手相助!”
“一句话,你等以后遇到了麻烦,只管来市舶司求助……”
欧阳修站在人群中间,语气铿锵有力。
这个姿态一出来,商人们马上就拍着胸脯担保,“通判放心,咱们此次出海,定然要把大食商人的生意给抢了……”
就要这个意思啊!
欧阳修想起秦为的来信……
信中要他鼓励大宋商人出海和大食商人竞争,大宋这艘大船开始扬帆起航,海贸只是开端,以后规模会越来越大,越来越好……
“出去!”
外面传来了一阵呵斥,欧阳修皱眉道:“何事?”
有小吏进来禀告道:“通判,是那些大食商人,他们说想请您饮酒感谢……”
那些大宋商人都在看着欧阳修,想看看他的姿态,欧阳修走到了门边,看着外面的十余个大食商人。
这些人或许是想真心感谢,但此刻周围都是大宋商人,欧阳修颔首道:“吃请近乎于受贿,某就不去了。”
……
吃喝玩乐对于大宋官员来说真的不是事,范仲淹当年为官就很潇洒,每日出游,饮酒作乐,歌姬为伴……
所以吃一顿饭真心不算事,但欧阳修却拒绝了,他的理由是吃请近乎于受贿,可酒肆里的宋商却仿佛在嘲笑自己的对手。
难道里面的不是酒菜,而是泥土?
你能吃宋商的宴请,为何不能吃咱们的,大食商人们有些不忿,但若是没有欧阳修刚才的果断,他们的船和货也会付之一炬。
这份恩情可以不报,但欧阳修这个态度值得商榷啊,这时宋商们纷纷出来,都站在了欧阳修的身后。
竞争!
这是秦为的原话。
大宋和大食之间的商业竞争才开始,但大宋却无所畏惧,那些海上的未知大宋总有一天会把它们一一征服!
欧阳修拱手,大食商人们还礼离去。
他们走的时候在交头接耳,心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欧阳修回身看着宋商们说道:“大宋有让外人艳羡的货物,那些货物在海外能当钱财使唤,可大食人有什么?他们运送来的以香料象牙最多,可大宋找不到吗?”
秦为说过,香料就在距离大宋不算太远的岛屿上,古时候的那些先贤们有人去过,看到岛上全是香料。
作为杂学门下的一员,欧阳修对此深信不疑,既然大食人的货物大宋都能找到,那为啥要让他们挣钱?
商人们的眼中多了兴奋之色,虽然大海是畏途,但那有钱啊,为了钱财而搏命,这不就是商人的使命吗?
“出海!”
“马上出海!”
商人们士气如虹,纷纷召集了伙计船工,然后采买货物,补充食物和淡水。
从半月前商人们就开始集结了,准备第一次规模化出海,可却一直拖到了今天,欧阳修一直以各种理由压着不让他们起航。
商人们以为是担心大食商人的反弹,记得太宗皇帝时,大宋和外藩几乎不通商,大宋更像是闭关守国。
太宗皇帝一看这样不行啊!
于是就派出使者去各国通报消息,欢迎大家来大宋做生意赚钱,于是商人们陆陆续续的来了。
“先生说过,请进来没错,但大宋还得要走出去,否则依旧是闭关锁国。”
欧阳修站在码头边上迎接秦臻,见面就是这么一番话。
秦臻刚听到了码头着火的消息,立刻快马赶来。
他到时,水面上还有些残骸在冒烟。
“你很好。”
他侧身看着欧阳修。
“秦为把你教的极好,果断而不失灵活。只是你可知知道秦为一心促成商人们出海,这是什么打算?”
“大宋缺钱。”
欧阳修的答案很简单:“但是海外有钱。”
“哈哈!”
秦臻大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说道:“秦为那小子这些年折腾来折腾去,折腾出了许多挣钱的事务,你倒是跟着学了不少。朝中早就放了风声过来,大宋要鼓励商人出海,只是水军却是个麻烦……”
没有水军的保护,大宋商人的安全怎么保证?
边上有个官员说道:“海贼不少啊!而且高丽人,倭国人也不省心,没有水军的保护震慑,现在出海有风险。”
“以往出海的商人时常连人带船都失踪了,许多人都说是被海贼给害了,让后来者裹足不前……”
众人都目露忧色的看着那些欢喜的宋商,不知道这一批出海能回来多少。
欧阳修说道:“有水军。”
“哪来的?”
秦臻最近没管市舶司的事儿,所以不知道此事。
“去年就上的奏疏……您应当还记得吧?”
“去年?”
秦臻拍拍脑门,笑道:“是了,去年是上过奏疏,让朝中派水军来保护杭州市舶司……这是来了?”
“是,前日就有先头的船来报信,下官这边已经准备好了他们的停船系泊地,住处也准备好了……”
“你真的很好。”
秦臻越发的想再见到秦为了,想看看那个曾经害羞的孩子现在成了什么样。
过了三日,一支由战船组成的船队驶进了杭州……战船威武,将士雄壮,这是最新的战船,能出海的战船。
杭州因为市舶司的存在而繁茂,无数人都靠着码头为生,此刻见来了战船,都有些紧张。
“这是怎么了?难道要和谁开战吗?”
“一旦开战,这生意还怎么做?”
“打不得啊!”
战船缓缓靠往码头,一个指挥使不等船靠岸就跳上码头,然后拱手:“水军指挥使王驰,见过知州。”
秦臻微微颔首,淡淡的道:“京城怎么说?”
王驰说道:“枢密院庞相公交代,让下官拼死保护大宋商船……”
商人们站在后面,怕是听不清。
秦臻说道:“某听不清,大声些。”
王驰大声的道:“枢密院庞相有令,着下官带领水军护卫大宋海商出海,拼死保护大宋商船!”
“什么?”
“竟然是来保护咱们出海的?”
“还是枢密院下的令。”
商人们都懵逼了。
大宋的商业环境虽然不错,但派战船来保护商人,这个还是破天荒头一次,一种莫名的感动让商人们眼中含泪。
他们经商挣钱交税,努力为自己、为大宋做事。
这些人虽然外表光鲜,可谁看到了他们的血泪和艰难。
出海……说好说,做却难做。
大食人垄断了商路,而且海外有无数风险,出海就是拿身家性命去冒险,可他们甘愿冒险。
商人的骨子里天生就带着冒险精神。
他们愿意做拓荒者,可却也希望能得到支持。
他们原先想得到的支持是提供海图和那些国家的情况,这个市舶司已经给了,很是爽快。
官方爽快,那咱们有啥说的?
干吧!
于是商贾云集杭州,无数货物被运送到了码头,远远看去,就像是无数小山耸立着,这便是大宋的力量。
只要愿意,只要有可能!
大宋商人能把生意做到人类所能到达的任何地方!
可谁都没想到朝中竟然派来了战船,秦为在汴梁叫嚣着大宋的战船该为大宋的商船护航,可谁都没当真。
大宋防备辽人都来不及呢,哪有空管你们商人?
希望越小,获得后的惊喜就越大,那些商人们狂喜着,呼喊着,跑到边上围着战船在赞美……
“这么大的战船,那些海贼可敢再来吗?”
一个商人看着缓缓靠岸的战船,不禁热泪盈眶。